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全员“备战”的大雨终于下完，出门的人也不用再忧虑出行，马路上的车又多了起来，熙熙攘攘、走走停停，一公里的路能开二十分钟，这便是北京周一的早高峰。

    林珏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一方面自己住在公司附近，另外一方面她也没车，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是电话会，她可以不用去公司，在家先开完会躲一躲早高峰。

    林珏对工作最大的诚意是起了床但绝不能再洗脸了，坐在桌子旁边打开了电脑，清了清嗓子，以防一会儿被对方听出来自己刚起床。

    九点一到，所有人全部上线。

    Steven率先开口，“各位好，先介绍一下，线上的林珏总是观云科技的投融资总监，Ada是这次财务尽调的负责人，Mark是本次法务尽调的负责人，因为公司体量不大，我们计划四天时间也就是本周完成现场的全部工作。

    “烦请林总协调各部门负责人支持本次工作，也提醒下各位环宇的同事，本次项目姜总上任后第一个投资项目，虽然标的不大，但姜总会直接负责，请务必将案头工作做扎实、数据核对准确。

    “下面请林总介绍下公司情况，尽调团队的成员请务必认真听，根据林总的介绍补充完善尽调清单，以节约驻场时间。”Steven一连串话干脆利索，自带震慑。

    林珏喝了口水，取消静音，“大家好，我是林珏，感谢Steven的安排，这么快就推进了实质性工作，同时也欢迎大家来对我们公司‘查遗补漏’，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下观云科技的主营业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来回沟通了一个多小时，尽调团队均表示暂时没问题了，等资料提供后再进行沟通。

    Steven这时接过来话头，“那我们的会议先开到这里，尽调团队的同事先下线吧，我们还有一些内容要继续沟通。”

    哒哒哒，头像少了好几个。

    “林总，贵司的估值目前四个亿，我们觉得有些偏高，但我们最终认为合理估值在什么范围，还需要根据尽调后的结果来报价，这点希望您也转述赵总，提前有个心理预期。”

    “非常理解，我也会和公司领导汇报的，您放心。”

    “其次是一些特殊权利的约定，这个也是公司投资的惯例，我们初步起草了一份Term Sheet会后我同事会邮件发送给您。”

    “明白，具体条款我这边看完后和您再讨论。”林珏思量，这下马威真够狠得，这哪里是开会，这分明是下达通知。

    “那林总您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多谢Steven，我没有了，明天我在公司等您团队的到来。”

    “麻烦林总了。”

    一场会开了快俩小时，早饭也没吃的林珏，决定早饭午饭直接合并，先点了个外卖，再看了眼同花顺，精彩，账户又亏了，一气之下决定把昨天在淘宝买的衣服退了。刚点完退款，同花顺推送来了，“环宇集团急速封涨停”！

    “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不眼红，我不羡慕。”林珏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

    姜飞宇从不迟到，一大早就到了公司，Joe将整理好的日程安排一一汇报之后，接到了一项艰巨的活儿。

    “我微信发了你一个微博链接，里面所有内容全部打印出来。”

    “好的。”Joe答应得很干脆，但没想到这活儿连带加班他干了足足三天。

    “中午再多准备一份餐，让Steven中午来找我吃饭。”

    姜飞宇按照计划一上午开了两个会，转眼到了中午，回到办公室见Steven已经在等了，便说：“你先吃，不用等我。”

    “直说吧，我知道你惦记啥事儿。”Steven是姜飞宇留学时候的学弟，标准学霸一枚，俩人私交甚笃，没有同事在场说话也不似旁人般拘谨。

    “喔？那你说说看，我惦记的事儿。”姜飞宇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Steven鼻子哼了一下，“哦，没什么，我估计你是想和我讨论公司今天涨停吧，我问了下老董，他也不清楚，二级市场没什么道理的。”

    “恩，吃饭吧。”姜飞宇打开餐盒，追问道：“你们投资部最近怎么样，新的项目都汇报下。”

    “老样子啊，和上周汇报的进度一样，今天才周一，进展都还在发生。”Steven知道姜飞宇想问什么，可他就是不上套。

    “那就先吃饭吧。”一上午的会，让姜飞宇思维有点变慢，一时没琢磨出来怎么继续套话。

    餐毕，Steven依旧王顾左右而言他，连天气都聊了，就是不往姜飞宇关心的事儿上靠，姜飞宇对每个话题都应声附和着，若有所思看着这个欠收拾的学弟，幽幽说了句：“我最近看印度那边有几个项目，可能和公司业务有协同，你这周就准备飞孟买。”

    Steven一听印度，立马坐正了：“姜总，观云科技那边已经安排尽调团队进场了，只是这么小的一个项目，您亲自参与进来，师出无名呐。”

    “那你就负责给我想出一个‘名’来。”姜飞宇在谈工作的时候，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过这夹带私货的正事儿还算正事儿吗？

    “那这样吧，我预计周四的时候，项目组会约观云科技的高管再谈一下技术的问题，到时候就说您关注技术，您也去旁听一下。其实我已经和下面的人打过招呼了，说您会亲自负责本次项目，嘿嘿。”

    “周四？太晚了，改到周三上午吧。”

    Steven没想到姜飞宇这么着急，但领导发话了，也只好答应颇为无奈地说，“行！”

    周五晚上开会，二十几分钟的会，姜飞宇眼神不断瞟林珏，林珏可能专注于工作没注意到，但其他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么多年还头次见老板这么失态，那心思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太显眼了。

    上位者对于下位者揣摩自己心思已然非常习惯，但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儿上马脚露得太多，不过这些马脚后来倒也成了京城的一段小佳话。

    林珏对尽调这种工作已经过分熟稔，带着专员佳佳在周一下午就按照尽调清单，整理完成了全部资料。

    周二一早，尽调团队齐刷刷进驻观云科技，和团队打完招呼后，林珏留下佳佳对接更细节的工作，自己回到了办公室开始仔细研究昨天Steven发来的Term Sheet。Term Sheet是投资公司与创业企业就未来的投资交易所达成的原则性约定协议。

    站在林珏的角度，这是一份严苛到有些霸道的协议，但站在环宇集团的角度看这是仅仅是一份对自身权益保护的文件，无任何过分之处。林珏有些犯难，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些条款的改动对方能接受呢？

    一下午除了去会议室象征性“慰问”尽调团队有无需要什么帮助，林珏就在办公室里琢磨如何修改条款，以及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甚至是利他的修改理由。

    *

    夜色渐渐来临，路灯亮起，林珏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快七点，走出办公室发现会议室里尽调团队还在工作，佳佳也还在陪同。

    “大家辛苦了，还在加班，都吃晚饭了吗？”林珏推门进入，会议室的人一个个呆滞地将眼睛从电脑移到门口。

    “珏姐，都还没吃呢，但今天的活儿都还没弄完呢？”佳佳大学毕业两年，大学生的稚气还未全部褪去，不过做事情倒像模像样。

    “那走吧，Ada、Mark带着小朋友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林珏走到会议桌旁，指挥佳佳：“佳佳，你也别干了，问下旁边潮汕菜还有没有位子，定个包间，大家歇歇吧，吃了饭再说。”

    “那就谢谢林总了，”Ada率先合上了电脑，催促手下人：“走吧，咱们客随主便。”

    包间内，三个财务两个法务，加林珏和佳佳，7个人刚刚好。

    赶上饭点，菜上得有些慢，双方第一次见面又没什么内容等待讨论，剩下的就是尬聊了。Mark先称赞了，林珏佳佳二人资料准备得极为详细和全面，让他们今天的进度比预想得快了太多。

    “嗐，都是正常资料，也是您们尽调清单准备得好，让我们有的放矢。”林珏知道这种场面话，人家夸了你，你也得把人家夸回去，礼尚往来。

    一两个回合的客套结束，菜也上了几个，大家破冰结束也就七嘴八舌聊起来了。年轻女孩子在的场合，八卦话题必然不少，一个财务女孩对邻座的女孩说，你看那篇报道了吗，姜总的专访。

    还不等人家回复，桌对面的佳佳先激动了，“是《财经人物》给你们新董事长做的专访吗？”

    “对！你也看了吗？姜总是不是超级帅，杂志是挺会拍的。”财务女孩遇到知音了，像是粉丝遇到了同好。

    “确实超级帅，这种大boss真的少见如此颜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P了。”佳佳网络冲浪多年，深受照骗伤害。

    Mark吞掉嘴里的食物，擦擦嘴说：“我远远见过本人，一般帅吧。”

    Ada听闻斜目瞟了一眼：“你们直男真是走到哪里都不肯服输啊！”

    皆座笑成一团。

    饭局最后林珏以茶代酒敬了尽调团队：“谢谢你们来帮我们检查工作当中的错误与疏忽，辛苦各位了。”宾主尽欢，大家又都回到公司加班了。

    *

    Steven只提前告知了林珏周三上午会来公司再和技术团队深入聊一下细节，没有告诉她姜飞宇也会到。

    所以当姜飞宇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林珏晃了下神，心里琢磨：这位爷今天可千万别作妖了。不过，比林珏更惊讶的是佳佳，脱口而出“我滴妈呀，本人比照片还帅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会议室的所有人清楚地听到，大家都看向佳佳笑了出来，除了姜飞宇。林珏看了眼佳佳，佳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想跑。

    “帅气，那就看个够，一会儿开会你做会议记录。”对美好事物的欣赏此乃人之常情，林珏非常理解，况且当人家面的赞美有什么不妥。

    佳佳灰溜溜坐到了林珏旁边，打开电脑，没敢再看一眼姜飞宇。双方有问有答，针对环宇集团关于技术细节提出的问题，赵恒陈小棉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作答，有些关键节点还扯来白板作图示意。

    林珏对技术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很多技术细节自己听得也不甚明白，偶尔走神眼睛就不自主地瞟一下姜飞宇，怪事儿，这家伙今天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这么严肃怪瘆人的。

    今天是判断观云科技到底有没有投资价值的关键时刻，姜飞宇自然认真听讲。虽然是让Steven刻意安排的参会，但除了见一下林珏外，他也有他的想法。这是他上任后第一个对外投资的项目，虽然很小，但是也不想失败，否则还真成了坊间口中的草包。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半，赵恒提议一起吃个午饭，上次就没吃成，这次无论如何要请姜总吃一餐。未等姜飞宇开口，Steven先说了：“公司下午还有会，姜总要赶回公司。”

    一队人浩浩荡荡来到电梯间，正值午餐高峰期，写字楼电梯人满为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空着的电梯，姜飞宇和Steven率先进入电梯，林珏也跟了进去。

    “林总太客气了，我们自己下去就行，您别送了。”Steven误以为林珏是送客下楼，结果林珏羞赧道：

    “您误会了，我是有点事儿要出去办。”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姜飞宇突然插话，语气关切，像一个愣头青。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谢谢姜总。”林珏连连摆手。

    看到姜飞宇吃憋又无处发泄，Steven拳头越攥越紧，紧咬后槽牙生怕自己笑出来。

    *

    黑色轿车后排，姜飞宇拿出手机找到林珏的对话框，敲击屏幕：

    -你大可不必每次都这么拒绝我。

    林珏收到微信，也没多想，就回复了一句：

    -想泡妞也换点招数，三次了都是搭车，显摆你有车？

    发完又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和僭越，怎么就能确定人家想追自己呢？何况大家熟络到可以开这种玩笑了吗？就又马上就点了撤回，可惜对方已经看到了……

    -那我想显摆我还有酒店，可以约你开fáng吗？

    林珏看到回复傻眼了，对方心意看来是可以确认了，但如今球都打这么直吗？平时伶牙俐齿，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打一串字删一串，怎么遣词造句都感觉落了下风。

    姜飞宇也在等还击，看着对话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和“林珏”交替出现，但一直没内容发过来，于是又追了一条：

    -正经说，我想请你晚上一起吃个饭，还望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