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如何得知?”苏吟眸光微动,清音娇柔,她心弦一颤,不自觉微勾唇角。除了娘亲之外,从未有人给她过生辰。

    时凌严没有放过她的变化,她在苏家的境遇时一探得清楚。自苏吟母亲去世后,把她扔在偏僻小院不管不顾,无人伺候。饿了自己溜进庖屋翻东西吃,被发现后挨了打,苏吟便再不进苏宅庖屋。

    彼时的苏吟,小小年纪还没锄头高,学着在院里种菜,翻墙去河边抓鱼。折腾几番,竟真让她活了下来。逢年过节,苏家前院阖家团圆,大快朵颐,嬉笑玩乐,热热闹闹。

    而苏吟孤身坐在小院,抬头赏月。若她去前院,不是挨训就是支使她干活。

    直至苏吟美人模样渐显,苏富生起了卖钱的念头,才打发人送些食案与她,这才免了她去做下人的活。

    时家也是大家族,国公爷心疼夫人,只时凌严一个独子。但堂弟堂妹不少,他那些堂妹养尊处优不说,亦是父母的掌心珍宝,撒娇承欢如寻常百姓般,苏吟...

    难以想象苏吟在苏家如何度日的。他第一次见她,在宴席上偷吃点心,将小脸塞得鼓鼓囊囊,当时疑心此女故作憨态。现在回想,是真饿了,憨气便显得可爱了。

    她若不精于算计,装傻充愣,也实难在豺狼窝里生存。

    时凌严坚硬的石心也软化了,他不回她的疑问,反而轻声问道:“生辰那日,你想要什么?”

    苏吟垂首,美眸弯弯,却划过难以察觉的哀念。

    记起那年生辰,娘亲苦苦哀求苏富生应允她带女儿外出。那日求完便带着一身伤回来。苏吟娘亲不顾疼痛,替女儿绾上飞云髻,插上红玉簪,欢喜出门。

    那是唯一一次,苏吟与娘亲外出。母亲带她上山,一路上竹林茂密,青枝绿叶,清风徐来,好闻得很。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柳暗花明,竹园里坐着一位闭眼休憩,银须白发的老人。听见脚步声,老人睁开双眼,目光矍铄得不似他这般年纪。

    他目光锁住女子旁的小女,铿锵有力的问道:“翎娘,为何而来?”

    翎娘屈身,姿态虔诚,坚定回道:“翎娘无意扰先生,还望先生见谅。今日是小女生辰,翎娘想送她可傍身之技。请求先生教她作画,若她无天资,任凭先生处置。”说罢翎娘拉着苏吟跪拜。

    老人复闭眼,晃荡着摇椅,悠悠道:“翎娘,你可是扬州第一...琵琶,多少人重金求曲,恭逢其盛。你下棋、作诗、书道皆不输男子。舞艺、唱曲也毫不逊色,何不亲身教与她?”

    苏吟偷看叩首的娘亲,埋藏幽暗的面容布满痛楚,声音颤道:“这些,都不是她该学的。求先生一试,先生想要什么,翎娘在所不惜。”

    “小女何名?”

    “苏吟。”

    “苏吟,老夫从不收徒,看在你娘亲的面上,我愿一试。”说罢看向翎娘,“自那夜后,你可还曾弹奏过《无吟恨》?”

    “没。”

    “罢了罢了,此曲伤身,老夫不为难你。 ”

    《无吟恨》是翎娘精心苦研的曲子。她天赋极高,少女时便做出此曲。因弹此曲耗费心神,翎娘不轻易触碰。

    而那夜画舫,她心血来潮,弹奏了一生只能弹一次的《无吟恨》。她弹得荡魂摄魄。在座之人闻得如痴如梦,置身幻境般心神游离,久久不能归位。

    可自那夜后,翎娘弃了琵琶。多少达官显贵慕名而来,赔上全数身家只为听上此曲。皆被她搪塞推诿过去,不惜赔钱慰抚闹事者。

    不是翎娘不愿,而是《无吟恨》后,她伤了心脉,病卧不起,便不敢再碰。如此一来,此曲被覆上神秘面纱,《无吟恨》更是传的神乎其神。

    顾睺子有幸那晚闻听此曲,他便知世间再无琵琶。后来听说翎娘被一商贾赎身,嫁做人妇。生下孩子的几年后香消玉殒。《无吟曲》都成了诡秘奇闻,这都是后话。

    翎娘笑着起身推苏吟上前,“快去,先生唤你。”

    苏吟乖乖起身,走向老头。

    顾睺子阅人无数,瞧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只怕今后比她娘亲更胜。不过,女儿生辰,不送她珠翠罗绮,不带她吃喝玩乐,而是跨山来此跪求他传授画技。

    可见翎娘不想女儿以色侍人,是她的良苦用心啊。抛开伎伶身份,翎娘的见识与悟性,已超越大多世俗之人。

    顾睺子瞧她年纪尚小,便神色淡然,汗珠滑落眼角能忍着不擦,不失了礼,浑身透露坚韧。同她娘亲般是个倔骨头,好好教导,可成大器。

    老头笑道:“百年拆拟同灰尘,醉指青松表情愫。青山隐隐水复还,秋尽江南草不凋。老夫赐你隐愫一名,可好?”

    “谢师傅赐名。”小苏吟毫不犹疑地跪下拜谒。

    “苏吟。”时凌严唤回苏吟。

    她抬首时,哀念消失殆尽,卷睫扇动眼瞳中的灵动,笑盈盈回道:“妾还未想好,日后想好再提,可好?”

    “好。”她方才埋头许久,可是忆起她母亲了?她不说,时凌严也不勉强。

    苏吟一怔,以为这阎王会开口讽她呢,竟应得如此干脆。不管,他便是应了!随即,苏吟扬唇笑得灿然。

    ——

    沈宅

    沈墒一把抄起剪子愤怒地剪碎拜帖,她气息急促,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剪完也不能平复心绪!

    沈墒大吼道:“爹!我不去!不去!不去!”

    沈兴扬示意丫环捡起七零八落的拜帖,安抚道:“墒儿,莫胡闹。”

    沈墒双目泛红,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兴扬,撕心裂肺的喊道:“胡闹?是我胡闹还是爹被关傻了?”

    “放肆!”沈兴扬重拍堂桌,惊得沈母狠狠瞪住女儿,开口怒斥,“墒儿!你怎可如此说!娘是这么教你的吗?”

    沈墒见她爹真动怒了,内心的不忿被沈兴扬的冷眼浇熄。可她深感委屈!

    时凌严看不上她便罢了,竟真纳了那个贱人。还送帖上门,邀沈家与苏家同赴时府!时凌严帖中大意是想做和事老,让沈苏二家不计前嫌,言归于好。

    时家乃名门望族,他堂堂扬州长史,为了个妾,委身至此。这不是疼爱是什么!

    沈墒不明白她差在哪!沈家富甲一方,有权有势有财,她又是扬州第一美人。便是去长安比上一比,甚至拿去宫里比,她也是上上之选!

    沈墒蓦地嚎啕大哭,哭声震耳欲聋。沈兴扬见状,立刻心软了。沈墒自小聪明伶俐,又是家中长女,长相出众。性子骄横了些,这也是他宠出来的,但她待父母极为孝顺,不像他弟弟成天惹事。天之骄女在时凌严那栽了跟头,内心犯堵也情有可原。

    沈兴扬眉头紧锁,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好了,去定是要去的。不管时凌严是搏美人一笑还是另有所图...”

    说到美人,沈夫人飘来一记刀子,沈兴扬余光瞥见,不自在的咳了两声,继续道:“他还是扬州长史,面上必须过得去。哼,苏富生以为自己靠到大树,我会让他亲眼看见,这棵树如何被我连根拔起,死无葬身之地。”

    沈兴扬见女儿抽泣声小了,恢复往日的慈父模样,安慰道:“好了,下去擦擦脸,这么大人了,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待会儿去库房挑好执贽。还有”他转身指着心不在焉的沈赉,“你也去。”

    沈赉被踩尾巴似的蹦起来,尖声道:“姐姐陪爹去不就行了,我去作甚!”

    沈兴扬面色一沉,沈赉瞬时低头,缩成一团。沈兴扬看他这副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

    对沈赉怒道:“让你去,是让你学学时凌严。他年纪与你相仿,都坐上长史之位了。不说满腹诗书,机智过人。连言行举止颇为老成,再看看你!不争气的东西,除了招猫逗狗,流连花街柳巷,你还会什么!”

    沈兴扬骂起沈赉便停不下来,沈母与沈墒习以为常,默默离开...

    ——

    苏吟生辰前日,苏富生携家人进了时府。

    攘外必先安内,既决定做戏,便要做全。苏富生这道坎,苏吟定要跨过去。

    即便做好万全准备,当苏富生活生生地出现时,苏吟止不住内脏翻涌,脑血翻腾,竟当面吐了。

    苏夫人是个惯会表面之人,立即换上欣喜的神情,用担心的语气问道:“莫不是有喜了?”

    苏夫人问完这话,苏家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时凌严。一个女子是否被夫君看重,窥探他对此女怀子的态度便可知。

    这阎王的眼睛是随意能瞧的?

    时凌严身形高大,光站着,便如泰山压顶的喘不过气。加上在朝为官多年,周身的气度正直威严,眼神凌厉逼人,被他瞧上一眼,小鬼都无法遁形。

    苏家人刚送去探视的眼神,被他轻瞥一眼,便吓得缩脖子。再看看苏吟,她面色绯红,含情脉脉地看着冰刺头,又羞赧躲开。不得不说,苏吟这死丫头,懂得什么是富贵险中求啊。

    时凌严还未开口,苏家人连忙道喜,实则个个肚子里九曲十八弯,腹诽她死丫头瞎猫碰上死耗子,既为以前苛待苏吟担心,又忍不住欣喜,高攀上大官,以后便在扬州横着走。

    苏家这等小人心态,不用费心思便瞧得明白。苏吟内心深吸几口气才没吐第二回,否则真像有了似的。

    “许是身子未愈,见到室人心神激荡这才失了礼数。大人,对不起,生此误会...”苏吟屈身后旋即垂泪,呜咽轻泣。

    时凌严自上而下瞧她,身形微颤,卷睫沾满盈珠,如花儿沾上露珠般惹怜。

    明知她是做戏,时凌严却生出抱她入怀的冲动。他蹙紧眉头才将将忍下,他没好气道:“好了,不怪你便是。”说罢他冰冷的暗眸转向苏富生。

    苏富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冷眼吓得弯腰埋头,只一眼便湿了后背。方才吃了豹子胆还敢探视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头顶上的冷言如箭般射来,苏富生额上不断冒汗。

    “苏吟离家许久,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本官还有事,今夜你们便住下,好好陪她过个生辰。”说罢阔步离开。

    时凌严脚步生风,人走了风还吹着,苏富生感觉这风像极了监视他的酷吏。

    风停了,屏住呼吸的苏家人才踹口气。方才也不敢多瞧,时凌严究竟对苏吟有多深的情愫,现下还看不出。重视她吧,对她可能怀子之事毫无波动,不重视她,又何苦请他们一家子来时府做客,给足了苏吟一个妾的面子。饶是他,也做不到,妾算个什么玩意,妾的爹娘都还要瞧他的脸色,更别说请妾的室人来家里小住。

    入狱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时凌严遣人告知他已经纳了苏吟为妾时,他竟没有雀跃反倒是心生怪异。

    不应当啊,按理来说,苏吟给时凌严做妾已是货超所值,怪在哪呢?

    不行,还得找这个死丫头探探。苏富生给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苏夫人心领神会,拉着没见识的儿子们离开了。走之前她不像方才关心苏吟般熟稔,连眼神都不给,对这个伎伶之女她始终介怀。

    苏吟对苏夫人的变脸毫不在意,她看向苏富生,掐嗓柔声道:“阿爹,您可是有话对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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