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金香池旁的草生得茂盛,逢玉脸伏在地上,坚韧草根刺得她心头愈发憋闷。

    五味杂陈甚至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曾经内秀寡言、温柔小意的少年人,如今竟然变得这样喜怒无常、凶戾不仁。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逢玉敛下眸子,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无论他经历过什么,如今仍是九五至尊,一国之主,而她只是个渺若浮萍的庶女,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替他惋惜心疼。

    霍昀看着她身上披着的男子外裳,吊眉瞟了霍恒一眼:“你善心如此泛滥,倒不如去西南赈灾。”

    霍恒脑中警铃一响,皱眉道:“怜香惜玉是本能,哪里像你是块玄冰铁木,万年都不开化——”

    他看了一眼逢玉,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扯走,连哄带赶的:“还跪着做什么,等本王扶你起来吗?赶紧回去,今天的事情不许对别人说半个字,要不然就别想活了!”

    霍恒说的话仍旧玩世不恭,但言语中还是透露着一种威胁意味。

    逢玉知道这是自己捡了条命,只悄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便立马带着宝兰退下了。

    临近开宴,金香池边愈发花团锦簇,花香与脂粉气杂糅成最欢欣的气氛,逢玉一人伫立在河畔,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方才那一遭差点走去鬼门关,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却让逢玉觉得尤为漫长。

    宝兰在身边一个劲儿地认错,面色愁苦,说自己面对“强敌”太不争气,给主子丢脸不说,还连累主子差点出事。

    逢玉此刻没有心情劝慰她,一脸疲色地抬了抬手:“不必说了,我现在不想讲话。”

    宝兰是个知情识趣的,可总有人看不懂脸色,提着裙子气冲冲地杵在逢玉跟前。

    那双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满脸写着四个大字:我!要!算!账!

    这人正是换好了衣服下马车的冯春。

    逢玉转个身子,懒得搭理。

    冯春只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气红了脸,一把扯过逢玉的衣裳,恨声:“你凭什么这么欺辱我!我那身衣裳多贵你知道吗!你就那么点月钱,怎么赔得起?!”

    逢玉觉得好笑,不耐地把她手撇开:“先撩者贱,你那个娘是没教过你么?还是你爹对你疏于管教?”

    逢玉上辈子在市井里打过滚,戳人肺管子是一戳一个准。

    她上下量冯春一眼,分明没有嫌恶的神色,可那姿态就像是看目下尘埃,不屑一顾。

    冯春哪里是逢玉的对手,被逢玉这番轻描淡写的动作气懵了,一个“你”字卡在喉头,半天也说不出来,恼羞成怒之下,竟然要对逢玉动手!

    就像是当初将冯玉推下桥那样,她又想故计重施。

    逢玉面色一冷,闪身躲过了冯春全力推搡的手,而后顺势扯过她的小臂,把她往前一送。

    冯春根本没有料到逢玉的动作,疏于锻炼的下盘稳不住,一下子往前栽去——扑通一声,她便尖叫着落了水。

    冯春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刺穿了金香池旁言笑晏晏的气氛,一行夫人小姐往这儿一看,也惊呼起来:“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呀!”

    逢玉在岸上,抄手冷眼看着在湖里不停扑腾的冯春,“当初推我下水时,有料想过今天么?”

    冯春能踩到淤泥,不至于立马沉下去,可脚下那软烂恶心的触感让她浑身起毛,被人反将一军的气恼和对落水的恐惧,更让她像个疯妇一般拍打水面,一边还叫嚷着:“冯玉!!你这个贱人!!”

    岸边围了一群人,萧玉凤和冯依拨开人群才能看见湖里的冯春,事态已然控制不住,萧玉凤只能厉声让冯春闭嘴!

    “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吗!”

    一向端庄的冯家主母终于露出了她狰狞的神色。

    冯家最顾及脸面的母女两个急于给这个丢脸老幺找补,根本无暇迁怒岸边的逢玉。

    逢玉噙着冷笑,热闹看够了,转身离开之际,金香池边忽起了一阵凉风。

    一缕极其熟悉的香气钻进她的肺腑,让她久寂的血液再度沸腾起来!

    甘松、苏合、霍香、玫瑰瓣,混着冰片、郁金和丁香沉香……

    是当初爹爹配置的郁衡香!

    这里竟然有人用陈家香么?!

    逢玉心头激荡,往不远处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好奇探究的眼睛。

    那人岁数不大,约莫十四五的年纪,她们四目相对时,逢玉清楚地看到了那小娘子眼中惊讶的神色。

    逢玉正要去找她问话,那小娘子却提着裙子,率先向她走来。

    “刚刚我都看见了,是她要推你,结果自己摔了。”

    小娘子走到逢玉面前,一直盯着她的脸。

    被娇养大的少女藏不住事,满脸纯挚,毫不掩饰地说道:“你是,叫冯玉么?我听湖里的人这么叫你。”

    “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

    逢玉等不及和她寒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语气难掩着急和兴奋。

    小娘子一愣,显然不在意逢玉的这点冒犯,微微笑了笑:“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陈家香。”

    “我方才也想说,你长得很像那个卖香的姐姐,她也叫逢玉,诸多巧合,所以我才冒昧找上你的。”

    陈家香!果然是陈家香!

    这是她死后的第三年!竟然还有陈家香!

    逢玉突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了支点、胸前多了浮木,全然陌生的一世,她还能再接触到自己熟悉的事物。

    那……这是不是代表,她不光有机会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还能够得到更多的助力、去探寻当年陈家灭亡的真相!

    逢玉心头涌起一股热流,起死回生已经是她遇见的最大的幸事,没想到,竟还有机会与故旧重逢!

    眼前这个小娘子的寥寥数语,给她提供了莫大支持,胸膛之中澎湃的归属感让她近乎要落下泪来,可这样看着未免也太经不起事,逢玉吞下哽咽,盈盈朝小娘子福了一礼。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巧合之事……方才我有些唐突了,你身上的香气我实在喜欢,这才不免激动了些。” 逢玉抱歉道,“小娘子所说的陈家香,是从何渠道购入的?实不相瞒,我也想买一些。”

    那小娘子听罢,捂唇一笑:“你这脾性倒是很对我母亲的胃口,她也是极其爱香的人,这香就是她辛苦淘换来的,听说这陈家香千金难买,倒不是因为有多名贵……而是因为这香方已经丢失,原本经常来我家送香的那个掌柜娘子,前几年去世了,现在市面流传的陈家香,全是以前的存货,可尽管过了那么些年,香气仍旧醇久不散。”

    逢玉一愣:“原来竟是这样……那陈家香的铺子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我倒不太清楚,先前都是掌柜娘子来我家送香,直到后面掌柜娘子出事,换了个老伙计来送,那个老头又送了半年,香铺就关门了。”

    “现在我身上用的香,是我娘亲从当年那批一同买香的手帕交那换过来的。”

    “你方才不是说市面上的陈家香千金难买吗?也就是说,还有人在卖它?”

    逢玉又问。

    那小娘子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它千金难求,但我也不知道如今是有谁在卖,可能我娘亲知道……不过我无法肯定。”

    逢玉心头失落,原本激昂的心情彻底回落,但好歹知道陈家香的线索,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她对那小娘子莞尔:“你我如此相识,也算有缘,我是……桐花巷冯家的二女儿,名唤冯玉。”

    那娘子眼睛微亮,欣欣然伸出手,扯过逢玉的袖口,微微晃动着:“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没想到你真的和那掌柜娘子一般的姓名!我原本十分喜欢她,她一个人经营那么大的香铺,厉害极了,每次她上门送香的时候,我总偷偷看她……”

    小娘子说到这里,神色低落了下去,“只可惜我还没有鼓起勇气和她说话,她便已经遇难了。”

    “我本是礼县的县令之女,叫董婉,如今我爹爹升迁,我才有机会进京。”

    逢玉听完她的介绍,久远的记忆不断回溯,终于想到了一张脸孔:和眼前的少女有五六分相像,那是个柔婉的妇人、她的老主顾,经常爱试不同味道的香。

    逢玉突然想起,她曾经是见过这个小娘子的。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黑灵灵的眼睛,躲在屏风后面,她看过去时,这小娘子便又躲起来。

    没想到造化弄人,当初视做小辈的姑娘已经长开了,还与她成了同辈的朋友。

    金香池边的热闹经久不散,男眷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冯家女儿落水的消息不胫而走,冯昌松匆匆赶去,连带着霍恒也听到了风声。

    “冯家女儿落水……”他听着下人禀报的消息,瞄了一眼霍昀,“这落水的是冯家最小的女儿,不过听说是被二女儿推下去的?”

    霍恒挑了挑眉,没想到方才见到如此乖顺的小娘子,背后竟这么泼辣。

    霍昀敛目,“你何时在意起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霍恒双手举起自证清白:“听说冯家这个二女儿素来大门出门二门不迈,现在竟和一个新进京的小姑娘聊得欢畅……诸多疑点,说不定就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

    霍昀终于肯施舍给这个风流胞兄一个眼神,嘲讽:“新进京的姑娘?”

    “果然,京都里所有女眷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顺着查吧,你最好能找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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