李清瑶把戚老大的名字报上坝神选举的名单，让人送给林壑。

    青岩帮每个堂主都有举荐之权，这两天陆续将名单送上去，李清瑶算是送得晚的，但林壑会等着她这个代帮主的举荐——这份尊重是给李清瑶这个身份的，也是为了能深入两人的合作。

    一切有利于祀神节的活动，林壑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

    她没从青岩帮的账目上过，另外从自己上次卖玉牌的银子中支取了一笔，给了老龚救急，报仇的事情需要徐徐图之，而老龚母亲的眼睛却是不等人的，能早点请医师还是早点请好。

    老龚这次未曾推辞，深深给李清瑶行了一个大礼，拿着银子依旧回去做活。

    他是一颗在暗处的棋子，老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作用，他并不想在事情完成之前跳脱出来，李清瑶也明白在暗处有一双眼睛会保险些——别看这双眼睛只能盯着最底下的一些老百姓，有时候从最底层的老百姓那里往往能见微知著。

    老龚临走前，告诉李清瑶棚户区最近一些微小的变化——近段时日，棚户区陆续在进人，每天都有新的流民，没有间断。

    棚户区一直在慢慢扩大，但一直都是间歇性多两个，还没有这般持续地进人过，老龚心中也暗暗觉得奇怪。

    “恐怕城中粮价要涨，如果在这个时候买入，再卖出，会有一笔进项。”多年在粮仓中，老龚对影响粮价的外界格外敏感，“如果您想要动手，我可以替您去打探一下。”

    现下李清瑶不缺银子，代帮主有每月的银子，而她想做的事都可以在公账上支取，只是难逃林壑的眼睛，总是有一种在他眼皮子下做事的感觉，李清瑶确实需要充盈一下私库，以应对紧急情况。

    “你先打听着，让戚老大带话给我，我盘算一下手头上的钱，再给你。”李清瑶想了一下，决定回去和顾旻商量一下这件事——她的那笔银子还在顾旻那里呢，还有可以再卖一次的玉牌。

    看着力工们做工到正午，李清瑶回院中吃午饭。

    日头渐长，正中午的热起来，李清瑶早起出去穿的夹袄，坐在廊下吃饭时就觉得热，脱下给了云烟。

    笋还未完全上来，正是时鲜货，桌子上多了一道鲜笋烧肉，一条清蒸鲈鱼，两三道时蔬，一大碗火腿菇子汤。

    就这菇子汤还是顾旻说这两日吃够了那些药膳炖鸡、炖鹅，才换成这种鲜亮提味的开开胃口。

    李清瑶先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微微地发着些细汗，整个人舒爽起来。

    她没什么吃饭不能说话的习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先和顾旻说了些戚老大和老龚的事，又把老龚说的粮价问题说了，顾旻静静听完，好似对后头更有兴趣。

    “他又说，都是从哪里来的流民吗？就是这城里的，还是外头来的？”顾旻问。

    “他没说，估摸着也不知道。”李清瑶夹了一块笋，回道：“这些人刚进去，警惕心不小，是不会同他们说的，棚户区我们也待过，虽说是一个穷苦地，各家也有各家的奔头，不是走街串巷的，这些人的来源他们还真不知道什么……非要知道，还是得喊个小乞丐来问问。”

    李清瑶忽地想起在布庄前的那个女乞丐，当初她招揽未果，现下倒是可以喊人去找找，问一问这事情。

    吃完饭，李清瑶问顾旻手头上还剩下多少钱，顾旻抱了一个木头匣子出来，李清瑶接了一把，沉甸甸的。

    上次李清瑶放在他那儿的银子倒是一分没动，满打满算还是三千两，李清瑶不太清楚要在粮食上赚钱需要多少成本，她看着这匣子银子，又看了一眼顾旻。

    顾旻懂了她的意思，回道：“如果是想要人为架空粮价，这个数目是不够的，但是你这已经有了先手，现下投得多赚得多，倒是没有什么限制。”

    李清瑶想了想，很快给了答案，“现银留下个一百两应急，其他都投进去，怎么样？”

    “如果亏了，本可能都收不回来，到时候我们两个人只能揣着一百两银子去哭了。”顾旻开玩笑地和李清瑶再次确认，“真的要投这么多吗？”

    “富贵险中求，帮中还少不了我们一口饭，那一百两够许久，若是真有什么急事，我们不是还有一个玉牌吗？再卖一次。”李清瑶扒拉着木匣子里封号的银子，扒拉出方沿川的那块玉牌，又摸到一根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清瑶自己都忘了，隔着红布条摸了摸，约莫能够摸出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根缀着莲花的银簪子。

    再次面对着李心莲的东西，李清瑶对这个人的印象又深了几分，她缓缓抚摸着银簪子，上头的纹路并不是成熟工艺，有些地方都没有打磨光滑，更不是什么官府制造，可从银簪子的保存程度来看，执有者一定很小心地保存着。

    林知节的妻子，一个多年失踪的人，是怎么沦落成一个要典当度日，连心爱之物都不能留在身边的人。

    她在柏家当铺当了东西，按理说想要知道李心莲的踪迹，最快的办法是找曹澄打听一番，实在不行派几个人在柏家当铺门口守株待兔也行，可是基于现下他们争夺坝神的节点上，李清瑶不敢冒着被曹澄抓住短处的危险，只能徐徐图之。

    李清瑶拿着簪子正摩挲着，忽地跑过来一个小厮，进了门，向李清瑶行礼后，说戚老大带了个人给她，说是曾经和李清瑶说好今日会面的。

    李清瑶怔了几秒，脑海中飞快闪过今日的行程，印象中没有今日没有约什么人。

    但是想到戚老大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引荐人，李清瑶还是让小厮把人带过来看看。

    “我回避一下？”顾旻问道。

    “别麻烦了，万一有什么事，我又要转述一次。”

    帮中都清楚李清瑶这个代帮主对顾旻颇为信任，凡事都不避开他，就在说话间，小厮就把人带了进来。

    一个身穿旧布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浑身上下不着一饰，微微瘦削的脸上颇有些孤傲的意味，一双微长的凤眼在触及到李清瑶手上的银簪子后微微一震，而后她深深拜下，李清瑶看见她枯燥发黄的头发被盘得一丝不苟，上头是一根木头簪子，全无花纹。

    “小女子未及容饰，前来拜见您，多有得罪。小女子于几月前曾在柏家当铺当掉一根银簪子，今日去赎，当铺说已经被您买走，这簪子是小女子亡夫所赠，还望您能成全。”

    “李心莲？”李清瑶瞳孔震动，喊出这个人的名字时心跳都不由得加快几分。

    她想要找的人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这个人送到她的面前，再次将未完的事情往前推进。

    李心莲抬起头，看向李清瑶的目光中含着希冀，又混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怯懦，又有一种名字被喊出来后的希望。

    在那样复杂的眼神中，李清瑶从那张素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再次开口，“你是那天锦绣布庄门口的……”

    李清瑶话还没说完，李心莲眼中的光亮散了，好似她是什么化成人形的魑魅魍魉，在李清瑶说破她身份的一瞬，什么样的伪装都烟消云散，露出她原本最丑陋的样子。

    “是我。”李心莲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现在又更贴近于李清瑶看到的女乞丐的样子了。

    即便已经刻意梳洗过，她身上浓重的，走街串巷乞讨为生的沧桑和悲凉在这一刻全数都涌了上来，将刚才那个素面朝天还颇有风华的女人镌刻成一个饱经沧桑的可怜未亡人。

    即便如此，她偏要在李清瑶面前将这一切撕碎说开，好似只要由她说开就可以维持最后的体面尊严，又好像是由她说开，呈现出最薄弱的一面在李清瑶的面前，含着怨气，李清瑶在一瞬间觉得，她是愿意在自己面前暴露出最不堪的模样的。

    李心莲深深拜下，整个人都要匍匐在地上。

    “我就是那天的乞丐，也是李心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