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跟随祝余登上马车。
祝余遣走车夫，自己亲自驾车。
姜颂独自坐在车内，终于得空细细思考方才所见。
姜家背靠皇帝，祝家如此行为近乎公然造反。
祝家想做什么？
姜颂又想到祝余。
现在的祝余态度彬彬有礼却冷漠疏离，好似与自己并不相熟。明明二人即将成婚，他却突发如此变化。
…姜颂叹了口气。
自己的父亲母亲现在仍下落不明，唯一清楚的是母亲曾委托祝余送自己离开。
或许可将此事作为突破口。
姜颂掀开帘子，询问道：“祝公子，母亲托你送我离开京师，你可知其中缘由？”
“...暂避风头。”祝余惜字如金。
姜颂听完只觉好笑，“避谁的风头？祝家吗？”。
祝家带人杀掉姜家众人，而祝余甚至不顾往日情分对自己动手，言语之间更是充斥与自己划清关系之意。
姜颂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更多的是难过。
由于父亲母亲身份敏感，姜颂从小很少与人以真心相处。祝余与她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又对她颇为照顾，姜颂于祝余虽非男女之情，但也亦兄亦友，感情深厚。
姜颂开口尽是失落：“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我以为祝公子至少把我当成朋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如今祝公子撕毁婚约，带兵杀死姜家众人，却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我吗？”
“抱歉，兹事重大。”祝余却只给出一句敷衍的道歉。
姜颂对祝余越发失望。
“你当真不愿予我一句解释？”
“我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姜小姐不要为难在下。”祝余语气淡淡，言语之间倒显得姜颂蛮不讲理。
姜颂感到深深无力，“好，我不难为祝公子。”
“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在大堂我并未见到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如今身处何处？”
“恕在下无可奉告。”祝余道。
此时姜颂无疑陷入了被动，只要祝余不开口，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而自己的父亲母亲如今生死未卜，自己又岂能独自离开京师？
且嫌疑最大的人就在眼前。
姜颂看着驾车的祝余，他现在对自己并不上心，或是觉得自己翻不出什么风浪。
“既然你不顾往日情分，我又何必手下留情。”姜颂想到。
姜颂小心留意着祝余，趁其不备，姜颂抽出腰间匕首，向祝余挥去。
祝余反应极快，他一手握着驱马绳，一手试图控制姜颂。
他尚能对付姜颂，但马儿却受了惊，嘶叫一声，在路上横冲直撞。
“住手！你想死吗？”祝余终于变了脸色，现在二人所处之处的道路并不宽敞，两侧树木围绕，其下尽是陡坡。
若马车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祝余不得不费力控制马车前进方向。
“我的父亲母亲究竟身处何处！”姜颂并不停手，她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她未曾想祝余分明整日苦读，却身手极好，在分神控制马车的同时竟还能与自己缠斗。
情况不妙，无论是祝余先逼停马车还是马车先失去控制都对自己处境不利。
姜颂出手越发狠戾，手中的匕首好几次几乎碰到祝余脖颈。
祝余肌肤冷白，衬得渗出的滴滴血珠分外碍眼。姜颂不禁迟疑，手下动作也滞了一瞬。
马车停了下来，祝余迅速起身控制住姜颂，夺走她的匕首，继而扣住她的手腕，把姜颂拉向自己。
刀锋一转，架在了姜颂的脖子上。
祝余冷冷开口：“在下思及姜小姐独身一人，好心将匕首相还。未曾想姜小姐倒先来个恩将仇报。”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下祸患。”
刀锋逼近，姜颂被迫后仰，与祝余更加贴近。
熟悉的雪松香气盈盈，倒让姜颂鼻尖酸涩。她的肩膀微微发颤，喉咙发紧，近乎哽咽。
“...祝余...你当真要杀了我？”
姜颂声音微弱，甚至带上了哭腔，让人心生怜意。
身后的人似是被姜颂突来的示弱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迟疑，停下了动作。
姜颂不曾想祝余还会对自己心软，但这无疑是个机会。
姜颂紧盯着横在自己脖颈前的刀锋，估算着距离，同时假意因惧怕而颤抖得愈发明显，祝余果然将匕首进一步移远。
时机成熟，姜颂果断抬手，将手肘对着身后的祝余狠狠一击，祝余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同时，姜颂屈膝蹲下，向前扑倒后迅速起身。
“咳咳...”身后的祝余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夜色沉沉，周围树林环绕，便于躲藏，姜颂当即向树林深处跑去。
后面的祝余很快追赶上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颂甚至能听见他阵阵喘气。
“真是小看你了。”祝语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体力悬殊，匕首又被祝余夺走。
姜颂心生绝望，她越跑越慢，终是体力不支，被祝余追上。他一把握住姜颂的肩头将其扳倒在地。
姜颂猝不及防失去平衡，背部狠狠撞上地面。
剧痛之下，泪水夺眶而出。
祝余站在姜颂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姜颂疼得倒吸凉气，蹙着眉红了眼眶。眼前眩晕阵阵，竟是不察泪水已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祝余见她这副姿态，冷笑道：“姜小姐，我也不是什么色欲熏心之人。”
“同一个把戏用两次，不太好吧？”
...
姜颂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她疼得说不出话，躺在地上直掉眼泪。
祝余本只是冷眼瞧着她，并不言语。
瞧她哭得伤心，又觉良心不安，主动伸手将姜颂从地上拉起，又帮她整理衣物，拍去灰尘。
哭到最后，姜颂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
“哭什么？”祝余皱眉扶额，“技不如人还三番挑衅，你动手之前好歹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我送你出城已是仁至义尽。姜小姐，能不能别再胡乱给人添麻烦？”
“你父母仍京师又能如何？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你又何必留于此地给他们徒增麻烦？听话，你先在京师外躲一阵子，等一切结束后再回来。”
“再回来？”姜颂听着祝余喋喋不休，出口便是反唇相讥，“回来做什么？收尸吗？”
祝余被一下噎住。姜颂远比祝余以为的敏锐，说话不留情面，就差揪着祝余衣领骂他虚伪了。
姜颂一时脑热，说话未经思量，此时也察觉自己失言。
便后退一步，向祝余微微欠身，主动道歉：“方才是我过于冲动，让祝公子为难绝非我本意。”
祝余舒了一口气。
“甚好，那我送你...."
话未说完就被姜颂打断。
“我很感谢公子手下留情，但我真的不能离开我的家人。”她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希望祝公子能帮人帮到底，告知我父母所在之地。”
...
祝余直直盯着姜颂，沉默不语。
姜颂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退缩。
祝余叹了口气，神色尽是无奈。
“如此，”祝余妥协，将手里的刀扔给姜颂，“姜小姐既已想好，我何必拦你。”
“后果自负。”
姜颂点头，向祝余行礼，“谢过祝公子。”
一路无言。
姜颂端坐于马车上，猜想祝家会把父亲母亲关在什么地方，见到他们之后又该如何。
前路迷茫，但就算是死，自己也要和父亲母亲站在一起。
*
马车驶入京师，又辗转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停了下来。
姜颂下车后，眼前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别苑，想必是祝家位于京师的房宅之一。
门前有两个守门的侍卫，腰间配着长剑。祝余下车后，其中一人迎上来，向祝余行礼。
“公子。”
“父亲让我来看望永宁长公主。”祝余说道。
侍卫没有怀疑，给祝余开了门。
姜颂跟随祝余进入院内。由于听力极好，姜颂听见身后侍卫的窃窃私语。
“公子身边什么时候有侍女了？”一人低声说道。
“那是你我能打听的事吗？少说话。”另一人小声呵道，“人是公子带进去的，出不了事。”
…
姜颂跟着祝余停于一屋门前，祝余点头示意。
“进去吧。”祝余说道，“之后若决定离开，我仍能送你出城。”
…
姜颂没回答，此时她的注意力都在室内。
担心直接推门进去会吓到母亲，姜颂轻轻敲了敲房门，却无人应答。
姜颂只得直接推开门，室内简单摆着桌椅和床，母亲正坐在桌旁，微微低头注视着桌上的茶具，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不抬头，并不关心来人何人。
“母亲！”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姜颂在看到桌旁的母亲后，忍不住落下眼泪。她向着母亲小跑而去，扑进她的怀里。
永宁长公主听到姜颂的呼唤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时竟愣在长椅上。
抱着怀中的女儿，永宁长公主轻抚她的头发，也落下泪来。
母女终于相聚，两人相拥而泣，一时无言。
永宁长公主先缓过神来，让姜颂坐在自己身边，开口问道：“颂儿，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姜颂便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简短地讲给了母亲，又问道：“母亲怎会被软禁于此？父亲呢？”
永宁长公主听后沉默，竟是再次掉下眼泪，姜颂心里一紧。
“祝家叛乱。你大婚那日，祝诚益带着羽林卫混在迎亲队伍里，一进门就杀人。”她几近哽咽，“你父亲他…已经被杀了。”
姜颂愣住了。
*
祝余等在门外，听着房间里压抑的哭声，不由想起大婚那一日。
祝余带着羽林卫进入大堂时，永宁长公主和姜严正在给宾客们敬酒，庆祝女儿姜颂大婚。
姜严与永宁长公主多年仅育有姜颂一女，自是视其为掌上明珠，大婚也办得颇为风光。
祝余带兵闯入，让夫妇二人尤为惊讶。姜严反应很快，大声呼来侍卫。
姜府侍卫又怎敌皇家亲卫。很快，羽林卫便包围了大堂，控制在了姜家所有人。
祝余则沉默地站在大堂一侧,冷眼看着这一切。
祝诚益缓缓走出。
意识到来者不善，姜严将永宁长公主护在身后，对着祝诚益呵道：“祝诚益，你这是何意？”
祝诚益对着姜严和永宁长公主一笑，说道：“何意？”他挥挥手，身边的人便上前控制住两人，逼他们跪倒在地。
“成王败寇，梁朝已经注定灭亡。”祝诚益对姜严说道，“愚忠不可取，可惜你不听我的劝。”
说罢，祝诚益看向祝余。他指了指姜严夫妇二人，又将手放在脖子上，一抹。
祝余摇了摇头。
这罪孽祝余可不敢受。
祝诚益狠狠剜了他一眼，又不好当场发作。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当着永宁长公主的面斩掉了姜严的头。血液喷薄而出，甚至溅到了永宁长公主脸上。
祝诚益高举起头颅，大笑道：“以此头颅，可镇军心。”
祝余当时一直看着永宁长公主，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姜颂。
永宁长公主在姜严被斩后，定定地注视姜严的头颅，看着它被人提在手里，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血。
...真惨，祝余想。
面前的祝诚益来到他面前，恨铁不成钢道：“这是在羽林卫前立威多好的机会！你真是读书读傻了。没一点阳刚之气。”
“我警告你，姜家所有人都必须死，你就别惦记那姜颂了。如今萧时修已率兵入宫，梁朝注定灭亡。祝家居拥立之功，以后哪家好女儿不都由你挑。”
祝余并不答话，权当听了几句狗叫。
祝诚益又说道：“现在你去把那妇人安置到闲宅里，好好看住她，她还有用。”
总算狗叫完了。
祝余来到永宁长公主面前，在她身旁俯身半跪。
永宁长公主目光无神，直愣愣看着前方，如灵魂出窍。
“还请长公主节哀。”祝余说道，又伸手将她扶起。
永宁长公主仿佛终于从神游中找回一点意识，她看向祝余。
祝余被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心里不住嘲笑自己哪里来的立场请人节哀。
但永宁长公主并没有出口嘲讽他。
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悲痛对祝余请求道：“颂儿不该被牵扯进来...她对祝家构不成任何威胁。祝余，你与颂儿从小一同长大，能否饶她一命，送她远离京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