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三 章

    初秋夜还算不上冷。

    昭和殿被翻修过,工匠揣摩不透圣意,总是往最好的去改。

    墙壁窗纸也是重新糊的,对于逢玉这个体热的人来说,着实暖和了些。

    她晚上睡觉向来不安分,不光喜欢踢被子,还喜欢整个半身漏在外头,拥着被子睡觉。

    她房间很暗,霍昀还特意将她床头的白烛挑燃。

    昏黄烛影之下,她的侧颜安静又柔和,像是莹润的珍珠。

    逢玉睡梦中抿了抿唇,像是察觉到了些微的光,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霍昀痴痴地看着。

    在他刚入陈家的那阵才六岁,对谁都充满防备,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就是救他回来的逢玉。

    他怕生,怕黑,还怕一个人睡,最开始他谁都不敢告诉,整夜整夜缩在厢房的床角,看着窗外月影西沉,初阳高升。

    熬了几个夜,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一样深黑,这才被逢玉捉住肩膀,嘲笑他:“你不会怕黑吧?”

    他那个时候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不合时宜让陈家人讨厌,这样他就没地方可以去了。

    他宁愿梗着脖子不睡觉,也不想自己的多余问题麻烦别人……在他的眼里,陈家人能够收留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可没想到逢玉嘲笑归嘲笑,到了晚上,竟然抱着被子到他的床榻旁边,叉着腰指挥他:“去去,往里睡点!”

    小霍昀那时不敢相信,声音很小,怯懦着:“这里晚上有风。”

    逢玉:“把窗子关掉不就好了,我家可不漏风。”

    “看什么看?还不睡?再不闭眼你就一个人睡!”

    逢玉小时候对他凶得很,一个瞪眼就能让他乖乖听话。

    也是从那夜开始,霍昀终于睡了个好觉,也终于对陈家有了小小的归属感。

    准确的说,是对逢玉在身边,他就能安心很多。

    可惜如今时移境异,他都问鼎皇位了,想守护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只有眼下这个睡得十分安然的冒牌货——

    霍昀想到这个,莫名就冒出一股子戾气。

    凭什么该好好活着的人死了,这些冒名顶替的人却能睡得那么安稳踏实?!

    霍昀抚上逢玉的眉头,硬生生将她的眉头抚平了,也不管手下的人是睡是醒。

    逢玉迷迷茫茫一睁眼,骤然看见霍昀一张大脸,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在陈家,他在捉弄她。

    她十分熟稔地想将他的手盖在自己眼上、好继续睡觉。

    可下一秒意识稍微回笼,她马上清醒了。

    ——她现在是冯玉,霍昀大半夜把手放在自己的头上,难道是想杀人灭口?!

    念头快速闪过,逢玉一把将霍昀的手甩开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霍昀眼一沉。

    他一时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可看见逢玉惊乍的样子,终于还是满意了。

    他恶劣地勾了勾唇:“朕都没睡,凭什么你能睡着?”

    苍天,他怎么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

    逢玉被他气得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霍昀下意识将她的脚腕扣住——

    双方皆是一愣。

    女儿家的脚白嫩细腻,连脚趾甲都被修剪得圆润粉嫩,逢玉纤瘦,脚腕握在大掌里,只有伶仃一圈。

    脚也好小。

    霍昀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脚,十分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然后一把将逢玉的脚甩开了。

    像是为了掩饰他心里的不知所措,他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只听“咚”一声,逢玉的后脚跟便狠狠地磕在木床上。

    就算是铺上了软垫,也经不住这样的磕砸。

    逢玉脸都黑了。

    她直起身子,忍住狠狠给霍昀一巴掌的冲动,咬着牙问:“陛下,您深夜跑来我宫里折腾我,就是为了让我也别睡?”

    “那您早说啊,早知道就应该我守在您的床前、盯着您睡觉,这样您能安心了么?”

    “要不然您再传旨下去,让礼部和吏部的尚书也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这律例也应该再多添一条:陛下不睡,臣子黎民亦不能安寝。”

    “这才不枉您特地喊奴婢起来一趟,您说是不是?”

    逢玉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深夜被人叫醒,就为了这点破事,最可恶的是:没过两个时辰又得去服侍这个罪魁祸首——

    当霍昀的宫女实在是个短命的活计。

    时时能气死人的那种。

    霍昀面无表情。

    “你是在安排朕做事?”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提的好,从今往后,你就替了张德全守夜的活吧,这是朕赏你的恩典。”

    逢玉:?

    “陛下,这我恐怕无福消受。”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番话。

    “无福消受?那边手抄佛经三遍,就当是给自己积福了。”

    霍昀一锤定音,又给逢玉加了码。

    今夜她是彻底别想睡了。

    他大张旗鼓的来了一趟,干下一堆烂事儿后又甩袖走了,丝毫没有为人君的坦荡大度。

    处处与她计较什么东西?

    当个皇帝竟然娇惯地他成了这个唯我独尊的样子?!

    逢玉简直觉得无法理喻!

    还抄佛经,抄你个大头鬼。

    逢玉心里骂骂咧咧,提笔在空白线本上胡乱作画。

    想当年他香方背不下,被爹娘罚抄的的时候,还是她替他求的情呢!

    逢玉越想越气,一把将手中的线本扔进了门前的荷花池里,扭身进门,被子一盖就睡了。

    乾元殿。

    霍昀端坐在桌案上,皱眉思索。

    也不知这冯玉有什么本领,在她殿里竟然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是昭和殿新翻修的缘故么?

    “张德全。”

    “奴才在。”

    “你去工匠那问问,昭和殿熏的什么香,是不是砌了椒墙,怎么如此叫人觉得好安睡。”

    张德全心中一惊,这主子向来睡得不好,怎么夜探香闺一趟,竟然觉得别人那好睡了?!

    “这……陛下可是要重修乾元殿?”

    霍昀横了他一眼,“你看着办。”

    张德全服侍他那么多年,第一次揣摩不透圣上的意思。

    去冯姑娘那,又是好安睡,又是要椒墙,还想让她来床边守夜?

    张德全觉得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圣上要开窍了?!

    嘶,好像窥探到了皇帝心底的秘密。

    ------

    翌日。

    逢玉是被团圆扯着胳膊拎起来的。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才睡下,天没亮便又要去伺候那个讨债鬼了。

    “姑娘快起来,小心陛下治你失职啦~”

    逢玉如丧考纰,心中十分疲累。

    每一个早起的时刻,她都会对霍昀增加一份怨恨。

    她匆匆走向乾元殿,今日要学的是替皇上更衣。

    今天起得太早,她没来得及熏桂花香去恶心霍昀。

    此刻清清爽爽地站在他面前,逢玉只觉得太对不起自己了。

    乾元殿内好像换了香。

    她觉得有些熟悉,忍不住细细嗅闻了下,只觉得和自己昭和殿里燃的香有些像。

    “怎么,朕身上又有什么奇怪气味?”

    霍昀微阖着眼,漫不经心。

    逢玉抬眼看他,这人还开天眼了不成?

    “当然是,帝、王、之、气。”

    逢玉假笑着勒紧了他的腰带。

    意料之外的细。

    一个男人……

    逢玉下意识地量了一眼他的身材,也不像是精瘦的样子,怎么腰练得这样细。

    都不吃饭的么。

    霍昀被她勒得身形一晃,旁边的教引姑姑都要吓死了,忙扯着逢玉跪下。

    “陛下恕罪!冯姑娘第一次难免手生——”

    “无妨。”

    霍昀淡淡,剩下的衣裳也不折腾别人,三两下便整好了朝服。

    逢玉还在讶异,怎么他今天看着那么正常。

    下一秒,霍昀便向她伸出手去。

    “昨天让你抄的佛经呢?”

    逢玉:……

    “昨日夜风太大,把它吹落进荷花池了。”

    “陛下,奴婢觉得,这可能是上天的旨意,说明奴婢德行有愧,不能接下陛下的‘恩典’。”

    “是么。”

    “既然如此,那便再抄十遍宫规,改一改你的德行。”

    “张德全,你找人看着她,今日就在这乾元殿抄书,哪儿都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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