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浴斛中的苏吟面色戚戚,全无生还之念。此时她的魂魄欲跟地府娘亲离去,却被娘亲拉住手。

    苏吟娘亲在地府被百般折磨,魂魄消散,已看不出清晰的面庞,握住的双手也忽隐忽现,握不住实处。她用尽全力扯着坏掉的嗓子,咿呀几句便再也说不出话。

    苏吟泫然落泪,她听懂了,娘亲不愿她同自己般受尽地狱煎熬。她不应就此认命,娘亲倾尽一生换她活着,人间的苦吃得够多了,到了地府魂魄还不能将息,鬼差折磨,鬼使羞辱,她不想她的女儿凄惨至此。

    娘亲缓缓撒手,呆呆地往烧魂炉走去。苏吟似被钉住,想拉回那缕消魂,脚步如被千斤石所压,动弹不得。此时一个鬼差不知从何处来,急骤而降扑向苏吟,苏吟眼中最后出现的是青面獠牙的凶残面孔,吓晕过去。

    时凌严刚转身去拎新的药桶,浴斛突然有了动静。苏吟沉浸斛底,被浓烈药水呛得不行,正在水里闷声挣扎。时凌严见此心惊,快步走至斛边一把捞起,用巾帕擦净她脸上的药水。

    赫炎盛夏加上热浴,二人面容熏得皆是红润。苏吟睁眼,四目对视。眼前的不再是青面獠牙的鬼差,居然是同阎王脸差不多的时凌严。不由地问道:“时大人,你怎的也来地府了?”

    “...”时凌严不语,心里却有重石垂落,掐稳她双臂的手不禁重了些。

    水雾缭绕,身子酸软,热气翻腾,苏吟刚醒神智未清,顾不上露着的身子,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日后。

    “姑娘这一病,真是吓坏我了。晕着不醒,断食断水,每日靠药吊命,身形瘦了大半。都怪我,姑娘旧伤未愈,便让你操劳府中之事,还差点让你那黑心的爹卖了。对了,还有那个那个毒蝎沈墒,竟买药害你。我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品橘心有后怕,苏吟醒来便有与她说不完的话。

    “好丫头,你已经说了十八遍了。饶过我的耳吧!”

    品橘忍不住嗤笑,停下手中的活,靠近坐卧着苏吟,替她掖好衾被。

    “品橘,我热。”苏吟撒娇道。

    “忍着!从阎王那抢来的人,得好好活着!”品橘佯装怒意。

    苏吟蓦地思及地府娘亲离去的那一幕,娘亲已走,自己也该保重身子,该报的仇还未报,怎舍得先该死之人一步。脑海画面跳转到净室睁眼那幕。

    苏吟虽有猜想,不由地问出,“品橘,时大人他,在我昏迷这段时日,对我颇为照顾,我是不是该去谢谢他。”

    品橘回想起主子那句:“我来”,以及抱盖了内衫的苏吟出净室,脸色微红,苏吟瞧她模样便证实心中所想。

    “姑娘,主子他,绝不是好色之徒。当时姑娘昏迷,府中老大夫说你若还不醒便有性命之忧,得不停地泡药汤逼出你体内寒气,又要顾着旧伤之患,我提了半日的药桶,已是乏力,主子他才...”

    苏吟环抱住品橘,安抚道:“我知道,辛苦你了品橘,我这条命是你,还有时府各人救回来的,谢谢你们。小命都快没了,哪顾得上别的。我,我知道的。”

    品橘拉下苏吟的玉手,塞进衾被里,重新掖好。打趣道“放心吧,姑娘,我不会说出去的。主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暂且回不来呢。”

    时凌严确实忙得旰食宵衣。先是办了李谦德,李谦德官风不正,从卷宗里发现不少他与沈兴扬等人官商勾结的案件,时凌严趁机罢黜李谦德,新任司法由天子亲自委派,新司法未到任期间,由时凌严代位其职。

    再抽身惩治沈兴扬,沈兴扬共犯三宗罪。一则教女不严,纵她私闯宅府谋害他人未遂,其女杖责十,为父杖责十五。二则贿赂官员,所犯行贿罪,处罚金千两。三则谋.奸罪,与他人合谋下药未遂,应当杖责三十,流放千里。

    前两宗证据确凿,沈兴扬只好依法受罚,只是第三宗,他断不肯认。

    品橘拎着时凌严的衣物来衙署时,苏富生正与沈兴扬的状师争吵不休。沈兴扬因前两宗罪挨了板子,匍匐一旁闭眼不说,神情倨傲。苏富生见他此状,立即反口,不承认是沈兴扬的共犯,说自己被他逼迫。

    然而沈兴扬财势滔天,没有状师愿意上堂替苏富生申辩,自己苦巴巴在堂上哭诉,沈兴扬请的状师又巧舌如簧,避开沈兴扬的重责,一锅脏水全倒在苏富生身上。惹得苏富生狺狺狂吠,气急败坏。

    “时大人,小民说的句句属实啊,都是沈兴扬觊觎我家小女,逼迫小民这么做的啊,账目和契约皆在此,青天可鉴,我骗谁都不敢骗您啊!”

    “苏富生,亏你说得出口,平素沈会长十分照顾你。你一无商才,二无品德,沈会长作为扬州商会会长,商家典范,菩萨心肠。不是瞧你还有大帮家子人要养,早不管你了。没想到今日便上演农夫与蛇。大人明鉴,苏富生的账目与契约都是假的,是苏富生造假的证据。这才是沈会长家真账目,请大人过目。“

    状师双手奉上,交于衙吏。

    账目和契约都是那晚沈兴扬所赠。好呀,他早留了一手,该死的奸.商,还真是步步谨慎呢,恨得苏富生牙关紧咬。

    “其次,这是苏富生同沈会长往来的信件,上头写着的是他求着沈会长收他的女儿苏吟做妾,只要保他生意,苏吟任由沈会长处置。衙署文书可以青眼鉴字迹。”

    苏富生心惊,此轮证据与他不利,一着急脱口道:“我是苏吟的爹,我会害她吗?我是一心为她着想啊,她出身不好,我做爹的,不为她操持,还有谁会为她啊,我可怜的女啊。大人,何不让小女上公堂说出真相呢!”

    品橘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听见此话,差点呕出隔夜饭,厚颜无耻,颠倒黑白,阎王怎么还没收走这个孽畜。

    时凌严神色一凛,怒拍惊堂木,闹哄的公堂霎时安静下来。

    威严肃穆的时大人沉声道:“上呈的证物需时间审核,苏富生和沈兴扬暂押地牢,改日再判。”

    时凌严退居二堂,闭目休憩。虽然暂时扳不倒沈兴扬,终是抽了点时间继续查出逆党踪迹。扬州商会局势一日不改,纵使长安来的司法,也难以推进大计。

    显翊毕竟是外来的和尚,苏富生...

    “主子,品橘来了。”

    “主子,这是您的换洗衣物。时一说这几日主子繁忙,怕您吃不好,特地让府里厨子做了长安菜,您趁热尝尝。”

    品橘说着于廊檐下摆开席面,动作麻利,摆好后作揖道:“主子,奴先回府了。”

    “嗯,苏吟呢?”

    “苏姑娘好多了,周爷爷说明日便能下地,叮嘱我扶她出去走走,卧房呆久了病气不散。”

    时凌严神色如常道:“退下吧。”品橘欲走又听见,“等一会,我今晚回府。时一,整理好卷宗带回去。”

    “是!”品橘难以抑制兴奋之意。

    车舆上,品橘难掩愉悦,“主子,您等会去看看苏姑娘吗?她感恩主子救了她,可惜主子这几日忙得不见身影,苏姑娘无处谢恩,心事重重的样子。自从她醒来,话也少了,吃的也不多,瞧着更瘦了,那腰本就细,昨儿她抱我时,竟一只手环着还有余...”

    “品橘,主子累坏了,你安静会。”时凌严脸色愈沉,时一眼皮愈跳。

    “哦,好。”品橘努努嘴。

    ——

    “夫人,我想吃烧鹅。”

    “我把你烧了。”

    “夫人~~”

    “少来,今日轮到你做饭,快滚去厨房!”

    陆显翊出来后偷摸给了小厮几吊钱,“照旧!”

    “明白!”小厮满脸忠诚地回道。

    随后陆显翊在厨房摆摆样子,时一寻到他时,陆显翊正握着个空勺炒空气,时一禁不住问道:“您从家里带了多少钱出来,经得起你这么作弊?”

    “去去去,懂什么,我做的饭能毒死一只老虎,我夫人敢吃我还不敢做呢。没钱了不还有时凌严嘛,快说,找我什么事?又准备拨多少银子给我?”

    他家主子能吓得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也只有这厚脸皮陆显翊能与他做兄弟。时一正色道:“主子让您救出苏富生。”

    “什么?”陆显翊唯恐听错了,惊诧道:“救他作甚?无才无德寡廉狠心之人,有何用处?况且,他想置苏姑娘于何地啊?”

    “这,还是等您亲自问他吧,我只负责传话。”

    陆显翊思忖半晌,觉察时凌严定有毒计,义正言辞道:“你家主子这几日大刀阔斧,定没吃好吧。你去约你家主子,留香阁一聚。”说着便扔开空勺走出厨房,“夫人!时大人请我们吃饭,盛情难却,就别在家吃了,走走走,我们好好坑时大人一把!”

    “诶诶,陆公子,我家大人吃过了!诶!陆公子!”

    ——

    苏吟知道时凌严已回府,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安置她。外头的情形她略有耳闻,扬州怕是风云巨变了。

    苏富生还未伏法处刑,棋差一招,内心竟隐隐生出不安来,她想去时凌严那探探口风,又怕他看穿。

    手中的绢帕揉了再揉,珠钗拿了又放,实乃坐立难安。她思量片时,还是戴上珠钗,病恹恹地走出院落。

    苏吟碰巧撞见方才从书房出来的时凌严,天未全黑,时大人由远及近,面无表情,倒与平日一样,只是脚步更沉了些。

    时凌严在她身前停步颔首,便要擦肩而过。

    苏吟着急喊道,“时大人,时大人这是刚回府便又要出去了吗?”苏吟气若游丝,声音仅二人能听见。

    时凌严不得不望向她,苏吟端倪着他的面庞,他的眼神与那日净室里的相差甚大,难道真是自己昏迷了,看错了他?此刻的时凌严如第一晚刚来扬州般冷灼。

    时凌严感知她的打量,目光淡漠,神色清明,低声道:“嗯,身子未愈,早回去歇着吧。”说罢徐徐离开,袖摆抚过苏吟的手,那衣料子也同人般清冷,苏吟忽的内心冰凉,冷至全身不禁咳嗽。

    她扶着廊柱慢慢坐下,寒气疾冲,咳声不止,咳得双眸盛泪,面红耳赤。时凌严听她咳声不断,内心再狠双脚却断不肯往前走。

    苏吟微弱的盈光中瞧见高大清俊的身影向自己疾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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