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府时，天已大黑。
下人得了江承安的命令，将喻佳年带入厢房。
一番沐浴更衣，好吃好喝伺候，竟给了喻佳年一种洗净待宰的错觉。
“姑娘好福气，能让家主如此上心，您是头一个。”伺候她的丫鬟掩面偷笑。
喻佳年模糊应了丫鬟一声，看向镜中的自己，陷入沉思。
鹅蛋小脸圆润饱满，远山眉不经意一挑，便是千般风情，双眸更是灵动如小鹿，惹人心中泛起涟漪，双唇嫣红，收尽旁人侧目。果真是一副娇弱无依的可怜样，有此姿色，担得上妖女之名。
“那怪了，难道江大人不对皇后娘娘上心？我怎成头一个了？”喻佳年将视线从镜中移开，无意间打趣道。
“倒是奴婢说错话了，”丫鬟笑着告饶，“除却皇后娘娘，您便是头一人。”
喻佳年被这丫鬟逗乐了，玩笑过后，她将这丫鬟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问道：“你在府上伺候多久了？”
“不过五岁便来了。”
喻佳年了然点头，复而问道：“那皇后娘娘在这府内的过往种种，你应当知晓一二吧？”
丫鬟神情一凝，语气微沉，“做奴婢的怎敢妄议主人家，可您偏提了皇后娘娘，奴婢甘愿冒死一言。”
“莫要勉强，若是因为受我教唆而受了罚，我定会愧疚一辈子，”喻佳年见丫鬟如此严肃，赶忙点到为止，“我自行去问江大人也使得。”
“不，奴婢要说，”丫鬟坚定摇头，“娘娘原还是府上四小姐时，很是开朗，那时家主还不曾像如今这般沉默寡言，但四小姐出嫁后，一切都变了。”
喻佳年一听，眉头紧锁，看样子事情远比她想的复杂。
她正要再问，一道沉郁的男声从她们身后传出。
“为何不亲自来问本相？”
喻佳年与丫鬟皆是虎躯一震，犹如耗子见了猫，浑身发颤。
丫鬟不敢迟疑，干脆利落，扑通一跪，“奴婢该死，不千不该万不该妄议您与皇后娘娘，请您责罚。”
“悦儿，在府中，你也算是说得上话的老资历了，怎还是这般不懂规矩？”江承安语气冰冷，神情淡漠。
喻佳年生怕悦儿蒙受责罚，主动站了出来，将悦儿挡在身后，“大人，是民女多嘴，问了不该问的，您要罚就罚民女吧。”
“你初来乍到，本相权当你不懂事，责罚便免了，”江承安深然看了她一眼，随后余光扫过抖如筛糠的悦儿，“至于你，自行下去领十大板，长长记性。”
悦儿听后如释重负，生怕江承安反悔，赶忙叩首谢恩，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悦儿......”喻佳年满眼担忧地望着悦儿离开，心中愧疚万分。
江承安眉头微皱，今日已是好几次了，但他似乎还未习惯这些突如其来的怪异情绪。
“你在担心她？不过是十下板子，死不了的，”江承安冷哼一声，拂袖朝外走去，“跟上来。”
喻佳年一咬牙，跟上江承安，“民女可否与您做个交易？”
走在前面的江承安顿了顿身子，回首嗤笑，“你拿什么与本相谈条件？”
“民女让悦儿坏了规矩，但全是因为民女救人心切，若多知晓些关于娘娘的过往，有益于治疗。”喻佳年壮着胆子，对上江承安那深不可测的眸子。
江承安哭笑不得，错开喻佳年那炽热的目光，“所以？”
“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
江承安默了片刻，终还是松了口，“罢了，便不罚吧。”
随即，他差侍立在外的家仆去叫停惩罚。
喻佳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跟上。”
江承安屏退家仆，带着喻佳年进了书房。
他端坐于书桌之后，虽没有在牢狱时那般可怕，但他的目光依旧凌冽，让喻佳年心生惧意。
“喻佳年？”
“大人，民女在。”喻佳年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回话。
江承安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这女子他心中乱得很。
江承安回想起在皇宫的时候，他的心从未那般混乱，他仿佛能够感知到江弥南的痛苦，感受到她的不易。
他仿佛成为了她。
这妖女到底做了什么？
“你预备如何诊治皇后？”江承安沉声问道。
“江大人，民女没有固定的治疗方子，要根据病人不同情况而定……”一说到自己擅长之事，喻佳年的话语便似乎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丝毫不惧怕江承安的威压。
“本相能相信你吗？”江承安打断她的侃侃而谈，靠着椅背，沉声道。
明明江承安已经处于放松状态，但喻佳年觉着他却依旧威严，不容欺瞒。
喻佳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治病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只要您尊重民女，不讳疾忌医，民女一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本相竟不知你这柔弱的外表下，还有这般见识 。”江承安眼中闪过赞赏，他那波澜起伏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喻佳年全然没有牢中的楚楚可怜，灿烂一笑，“大人，民女只想报答您。”
这是原主的话，但不是她的话。
她自有不可言说的小九九。
要想靠心理医学在古代立身立命，有口饭吃。
勾搭丞相大人，是个不错的法子。
“若您肯信民女，可否回答民女的一些问题，关于皇后娘娘。”喻佳年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去摸不存在的上衣口袋。
嗯？笔呢？
哦，对了，她是魂穿。
“问吧。”
“大人……民女需要纸笔。”
“……过来。”江承安觉着有趣，难得好心情，无奈一笑，耐着性子，从笔搁上拿起一支毛笔。
喻佳年小心翼翼走到江承安面前，接过那支笔。
得了这笔，她的胆子也有了不小的升华，竟直接将江承安面前的宣纸拿了去。
“那民女便开始问了，”喻佳年清了清嗓子，“皇后娘娘如今年岁几许？”
“正值桃李之年。”
二十岁……
喻佳年提起毛笔，开始记录。
“您起初发现她有异举，是何时？”
江承安想了想，不甚确定道：“有些时日了，两年前新帝登基，她就开始忧心忡忡。”
“那您记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她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第二个？
“那第一个呢？”喻佳年一边记录一边继续发问。
“原还在燕王府时，受了大惊吓，那第一个孩子便流了。”
大惊吓……
有些可疑。
喻佳年在宣纸上记下关键信息，并画上了着重符号。
多大的惊吓能把孩子给吓没？
“您清楚受惊的原因吗？”喻佳年抬头看向书桌后面。
但书桌后面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
她疑惑之时，便听到她耳边传来揶揄声，“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喻佳年虎躯一震，扭头看去。
那张眉清目秀的俊朗模样，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此刻的江承安仿佛褪去了冰冷的外壳，眼中带着好奇和探索，看着喻佳年宣纸上的字迹，琢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少年，眉宇间皆是单纯。
喻佳年咳嗽一声，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医案啊。”
“医案本相知道，但本相头次见这样写字的。”
白纸之上，简体字自左向右排列，字迹斐然但让他一个古代人看着眼睛疼。
“……民女这个医派都是这么写的，”喻佳年一把将话题拉回来，“您还记得民女的问题吗？”
江承安眼睑一垂，神情再度变得难以捉摸，“或许与宫变有关。”
“宫变？”喻佳年慢慢将这两个字归到诱因一栏，“能具体说说吗？”
“无非就是权力斗争，你死我活一番下来，恰恰留下了当今圣上罢了。”
喻佳年鸡皮疙瘩掉一地，未曾想江承安竟能如此风轻云淡地将一件血腥残忍的政治斗争缓缓托出。
“那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想必戏份不少吧？”
能官拜丞相，定然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给当今圣上提供了不少助力。
“没有本相，燕王府上下无一人能活。”江承安将话题点到为止，意味深长一笑。
喻佳年倒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继续问道：“可宫变与皇后娘娘的病发有什么联系呢？”
“此中联系本相并不清楚，但自那以后她就有些怪了。”江承安摇摇头。
喻佳年看了看宣纸上的信息，叹了口气，可用的信息还是太少。
还得问问病人。
她将宣纸对叠，抬眼看向江承安，“可否再让民女见见娘娘？民女需要与她聊聊，再确定诊方。”
“她不会说的……”江承安淡淡摇头。
江弥南的脾性越来越古怪，现在同他都不愿意讲心里话，更何况喻佳年一个外人。
“……不见得，”喻佳年神秘一笑，“您只管让民女见到人，至于其他的，民女自有办法。”
“好，那便明日。”
......
翌日，京城沐浴在暖光之下。
喻佳年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内心盘算疗法。
古代没有西药，那些药物自是寻不到。
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用科学的心理治疗，慢慢引导江弥南，让她走出阴影。
她在太监的引导下，入了皇后宫内。
江弥南端坐于主位之上，虽气色不佳，但脸上已有了笑容。
喻佳年正要拜下去，却听见江弥南柔声开口，“不必了，能再见到你，本宫很高兴。”
“娘娘可好些了？”
江弥南垂下眼睑，“自是有了些气力，但本宫这心中，还是空得很。”
“娘娘不必忧虑，民女会让您好起来的。”喻佳年笑容温柔，无形之中给了江弥南力量。
江弥南垂首一笑，调侃道：“江相上哪寻得你这般有趣的人物，尽会逗人开心。”
“江大人于民女有恩，恰民女会些医治心病的法子，见您郁郁不乐，斗胆向大人请命医治您。”喻佳年微微躬身，答道。
江弥南有些动容，好奇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医治本宫？”
“娘娘请看。”喻佳年从袖中掏出一张没约一人高的宣纸。
这宣纸除了两条直直交错的墨线，再无它物。
“这是什么？”江弥南从主位上站起身，由宫女搀扶来到喻佳年面前。
“这两条墨线将这张纸分为四个方块，横着的这条线代表着喜恶，越往左越是讨厌，越往右越是喜欢，而竖着的这条代表着轻重，越是向上越是重要，越是向下越是无关轻重。”喻佳年指着线一一解释。
“若一个人对您来说，喜欢且重要，那您便将那人的名字写在右上的方块中，越往右上，越喜欢且重要，反之亦然。”喻佳年指了指四个方块，耐心说明。
江弥南瞬间明了喻佳年的意思，“你想让本宫在这纸上将身边的人分门别类？”
“娘娘聪慧，可愿试试？”
江弥南轻轻一笑，起了兴趣，将手抬起，“柳儿，取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