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庙(三)

    魏朝晏将摄忆珠内的时间拨回咒阵开始前,然后停住。

    乐薇在和祭台上被捆住的自己玩耍时,魏朝晏已经沿着咒阵四周巡视起来。她收了玩心穿过定住的黑袍修士的虚影跟上去,发现他在看一副画像。

    夷山派的精锐们在咒阵四周都贴上自家祖师爷的画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四副。

    画上的夷山师祖形象各异:有胡子白花花垂到脚下闲云野鹤的仙人做派、也有貌如钟馗捉鬼镇妖伏魔的祛恶形象、还有长着三头六臂十八般武器样样在手的巨能抗法相、也就是个道士形象的祖师爷帅点,一手黄纸符禄一手极品宝剑,由于模样画得过于轻佻,怎么看都像是个会号称半仙算命的江湖骗子。

    最后魏朝晏的脚步在一副格外凸出的画前停下。

    画上是个癞头和尚形象的祖师爷,连牙齿都只剩下了两三颗,身上脏兮兮的,脚上踩着一只破烂布鞋,露出灰色的脚趾,腰间挂着一只旧葫芦,到像是个乞丐。

    很难想象这种画是怎么入选夷山派师祖形象大赛的,也许正是因为后人没见过自家祖师爷,所以才对他的形象有着诸多畅享。

    乐薇默然感慨着,大魔头已经地启动了他的毒舌评价功能。

    “这什么师祖长得可真丑。”他说。

    越往后看越离谱,画像渐渐从人变成了动物,祖师爷头顶有鹿角,是蛇身,背上羽翼丰满,他有老虎的牙齿,一双尖耳朵,两只眼睛红彤彤地像个大灯笼,浑身长着猩红色的长毛。

    魏朝晏匆匆瞥了一眼后略过,不禁皱眉,“什么玩意儿?”

    他指着这些画像问乐薇,“他们要召唤的就是这种丑八怪?”

    乐薇点头如蒜捣,她心说:那些人没把夷山师祖那个丑八怪召来,倒是把您这位五百年前的老家伙给请出来了,冥冥之中也算是某种缘分。

    神女庙年岁久远,庙宇外的红漆都被风霜腐蚀得一干二净,里外都是灰白二色,台上的神女像更是万分粗糙,这神像身子的上半截和下半截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

    下半截庄重肃穆,单看身子脑海中就能够浮现出一张悲悯众生的菩萨面孔,然而当望向神女面容时,她的眉眼虽然已经模糊,可仍能看出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朝气,跟宝相庄严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这神像估计某段时间修缮过,只是这师傅的技术却不怎么好。

    “你看她胸前,有朵蔷薇花。”乐薇说。

    真见鬼,这朵花和魏朝晏脸上金色的蔷薇纹分毫不差,并无二致。

    “它和你脸上的咒印一模一样。”

    “我知道。”

    魏朝晏蹙眉,盯着这蔷薇印记深思,片刻后他似乎有了想法,召出自己的剑,如法炮制地在旁边雕起来,动作遒劲有力,流畅矫健,一气呵成。

    人失忆了,这手法确是意外的娴熟,乐薇满腹狐疑,连看魏朝晏的眼神都变了,“你该不会贼喊捉贼吧?”

    “你有哪点值得我陷害吗?”魏朝晏反问。

    “……”好吧,确实没有,乐薇接受了他的说法。

    乐薇越看这座神女像越觉得熟悉,她爬上神台,近距离去观摩神女的脸,更是细致入微地用自己的手在一旁的空气中比划,魏朝晏站着底下看乐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只猴子。”

    “你!”乐薇收起动作挺直身板,将回呛他的话从喉间咽下,她才不和这个嘴巴里长刺的家伙计较。

    “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乐薇将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对他道。

    “说来听听。”

    “不告诉你,暂时保密。”

    嗯,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乐薇看了魏朝晏一眼,随后飞快挪过视线,反击得逞,她嘿嘿一笑,从神台上蹦下来。

    少女华丽的衣服上蹭了满身的灰,她用手扑腾着拍灰,大反派嫌弃地离她远了两步。

    魏朝晏同她说:“我听闻世上的契印只要有其中一方死了,另一方身上的印记就会消失。”

    乐薇猛地抬起头,微微张唇,呆了好半天,咳道:“你真要杀人灭口?”

    貌似这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少年专以戏弄她取乐,他说:“我可是个好人,不滥杀无辜。”

    乐薇腹诽:你前天才威胁过要杀我,刚刚又威胁那四个黑袍人,谁知道你说的话真的假的。

    她不和他闹了,酝酿后正色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神女和我长得好像,尽管神像的脸已经被风化的模糊不清,但你看她三庭五眼的比例和分布,简直跟我如出一辙,妈妈都生不出来这么像的。”

    “这就是你的发现?”

    “昂。”

    魏朝晏肉眼可见地陷入沉默,乐薇心里打鼓,“怎么了嘛,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确实是个重大发现。”他轻飘飘地说。

    乐薇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预想,“你该不会早看出来了吧?”

    魏朝晏轻飘飘地说:“我就是在想,既然你和这神女长相如此相似,这蔷薇印又和神女有关,那贼喊捉贼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锐利的眼眸看过来,乐薇浑身打了个激灵,挖个坑,倒把她自己给埋了。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乐薇:“臣妾百口莫辩。”

    魏朝晏:“……”

    “也是,要是你都能做神女,那我也能当仙帝了。”黑莲花讥讽道。

    “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你计较。”

    乐薇气鼓鼓说,大反派因为契印不待见她,她也懒得和他辩论,做些无用功。

    “你也计较不过我。”魏朝晏末了添了一句。

    斗嘴暂停,说正事,乐薇道:“那个夷山师祖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没关系。”

    “……好吧。”乐薇抓住时机强调,“我也和那什么神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哦!”

    按照原书剧情魏招厌五百年前就死了,死于那场天裂浩劫,这点倒和夷山师祖的经历对不上。

    魏招厌本身就是从逆流河里爬出来的怪物,来历不明,他死后身消神陨,落叶归根,如今因为这咒阵再从逆流河里爬出来重生那也说得通。

    而她只是个无辜被牵连的穿书者。

    两人从摄忆珠中出来,死尸依旧掐着黑袍修士的脖子,不过没扼那么紧,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魏朝晏:“这座庙中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你们可知道?”

    “小人不知这神女是哪路神仙,不过九州大地上,这位神女的庙宇还不少,至今还零零散散的有些信徒。”

    “看来你们对这神女还有点了解。”魏朝晏话锋一转,捏着乐薇的后脖颈将人一把薅过来,怼到这矮个修士面前,“仔细看看,她是不是神像上的人。”

    矮个修士颤颤巍巍道:“不,不是。”

    “为何?”

    “那供奉的神女额间有天授神印,传闻神女武功高强,仙术超群,这姑娘虽然长相类似,但既没有神印,又没有法术,实在不能与神女相提并论。”

    魏朝晏松了手,乐薇揉着自己的后颈,没好气道:“我都说了我不是。”

    “可这座神像的额间并没有神纹。”

    乐薇道:“你也看见了,这座神像风格割裂,上半身明显是后来修缮过,这只能说明修这座神像的师父大意了,没把神纹雕上去,和我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哦。”

    “巧言善辩。”魏朝晏如此评论道。

    “我这叫合理分析。”乐薇为自己正名。

    “还请少侠放过我们兄弟四人吧,我们一没谋财二没害命,加入夷山派也是因为好奇,实力更是垫底的存在,画得咒阵也从来都没有成功过,我们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瘦个修士趁机哭着求饶道。

    魏朝晏挥退死尸,这四位黑袍修士还以为自己得救了,一个劲地给这大反派磕头,乐薇盯着大反派的侧脸看,他脸上没有出现杀人之前的愉悦神情,她估摸着这群人还有活路,遂放下半颗心。

    “既然要毁灭世界,那不如就先从你们四个开始。”他余光盯住乐薇道。

    魏朝晏长剑出鞘,乐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喊:“等等!”

    “你有话要说?”魏朝晏偏头。

    乐薇当即化身军师给他出谋划策,献计道:“我觉得把他们变成你的毁灭世界储备军要比你现在杀了他们划算。”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魏朝晏,作为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现在的力量还太弱小了些,要懂得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还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总结一句话:别杀他们,他们还有用!

    魏朝晏笑着收了剑,捏诀将四片小绿人打入四名修士体内,“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麾下四将。”

    高矮胖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伏在魏朝晏脚下道:“多谢尊上不杀之恩。”

    “那不如先帮我算算,离这最近的一座神女庙在哪。”

    -

    三天脚程,在看见小镇城门的那一刹,乐薇激动得热泪盈眶,天可怜见,终于能休息了。

    反派体力好,能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魏朝晏这黑莲花还对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可言。

    鬼地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特别是到了晚上冷风一吹,乐薇人都要吓死了,在阴风中瑟瑟发抖,偏偏魏朝晏还喜欢逗她,说她要是再走慢点,当心身后的东西追上来。

    于是乐薇不敢走在魏朝晏身后,一旦有落下的趋势,她就小跑追上前,然而这个混蛋只要等她追上来就会加快步子往前,还大言不惭地告诉她:“我好像闻到了鬼怪的味道。”

    这大晚上的,乐薇欲哭无泪。

    赶路途中她怨声载道,不仅是这辈子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更是因为反派头子故意整她。按理说,修仙文里都应该有诸如御剑飞行,灵驹代步等一系列炫酷拉风的出行方式,她腆着脸上前问,魏朝晏捏下巴望天思索,半响回她:“说的好有道理,但我更喜欢步行。”

    乐薇不干了,少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指责他:“还有没有良心了,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老弱病残?”

    “这点苦都受不了?”

    她在魏朝晏面前装委屈,这黑莲花的心肠毫不夸张地说,比石头还硬,他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乐薇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义愤填膺地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下人。”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跟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地,成个大字,彻底躺平开摆。

    天空一行雁过,乐薇安详道:“真走不动了,我觉得你还是找几只妖怪来把我抬走比较现实。”

    “你说话还怪有意思。”魏朝晏见她是个解闷的好手,一时心情愉悦,竟大发慈悲地从手边就近摘了片榆树叶,两指夹着,心念一动,这树叶化成一只小人模样,撒丫子欢快地跑到乐薇的后颈上趴好贴住。

    魏师傅看病,药到病除,乐薇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脚也不疼了,蹦得高跳得远跑得快,活像只撒野的兔子,围着魏师傅左三圈右三圈地绕来绕去,对其的崇拜溢于言表。

    “现在能走了?”

    “嗯。”

    “那还不快走?”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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