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税

    提起宋代,一般人想到的是什么?

    是繁荣,是商业发达,是风雅,是文化……

    但对于宋三郎这种小吏,以及比他层次更低一些的小民来说,是赋税,是层层叠叠,怎么交也交不完的赋税,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新出现的杂税。

    阎娇娇历史不好,对此没有直观的了解,但如果她历史稍微好点,便会了解一个不算冷的冷知识——徽宗朝,也就是水浒众人生活的这个时代,人口数量与唐代的开元年间不相上下,但税收最高达到唐代的9倍。就算把隐户,以及商业发展等原因加进去,这个人口和税赋比例也是可怕的。

    宋代的税制基本上延续了唐代的两税法,分夏税和秋税。仅从正税来看,征收比例是很低的,不仅低于唐,甚至低于明清,但它的附加税和杂税却十分高昂。例如台州的税目,计有上供钱、折帛钱、坊场正名钱等等,总共四十四项,其中的正税仅有上供钱、绸、绢、绵四项,其余四十项均为附加税和杂税。而从建德府的征税来看,正税仅为20%左右,杂税为77%,役钱为2.75%。

    这种奇怪的税制主要有两个原因造成,一个是中央和地方的失衡。唐代亡于藩镇割据,所以宋代的统治者就采取了强干弱枝的办法,在财政上采取中央集权管理——中央计司核定州军必要的开支数额,由地方截留经费,其余财物均收归中央,称作上供。

    在宋初负担不太大,吏治又相对清廉的时候,这个赋税制度其实还挺好的。但到了中后期,随着宋夏等战争的进行,中央加大对地方的征调,地方经费便越发的捉襟见肘,最糟糕的时候,赤字是预算的三倍。为了解决地方政府的问题,各地衙役自然要变着法儿的收税。

    还有一个,就是在具体征收税收的时候,官府给收税的百姓定了一二三四等的等级,等级越高,交的税越多,责任也越重。这原本是好意,但是大宋赋税太重,重到连一般的富户和小地主都支撑不起,所以他们会想办法将这些赋税转嫁给等无权无势的自耕农,把四等户评为一等户。等自耕农们跑完,便是富农破产,然后便是小地主……

    以宋三郎的见识,他还想不到可怕的连大地主都破产的状况,他现在能想到的,无非是他见到的中小百姓,“我们这里的县尊是个清廉的,只要能交够上面的,便不再多立名目,所以百姓还能活下去。可济州那边的县衙贪的紧,还一心想要往上活动,恨不得刮地三尺。底下的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便有趁夜抛弃田地户口,举家逃亡梁山的。开始只是几个几个,后来便举家,举族结伴……唉,小民逃走了,富户雇不到人耕种,地里的庄稼收成便影响不少。地方县衙为了避免考评受损,又不上报逃户,因此赋税也不会减少,我看再这么闹下去,他们也要跑了。”

    阎娇娇对水浒的故事本身也不熟悉,提到里面的人物,脑子里也只能想到“土匪”二字,哪里想到背后还有这么许多故事。

    能让百姓放弃视之为生命的土地,可见当地坏到哪里去了。

    “你也别恼,晁大哥跟我家是世交,他是石碣村保正,每年需要帮衙门催税。”说到这些,宋三郎的声音小了些,“朝廷赋税甚严,不许催科,只接受凭由,分发给人户,依照规定缴纳。如果又遇到顽固的,交不上税的人家,衙门可不管缘由,只勒令保长补齐,若补不齐,便要打板子。晁大哥家中虽然殷实,也经不起这个折腾,这些年我虽从旁帮忙,但杯水车薪……他打上生辰纲的主意,多半也是被逼的狠了……他是懂庄户上的事情的,若是去了梁山,那些逃亡的百姓算是有福了。”

    见阎娇娇不仅不告发,还帮自己想办法隐藏,宋三郎心中觉得两人亲近了些,便又说了些肺腑之言。阎娇娇听了半天,也知道他是不想两人心中生嫌疑,最后便只能说道,“停停停,我知道了,你是好人,你那晁大哥也是好人,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决计不做土匪婆子的,你也不许去,咱们暗地里能帮点就帮点,但不可能把自己卖了。”

    “那是自然。”宋三郎心中也是这么想的,顿时又觉得阎娇娇更可亲了,将招文袋里的那锭金子掏出来给她,“他们送了我一百两金子,我本是不想收,但刘唐兄弟说寨子里有规矩,讲究有恩必报,我不收他不好交差,所以才拿了这一锭金子。之前是忘记了,如今你既然翻了出去,这金子就交给你保管。”

    “怎么,这是拿钱来堵我的口啊。”阎娇娇斜眼看他,一副我可没那么好哄的样子。

    “哪里,你是我浑家,咱们家里你掌家,这金子自然得你使。”宋三郎开窍之后,这话也说的好听,“别说是这个了,今后我其它的钱财俸禄,也都给你管。”

    “哼,是你求我,我才收的。”阎娇娇把金子收到了手里,把玩起来时脸上忍不住就带了笑,“你是个没心眼的,手又松,以后钱财的事情就由我来管。我不阻着你帮人,但凡事有个商量的,总能周全些。”

    “是是是。”宋三郎忙不迟迭的答应着,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卡壳。

    “怎么了?”阎娇娇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反应,立刻追问。

    “也没什么大事,”宋三郎斟酌片刻,最后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经常在衙门口卖热汤的那个王公,儿子在打西夏的时候服役死了,儿媳妇跑了,家里只留了个才三岁的小孙孙,又没什么田地,所以才城中卖热汤为生。我看他可怜,之前许过他一副棺材,你看……”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棺材并不是什么晦气的东西,相反,一般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儿女便会为父母打造一副放在家里,今后年年拿出来刷油保养。老年人一看到这个,便觉得自己百年后有了寄托,不必暴尸荒野,心中也甚是安定。

    家里藏着一副寿材,那是富足的象征。若是没有,老人便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来去无依。

    按照宋三郎说的,那王公必然是年纪很大了,又家徒四壁,这才有此心结。宋三郎与他有交情,便打算替他圆了这个梦。

    “行了,我又不是什么恶婆娘,这事既然你答应了,我肯定应允。”阎娇娇回忆了下自己脑中阎小娘子的父亲办丧事时买棺材的流程,心里有了主意。她不爽的拍了宋三郎一把,然后说道,“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王公人品如何?若是信得过,你不妨让他来给我帮忙,也好赚几个零花钱。”

    “就是集重信义,我才允他棺材的。”宋三郎听她这么一说,便是满口答应,“我成日忙着衙门的事情,便也只能做些解一时之危的事情。你若有心,我便让他明日来寻你,哪怕给你做个门房看门也行。”

    宋三郎这才想起,阎家就阎家母女两个人住,自己平日不在,的确不太安全。

    王公虽然年老,但好歹是个男子,还是有把子力气的,总比阎婆一个妇道人家抵用。

    “我心里有主张,你只管给我叫人来便是。”阎娇娇吩咐道。宋三郎哪有不允的,两人又说了好些话,带着阎女士起床,做了早饭吃了,这才往衙门去。

    **

    宋江到了衙门,比寻常要晚些。但他人缘好,因此少不得有人来打招呼,有些关系好的还打趣他,“押司今日春风得意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有,不过是在家里贪睡了会子罢了。”宋江笑着回应人,自己在心里也想,莫非我今日笑的真的格外明显?要不等会儿找个镜子看看?

    押司虽是县衙里的小官,但作用并不小,因此也有专门的职房。他在自己的位置里坐下,一边处理着手边的公文,一边跟伴当说话,“今日早上县尊可找我?”

    “没呢,先前倒是师爷来过一次,我说您去户房了。”宋江的伴当也是个机灵的,一边把分下来的公文给他,一边跟他小声说话。

    “好小子。”宋江赞道,“改日我请你吃酒。”

    “那可说好了。”伴当打蛇上棍,但是旋即又苦恼起来,“去哪家吃?咱们城里的几家酒楼都吃遍了。”

    “我家。”宋江假装不经意的炫耀道,“昨日家中做了几道菜,说是东京风味,与咱们这里很不相同,我尝着还算不错。”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伴当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当下非常捧场的配合。

    宋江自矜的点点头,正要继续办公,却感觉到斜刺里一道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

    宋江纳闷,抬起头来,却发现那目光倏的就不见了。

    他左顾右盼,正寻思是谁这般鬼鬼祟祟,却见伴当撞了下他,然后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宋江朝着那方向看过去,心中顿时明白。

    正是张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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