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霍恒听见皇帝的命令,明显一愣:“怎么,你还真的和她杠上了?”

    “刚刚反应那么大,明显是不想让你我看见短板——”

    “保不齐还是对你有意,想在你面前维持形象呢。”

    霍恒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如果冯玉是别人按照特定的模子培养、送进宫里的,那很显然是对着皇帝来的。

    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这很说得通。

    霍昀扯了扯唇,知道自己叫不动这个爱看热闹的闲散王爷了,直接吩咐张德全:“去把她藏起来的抄本拿来。”

    张德全唯命是从。

    而逢玉神色肃穆,尤其是听见张德全要自己的手稿的时候,更是如临大敌。

    她的字又不是价值千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爱看!

    逢玉慢吞吞推辞,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毁尸灭迹。

    张德全急哄哄催促,“姑娘快些吧,别叫奴才们难做才是啊!”

    逢玉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抄本,瞥见旁边有池子,一边道:“这衣裳忒紧,您稍等——”

    “诶呦,腿麻了!”

    逢玉假装半起身时跌倒,手上团成一块的抄本,十分精准地扔进了荷花池子里!

    “呀!”

    逢玉庆幸地看着纸团浸了水,墨色全部晕开,还要佯装苦恼:“跪太久,腿麻了——”

    “张公公,实在不是我不想给,您也瞧见了,这是不是算我倒霉啊?”

    张德全只啧一声,嗔怪地看着我:“姑娘也太不小心了些!”

    “诶呀,罢了,请姑娘随我一道面圣吧。”

    踏进乾元殿的时候,逢玉想着命躲不过,而霍昀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在隐藏什么,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地把字迹交出来。

    “掉进池塘打湿了?”

    霍昀平着声,眼里有些讥讽。

    “朕这多的是笔墨,你便当着朕的面写吧。”

    逢玉心里已然有了准备,抬笔时偷偷掀眼一看,果然碰上霍昀审视的眼神。

    ……看什么看!

    逢玉心里气愤,却还是知道要好好过了现在这关。

    她改了自己一贯写字的习惯,部首偏旁的顺序全都颠倒反写,勾折撇捺必须要慢慢写得利索端正。

    一个个字印在规整的抄本上,看着就像是被人刻意摆正的小鱼干。

    看得霍昀眉头狠狠蹙起,而霍恒抄着手,“呦”了一声。

    “姑娘这字眼看着用心写了啊。”

    “一看就是有独家绝学,秉承一派。”

    都不好看!

    逢玉当即道:“殿下,之前那字迹丑陋,全是跪写的缘故,如今踏踏实实在案上写了,自然规整了许多。”

    正面头顶还有个瞪眼的阎王,字怎么能写不端正。

    霍恒笑着转头,拎起那大字,“你看看,看看这字,仓颉见了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进化几千年,几笔写到远古去了,小姑娘还得意字迹端正呢——”

    逢玉脸色一黑。

    第一次觉得这勤王殿下这张嘴是那么碎。

    霍昀没有做声,深深看逢玉一眼:“下去吧,今天十卷宫规抄不完,就一直在殿前跪着。”

    逢玉痛快地转身离开了。

    霍恒不明所以,“看出什么门道了么?”

    “你之前说的是真的么?”

    霍昀看着逢玉松了口气似的轻盈背影,声音发沉。

    “你不是认识什么云游方士么,叫个道行深的来,帮我算算命盘。”

    霍恒愈发一惊,“天子命盘谁敢算?这不相当于张贴告示,让人来送死吗!”

    霍昀斜他:“谁说算我的了,我要算阿姐的。”

    “‘香魂久留世,不饮孟婆汤’,若这话当真,朕倒希望有那么一缕在身边。”

    好过长夜漫漫空寂寥,一腔情愁全都系在一块红木牌匾上。

    霍恒:“……你是真觉得这姑娘像她?靠认字?”

    “一个人的字迹会被刻意改变,可习惯不会。”

    “阿姐在蘸墨时,也会立笔在砚台上画个小圈,以前她总说这样能将墨沁得更均匀……其实只是她不喜欢写字,总用各种小动作磨时间罢了。”

    而逢玉,也有这样无心的习惯。

    她低头写字的时候,表情凝重,每笔都要思考如何落下,还会时不时偷觑自己。

    显然是在引起自己的注意,然后刻意在自己的面前装出这幅样子。

    写字习惯这种细节,若不是长久相处的人,根本没办法知道。

    霍昀突然有个荒诞的想法——

    是不是有人将阿姐的一缕香魂困在哪里了,这才能被人按照模子刻了个像又不像的怪物。

    “别忘了朕吩咐你的事情,这女人到底是谁培养的,你尽快给朕查出来。”

    霍昀神色一凛。

    如果自己推测的方向没有错的话,那此刻阿姐的魂魄说不定正在被炙烤得水深火热。

    他要尽快救她出来!

    霍恒神色古怪。

    怎么当初忽悠弟弟的神神道道,竟然还被他听进去了。

    他去哪里找什么能看死人命盘的云游道士——

    可若是不答应,万一霍昀这小子剑走偏锋,把人小姑娘严刑拷打怎么办?

    他向来不信鬼神,虽然冯玉身上是有些巧合,可在他眼里也只是巧合而已。

    没必要因为霍昀的执念,去害一条人命。

    “你真当我一天无所事事,只围着——”

    霍恒想说“死去的女人”,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只围着你的私事转?”

    “再怎么说我也是勤王,国事上我也是得替你分忧解难的,要不然对不起你赐的这个‘勤’字。”

    霍恒自以为这个推脱的借口天衣无缝。

    霍昀瞥他一眼:“行啊,正好通州大旱,你去赈灾吧,替朕分忧。”

    霍恒:“……”

    “云游方士我还是认识几个的,我现在就回府去信,你等我消息。”

    脚底抹了油就跑。

    “嗤。”

    霍昀朱笔一搁,时近晌午,还不忘吩咐张德全:“去看着,给人送饭,别让她再找个借口晕倒了。”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正“摇摇欲坠”的逢玉身上。

    这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冒牌货,别想顶着这张面庞,在他面前好过。

    他迟早有一天,要撕下这张画皮,看看内里到底是鬼是人!

    午饭被人呈上来的时候,逢玉第一个念头就是:臭皇帝转性了?

    可他那眼神似笑非笑的……显然不是真的要给她饭吃。

    肯定是怕她再找借口晕倒罢了!

    逢玉只觉得十分不妙。

    如今霍昀频频试探的态度,显然表明,他对自己已经开始怀疑了。

    而她虽说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可总归在他那留了底。

    万一什么哪天自己头脑不清醒,真的被他试探着了,岂不是当场就被斩立决?

    逢玉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门庭大关的乾元殿。

    她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下去,如今已经不打算和霍昀对着干了,就更要找机会脱身,离开这皇宫才是。

    她身上还有光复陈家香的使命,还有要查清楚的真相,在皇宫里根本就无从施展。

    可怎么样才能让霍昀主动放她出宫呢?

    她莫名其妙地被抬进来,莫名其妙地跟他对着干。

    霍昀是讨厌她,想把她放在眼底磋磨,自然是喜欢看她越痛苦越好。

    而她敢和他顶着干,他却没有杀她,说明目前他对自己还没有杀心。

    反而是这几日小打小闹,让他有了些活人的趣味——

    逢玉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那被玩弄鼓掌的小宠,主人家想要折磨她,她越反抗,越让人觉得有趣,便更舍不得放她走了。

    还是要顺从。

    逢玉咬了咬牙,打定主意要好好当个称职的御前宫女。

    先把这阵子扛过去了再说。

    不就是照顾人么,小时候逢仪可没少被她照顾。

    就当他从没长大了、还比以前欠揍了。

    谁让她是姐姐呢,能忍,能忍的。

    逢玉给自己宽慰了一番,神清气爽了。

    十遍宫规,还得一笔一划地改着字迹跪着写。

    逢玉再怎么好性,也架不住跪得腰酸背痛、手臂酸胀。

    最重要的是,膝盖稍微一动就痛。

    晚间宫里掌上了灯,可她还在跪着。

    多少有些气虚体弱了。

    这回可不是装的。

    霍昀议政回来,问了逢玉的情况,没想到她一下午都老老实实地跪着,反而有些讶异。

    “让她进养心殿伺候吧,张德全,今晚带她守夜。”

    张德全偷偷瞄了皇上一眼,没见他有多生气的样子。

    心里对久跪不起的逢玉多少有些同情。

    以他对皇帝的揣摩,皇帝多少还是对这个女孩儿在意的。

    只不过这方式有些极端了些。

    “姑娘,若是身体还行,今晚就先跟着我守夜吧——”

    张德全决定提醒逢玉一下。

    所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艰难,这女子一看就是富贵命,现在被磋磨成这样,自然是能帮就帮的了。

    逢玉一听,想到之前和霍昀呛声时说的话——

    这厮臭不要脸的,自己都跪了一天了,竟然还要让她守夜?!

    逢玉一时气上心头,撂下笔就想站起来。

    可跪太久了身体到底发虚。

    只是往前一蹬的劲儿,整个人便脸朝地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张德全见人真的说晕就晕,不由得掐起细嗓嚎给皇帝听:

    “不得了啦,冯姑娘晕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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