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绿皮火车颠簸地驶向上城区。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只有贫困的下城区还在用这种几百年前就该淘汰的老古董。因为是纪念日，政府特许在为期三天的庆典期间，放松对下城区的出入管控。岑晔才有机会和岑珂一起搭上列车，去参加盛大的庆祝活动。

    前两日遇到的怪事，岑晔还没有告诉岑珂。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诡异，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岑晔不想让岑珂担心。经过这两天的测试，她基本掌握了闪现能力的原理。身体可以在短距离内以肉眼难以捕捉的超高速进行移动，但副作用是能量消耗巨大，岑晔试着闪了几次，感觉像跑了十公里一样饥肠辘辘。

    “叶子，你想去看游行吗？”岑晔回神。岑珂亲亲密密地倚过来，染了绛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厢壁上的纸质海报，兴致勃勃地问。

    “纪念日游行上午10点开始，刚好可以赶上。下午有室内展览，晚上有演出。还有户外音乐节和美食街，看上去都不错。”

    谈话间，火车到站了。两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车站。清新剂与刺激性的粉尘味诡异地混合，势均力敌地充斥在鼻间，远处高耸如天的大楼如怪物般蛰伏在常年不散的雾霾中。明灭的航空障碍灯高频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不多逗留，两人搭上空中巴士，前往游行现场。还没到核心区，欢呼声和奏乐声已扑面而来。岑晔拉着岑珂跳下巴士，仰头看见几十架无人机排着队形在头顶上方呼啸而过，在空中连续转弯后缓缓上升，汇聚成鹤群和士兵的图案，向下投影出一列着装整齐的仪仗队伍。全息投影中的女孩们穿着热辣的短裙，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混入热闹的人群。一位褐发碧眼的姑娘跳着舞贴近，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魔术棒勾向岑晔，岑晔配合地抬起下巴，两人相视一笑，互敬手指礼，女孩又踮着脚尖旋转向下一位观众。

    一声清脆的响指后，音乐一变，女孩们消失了。长街尽头出现了一轮轮巨型动态雕像：胸膛跳跃着火种的铝合金机甲、背举地球的千手千面机械佛、被长枪钉在十字架上疯狂蠕动的夜之魔女……雕像们缓缓经过，两侧的NPC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近年来爆火的虚拟角色，沿着主街一边互动，一边抛洒晶球。晶球在空中噼啪爆开，洒下无数金粉和彩缎，又飘飘扬扬溶解在空气之中。

    傍晚时分，两人准备去体育馆看演出，隔着老远就看到排队等候进场的长龙。终于轮到她们了，岑珂在一台安保机器人面前站定。

    “虹膜识别成功，身份确认，请通行。”

    机器人收起挡板，“下一位。”

    岑晔学着站好。机器人顶部的扫描雷达模组突然闪烁红光：“虹膜识别失败，请重试……虹膜识别失败，请重试……失败，失败……不予通行。”

    怎么回事？岑晔在后边人的催促中尴尬地挪到一旁，看到连续几位都顺利通过。她趁着间隙，不死心地又一次睁大双眼怼上机器，再次换来AI毫无感情的警告。

    岑珂听到动静返身，和无奈的岑晔对望。

    “怎么了，叶子？”

    岑晔瞟了一眼安保机器人的电/击/枪和明明白白拒绝的挡板：“说是识别失败，不予通行。演出快开始了，要不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逛逛，结束后在门口等你。”

    岑晔按下疑虑离开了场馆，溜达着坐上了观光巴士。天已经黑了，有蒙蒙的雨雾落下。车站里空空荡荡，潮湿的地面倒映着街上广告牌饱和度过高的光影。大家都聚集在场馆内狂欢，观光车内只有岑晔一人。“滴——”车门自动关闭，无人驾驶的巴士按照设定好的空中轨道，平稳地驶出了。

    “嘭”的一声，烟花表演开始了。无数光点在窗外交织又错开，被越来越大的雨丝割裂成颤抖的休止符。岑晔坐在第一排靠窗处支颐不语，安静地望着这座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远处，一颗巨大的球体建筑通体发光，矗立在中心城最好的位置，那是三个势力最大的家族企业共同打造的联合生态大厦，是权力的象征。

    忽然，车身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后慢慢驶向对向车道，逐渐加速。前方赫然出现了另一辆巴士。车速不断加快，两辆车距离越来越近，岑晔甚至能看见前车窗上闪烁着的“今日限免”字样。最多再过5秒，两车就要相撞了！

    该死！岑晔跳下座位，狂按门边的紧急制动按钮。巴士毫无反应，反而在雨中发出一声长啸，咧着滴落涎水的利齿，如一头猛兽奋然跃向猎物。“轰——”，车窗炸开，碎玻璃飞溅，车身在强力撞击下凹陷变形，岑晔被惯性甩向后方，背部火辣辣地疼。

    巴士断裂成两节，在尖锐的报警声中从高空坠下，撞毁了街边好几个全息投影屏。岑晔扒拉住车尾摇摇欲坠的扶手，在晕眩的失重感中从断口处探头望向下方下坠的车厢，咬牙松开手，往前一迈。

    几秒种后，岑晔弯腰扶着路灯的柱子，一手支着膝盖狼狈不堪地咳嗽。方才危急时刻她闪现到下方坠落的车厢顶部，又闪到路灯顶端，随后落地。虽救回一命，但坠落的冲击和闪现的消耗，让她有些站不稳脚。不等她好好喘口气，头顶的监控摄像头转了一圈，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即刻，几个圆筒状的环卫机器人从街道拐角处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盛满垃圾的嘴巴不断开合。

    “有害垃圾，有害垃圾。”

    有没有搞错啊，今天AI造反了吗？岑晔欲哭无泪，扭身躲过一只伸长过来想要钳住她的机器手臂，又一个闪现，出现在了一家自助咖啡厅前。墨绿的阳伞在雨中摇摇晃晃，伞下的北欧风小圆桌上，有一盒未拆封的玛德琳小蛋糕，乖巧可人，任君采撷。

    好香。

    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追赶声，安保机器人从半路杀出，千斤重的双腿凭借着液压万向旋转关节，灵巧地成为了追星队伍前头最狂热的粉丝。

    岑晔头皮发麻，正要发动闪现，肚子爽朗地开口。

    “咕。”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吧。岑晔感慨，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蛋糕盒，捡起一个个贝壳形状的小蛋糕鲸吞入口。是奶油芝士馅的！岑晔眼睛一亮，在下一发激光弹到来之前遽然消失，又以狂奔的姿势出现在了服装店内。她左手扯了件帽衫，右手解下围巾，飞速把自己的脸裹起来。

    岑晔扬起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隔着雨幕和头顶的摄像头深情对视。可摄像头只疑惑了几秒，很快几道探照灯齐刷刷射向店铺。岑晔如同音乐剧里的滑稽小丑被推到聚光灯前，一下子睁不开眼。是之前参加游行的无人机，自带BGM闪亮登场了。

    岑晔从未如此想念被高科技抛弃的下城区。她在恢弘盛大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中竭力回想列车站的方位，尽全力闪现奔跑。

    当当当当！

    单簧管激昂奏起。岑晔乍然出现在一个环卫机器人身后，高举顺来的棒球棍狠狠挥向机器人纤细的脖子。雨水四溅，机器人的头部应声而断，旋转着弹飞出去，又快又准地击落了一架盘旋着的无人机。

    好球！岑晔捋了把淋湿的刘海，再一次消失。

    当当当当！

    小提琴和巴松管和弦应和。安保机器人追上了岑晔。一张电磁网从电/击/枪中射出，意图捕捉住乱窜的人类。探射灯蜂拥而上，却只照到被电翻在地的同胞，踩点般抽搐着短小的机械腿。

    交响乐悠扬流淌，岑晔身后缀着一帮粉丝团，艰难地与列车站进行一场单向奔赴。终于，她远远望见了车站前醒目的大钟。周围逐渐出现了返程的下城区人，机器人的追击也收敛起来，似乎不想引起关注。

    趁这机会，岑晔溜进候车大厅，斟酌着路线尽力避开摄像头。此时，大厅广播响起。

    “开往下城区站的列车将在三分钟后发车，请还未上车的旅客们抓紧时间。”

    三分钟，差不多是自己这个位置冲到站台的极限时间。岑晔深吸一口气，撒开脚丫，开启夺命狂奔模式。大厅的环卫机器人滴滴滴启动，在人群碰撞中想要伸臂抓住她。奈何现在是返程高峰，岑晔如同钻进池塘里的泥鳅，滑溜溜地在间隙中游走，眼尖地看见楼下停满悬浮轻轨列车的站台上一辆格格不入的绿皮火车，车门正缓缓关闭。

    来不及了，她撑臂跃下楼梯，护头翻滚几圈。清脆的射击声从身后响起，是安保机器人追过来了。岑晔一个鲤鱼打挺，埋头冲向最近的车门。

    车门关闭。一个寸头男子站在车厢交界处，望着远离的上城区。突然，车门外冒出一张鬼脸，紧贴着玻璃目眦欲裂地喊着什么。寸头吓得骂了句脏话，又斗胆凑近看了看。

    “开……门……我……我要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