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起身慢腾腾挪进屋，不一会怀里端出一壶酒：“我这里有年份久的藏货，外面买不到的，这个度数低，你们白天喝没事。”
“哇哦，有口福了。”宋白向前接过跃跃欲试。
见那萧晏在左右墙上上上下下找寻什么，奶奶撩起眼皮问：“小伙子你找啥？”
萧晏一本正经：“我找二维码，我扫码付款。”
老奶奶摇摇头，哼声道：“啥玩意？没有！”
宋白笑了笑，掏出几张现金：“喏，奶奶只收现金？”
老奶奶也不推脱，直接顺手扯了一张小票揣兜里。
接着慢慢挪到餐桌旁，掀开盖饭菜的罩子，“你们赶巧了，晚饭时间到了，厨嫂刚做好，你们陪我一起吃！”
宋白诧异：“您这么早吃完饭？”
老奶奶抿嘴：“我一天吃两顿！来，坐下陪我一起吃！”
面对这一桌简单家常小菜，宋白见她语气强硬，于是客随主便：“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宋白拿起桌上的酒杯，直接给三人整上。
她刚落座就瞥见那院中的左右两面墙，宋白面上升起一丝玩味，随即猝然一笑：“奶奶你这墙上一边供佛祖，一边供道祖，还真是不偏不倚啊。”
“嘿嘿，闺女你说对了，就是个不偏不倚！”冷脸的老奶奶难得对她笑了笑。
宋白继续八卦：“那您这么面面俱到，所求为何啊？”
老奶奶满目含情，仰头看着院中大树：“不为别的，就为我的这棵宝贝树，希望它长长久久，长久不衰！”
第一次见求神拜佛保佑树的，宋白，萧晏意外到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随即，宋白举起酒杯朗声道：“好，那就让我们敬大树，长长久久永不衰！”
萧晏随她举杯，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脸虔诚。
“嗯嗯，闺女你挺对我口啊，呵呵，开心！我得多喝点！”老奶奶开心笑着露出一嘴豁口牙。
三人举杯饮酒。
一口下去，老奶奶擦擦嘴角，打开了话匣子，神情像个执拗的小孩子：“我说保佑树，我的那些孩子啊，那些个不屑啊，取笑啊，我都知道的！哼！不理他们！”
宋白豪迈道：“对对，不理他们！您自个惬意就行！”
萧晏一小口酒仔细品着。
老奶奶似乎看出了他对酒感兴趣，于是扭头询问：“怎么样？这酒不错吧。”
萧晏放下酒杯点头：“嗯，除了清甜甘洌的花香口感，醇厚柔和的酒感也让人回味无穷，酒体中好像是加入了蜂蜜，让整体风味中多出了一丝醇甜。”
“啪——”
老奶奶猛一拍桌子，兴奋到驼背都快要直起来咯，“哎呀！小伙子还懂酒啊！”
那突然地一下子，登时吓到宋白夹起的带鱼抖落。
萧晏看了一眼她那副模样顿时忍俊不禁，随即对老奶奶温和说：“哦，我有个朋友很喜欢品酒，我也跟着学了点皮毛。”
老奶奶像遇知音一般兴奋摇了摇杯中酒，滔滔不绝：“我这多年的稳定陈储，让酒体更深入萃取到芜花中的风味物质，体现出难得的原始气息，你得多体会！这不同年份的芜花酿啊，口味差距也很明显，新鲜的清新明亮，酸甜可口，老酒柔和顺口，醇香四溢……”
“不就是喝下肚的酒嘛，需要这么多体会嘛！好喝就行！”宋白又喝了一大口，“啊——”
老奶奶藏着窃喜的眼睛左右滚了滚，看着面前俩人，片刻意味深长笑着：“你俩啊，一个欢脱热烈，一个内敛沉郁，嗯，极配啊！”
宋白刚入口的酒瞬间喷出来：“咳咳，不是！我们不是的！”忙不迭摆手否认。
萧晏倒是一副狡猾狐狸做派，只抿嘴笑，闷声不响。
老奶奶没理会那呱噪的宋白，兀自起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去佛祖前，又走去道祖前，随即仰头一杯下肚：“佛说酒能乱性，道说酒能养性，咱们有酒就学道，无酒就学佛！没啥是与不是的！”
老奶奶的话醉意中藏着机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宋白的话。
宋白还想解释什么，旁边的萧晏却制住她，接着对着她端起酒杯点了点，随即一口喝下去。
宋白一脸茫然：……
但瞧着他白净的脸升起的一团绯红酒晕愈发好看，宋白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体会了。
随即木木低头看着面前的酒，自言自语：“这酒，是得好好体会的……”
老奶奶兴致高涨，喝了一杯又一杯，开心到抓着筷子敲着碗，嘴里唱着别有风味的沧桑小调：“三量酒啊，二两醉啊……春风缠啊，独倚栏啊，这是哪家的小哥为情愁啊……”
她粗粝感十足的嗓音让宋白听的好上头，愈发兴起，随她一起欢快敲着节拍。
上头的不只宋白一个，面对此情此景：深深庭院、沧桑曲调、老树美酒、愉悦的人……视觉嗅觉味觉听觉的各路冲击，旁边一向情绪不喜外露的萧晏早已经按捺不住，
只见他细长的手指情不自禁放在桌边，不由自主敲了一首钢琴曲，三人组成的乐团各自沉醉，自得其乐。
半晌，老奶奶见他如此沉浸，于是指了指东边墙上挂着的琵琶：“小伙子，那个会弹嘛？”
“琵琶？”萧晏起身走过去，
老奶奶叹说：“嗨，都废弃了，老头子走了没人会摆弄了，都不知道还能发出声不！”
萧晏将那把覆盖了灰尘陈年琵琶拿下来，宋白将桌上的抹布递给他，萧晏轻轻将琵琶擦拭干净，细长手指拨弄了几下琴弦，他猛然抬起头，露出一脸惊喜：“还好！”
宋白见他那端琵琶的架势，有模有样，霎时诧异：“你、你真会弹琵琶？”
萧晏点点头：“不算太会，就会一点点，也就能弹几首曲子，我试试。”
随着他灵巧手指的拨动，曲调缓缓流出，
老奶奶仰靠在藤椅上，轻轻摇晃：“一曲琵琶语，万般思绪予你，如听仙乐耳暂明，好啊，好。”
宋白极少听这种纯音乐，这一次却让她十分的震撼，这感觉真的太细腻了，真的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她双手捧着脸，看着那端着琵琶垂眸专注的男人，他好迷人啊……
他真的是自己身边那个熟悉的笨蛋帅哥，栗子哥？！
说起笨蛋帅哥，宋白不禁想起，萧晏刚刚摆摊在自己身边手忙脚乱的日子……
她禁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哇，那感觉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
不知为何，随着萧晏曲子的引领，宋白忽地心底感到一种忧思，
她想到了?诗经?里面的?蒹葭?篇，蒹葭从“苍苍”到“萋萋”再到“采采”，“伊人”一直在水一方，始终蒙着一层雾……
她又不禁想到了那悲惨的书生和浣洗女。
但是音乐中同时也给人希望，虽然看不清雾中人，但是声音却能穿透，所以隔岸的他们总能遇见。
唉，有些人，光是能遇见，就已足够幸运……比如书生和浣洗女，再比如面前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男人，“萧晏……”
宋白目光变得朦胧起来……
晨曦微光，一身青衣的书生背着行囊踽踽独行路，他叫萧公子。
萧公子身着长衫，头戴公子巾，说起话来，文邹邹的，读起书来，摇头晃脑。进京赶考途中口渴，见旁边有河，河水清澈见底，于是挽起长衫去河边汲水。
待他喝饱起身，忽闻对岸传来悦耳歌声，他寻声而望，河面薄雾荡漾间，那女子身形如梦如幻。
他身长八尺立在那里，风姿特秀像被定住，直到太阳高照，雾气散尽。
终于得见女子容颜，只见她一身白裙，挽起的裙摆下露出一双洁白修长小腿，天质自然，像一束只照耀自己的光，那边耀眼。
似乎发觉对岸有人，正在洗衣服的女子连忙停下歌喉，神情有些局促羞涩。
萧公子微微一笑，声音正中而爽朗：“姑娘歌声优美，让小生忘乎所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萧公子清脆嗓音响彻在整条河面上。
女子也非寻常扭捏保守女子，受到肯定后竟然直面对方咧嘴笑着。
只见那书生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再看那长身玉立，精神耿耿，女子嘴咧的愈发没边。
书生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木制发冠之中，清秀的面孔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出完美的侧脸，一双修长洁净的双手不时遮挡着阳光，混一身的书生耿憨气质。
姑娘莞尔笑着，大声回应：“小女子才疏学浅，听不懂你说什么，但萧公子，谢谢你的赞美。”
萧公子一听，顿时喜急高喊：“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对，在下萧晏，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宋白！”女子兴致所至，脱口而出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下一秒，心中猝然有些后悔：
「靠，就这么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太不矜持了？我好歹是未出阁的女子。」
宋白这边一阵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