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转星移，光阴似箭。上官宫轩前脚刚把他们丢给王叔不管，后脚又返折到大厅。
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现在来大厅体检的人已经很少了，少到一眼中就能看到苏小棉和两位蓝衣女郎。
苏小棉的一身粉衣尽显少女的稚嫩与青涩。
而那两位蓝衣女郎她们两人身高身材不差，还带着面具和药箱，乍一看难以分辩出区别。一样的身姿纤苗，又不失绰约，风一吹，丝毫没有弱风扶柳之势，不愧为逍遥宗的巾帼女侠。
逍遥宗自立派以来就只收女弟子，向世人证明女子之强大，开宗之人杨焕容同各位长老苦研经书，学医学武学文，无所不学其极。为了让宗门紧紧扎根于江湖，她们花了大半个辈子的时间经营，百年归寿之时才释开重负，留下了一卷卷竹简墨香。
着蓝装，戴面具。
是那些女子刚出茅庐时的扮相……
世人并不清楚她们为何要以面具示人，但看得清楚她们。
……
“小兄弟，你可否让我们帮这位小姑娘？”
“这……”小探捕有些难办。
上官宫轩走过来，与那两位蓝衣女郎打了个照应，说：“道遥宗既能来参加宴席，想来是我们可信之人，让她们去旁舍即可。”
有上官宫轩这么一句话，小探捕即刻放下难堪的神色，带她们三人走往别处。
苏小棉跟他走了几步，视线一转，上官宫轩也恰好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油然而生。
他……
好像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少女的妆容本就粉红粉红的，脸这么一热，桃花似的颜色就更为娇艳。
“你脸怎么了？”其中一位蓝衣女郎冷声道。
另一位女郎闻声，便嘻嘻哈哈地接话，似乎与她交情甚好：“溯茶小师妹，这你就不懂了吧。”接着，她附在程溯茶耳边轻声，表情却生动得像极了正在悦歌的小鸟儿，“此乃情愫初萌。”
程溯茶一听，看了江琉一眼，问：“真的？”
“我不确定，”江琉摆摆手，“只是觉得般配。”
此言一出，苏小棉瞬间睁大眼睛。
“嗯？”刻意加重的语气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哪般配了，少看点话本子。”程溯茶眼睛定定看着江琉，不像别家师妹看师姐的眼神。
江琉刚想反驳，就打了个喷嚏。
这风怎么吹得如此频繁？看来这梨花街的春天还没有散去冬意。
倏忽，好几片竹子不知从何处而来。
乌云压沉，把刚出头不久的太阳给挡住了，显得竹叶颜色很深，深到有点像黑色了。它们纷飞乱舞着，细细长长的一片，竟然能划伤人脸。
江琉眼中捕捉到程溯茶的脸上溢出了鲜血，立即打开药箱，却被程溯茶拒绝：“不必。”
“好。”江琉虽是这般说，可眼里还是充满了担心。
这位女子同苏小棉和江琉一样，也是十几岁出头，可她这骨相实在是生得太过优越，声音和性子也是冷得不行，干什么事都是自己干，从不麻烦别人。
与其说她是少女，倒不如说她是独立行走在雪峰上的荒者。
头发摇曳乱舞着，女子面具下的眼睛很幽静寡淡，像夜里无风下的湖水。
没过多久，程溯茶擦完血了，只道：
“并不是所有的英雄救美都是天赐良缘，也有可能是把涂了甜蜂蜜的刀。”
说完，她朝竹叶飞来的方向望去……
神情很是复杂……
江琉看着程溯茶，虽然她经常如现在这般沉闷寡郁，但她的噪子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嗯？”
她这师妹，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相处了两年还是弄不清自己师妹是怎样的人……
啊啾——
方才那阵风吹得实在是又大又冷，江琉已经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了好一阵子。
程溯茶听到江琉和苏小棉相继打得喷嚏声之后，便马上跟小探捕说道：“小兄弟，瞧这天……应该是快要下雨了，劳烦走得快一些。”
小探捕应了一声好，就加快了脚步，其余人也跟着他的步伐行走。然而，程溯茶却走在最后面，并把双手放在后面，隐隐做出了一个手势。
不，准确的来说，是暗语，是某个不知是何门何派的暗语。
她方才看向的竹林丛中有一个与她接应的黑衣人，左边脸颊有一道疤痕，深得极其恐怖吓人。
收到信息的黑衣人嘴角扬起，放下手中的瞻远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快，他就后腿跟借力，用轻功穿梭于四扇门中，最终停在一间房间的门前。
里面的人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传来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飞奴，直接进来。”
飞奴闻声，他的手就改变轨迹，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尊上，搞定了。”
“很好，”屋里其中一个带面具的人说道，“今晚你就把逍遥宗的药宗弟子全部换成我们的人。还有让雪必须在今日内刺杀成功。”
飞奴是个忠心不二的傻奴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面对主子的命令总是只是简简单单应一个“诺”字，然后照做。
壶口往杯子倾出烫水，白蒙蒙的雾瞬间向四周散出，显得这间屋室充满着神秘的气息。
与此同时，面具人随着光线的明亮变化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这张经过岁月沧桑打磨过的脸正是李渡今日见到的景国丞相。
上官渊……
也是那个十五年前被皇帝贬去凉州的小诸侯……
说起来，“凉起之乱”的爆发也有他的一杯羹……
也正是因为这杯羹，上官渊才会在凉州拥有自己的势力——乌庸派……
乌庸派所处之偏僻，名声之渺茫，旁人根本不会知道它是一个专门培养刺客杀手的门派。
程溯茶，
是他培养得最好的一件武器。
第一次见她，身高约莫是七八岁的样子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这儿来的，脸上、衣服都脏兮兮的。
一双眼眸冷若冰霜，生得像极了某人。不过，那某人的眼睛……应是亮晶晶的，如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泉水，更似一挥便能伤人的鞭子，用刚柔并济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女孩无意间的举动顿时验证了上官渊的猜想。
上官渊心头一紧，像是被绳子勒住一样，却还是很快平复了来，俯视道：“你的名字。”
“程溯茶。”女孩一字一顿地回答。
什么？！
程溯茶，程姜绾？！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上官渊的眼睛还是睁大了一下。
他一身黑色斗篷，带着面具，而且长得高，所以程溯茶并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变化。
上官渊声音不疾不徐道：“来我乌庸派，有何所求？”
“我要报仇，要给我娘报仇，我要那个人给我娘赔葬！！！”
那个人，是哪个凉州自称“长老”的愚人？还是大景的那个狗皇帝？
……
上官渊想了许多，就是没有想到罪魁祸首的他。
程溯茶并不清楚长老们与上官渊之间的阴谋，她只清楚她阿娘在最后一口气时，含着泪说出的话是：“阿渊，你好狠的心啊。”
自她懂事以来，阿娘房中墙上就净挂“她爹”的人像，“上官渊”这三个字也是时刻挂在嘴边。
程溯茶不懂，这上官渊都抛弃阿娘了，阿娘还整天心念着他。
有一天终于把心中疑惑说出来了，程姜绾却说：“你爹爹啊，他说过，待他在京城朝廷中有一席之地后，会回来娶我。而且他会向圣上请旨，同意我们凉州呈上的条约。这样大家就不会死得死，伤得伤了。”
说完，程姜绾发觉到自己的女儿在发呆，便循着程溯茶的视线看去。
哦，原来是皓柏长老和她的女儿凌虞。
程姜绾看着父女两人嬉笑放风筝的场景，不由抚抚坐在地身旁的女儿的头。
抿唇微笑，细声道：“阿念，是想爹爹了吧？”
程溯茶一听，回过神来，她见都没见过母亲这位口中的父亲，谈何“想”呢？
她诚实道：“没有。”
程溯茶方才只是在想，就算上官渊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也不一定能请旨。就算能请旨，皇帝又不一定会听。
吃肉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分肉给他人呢？
事实就是这样，经过程姜绾等人和长老们一起拟定的平等条约压根就没有送出去过。
凉州长老们以前就是王公将相，看见景国不合理的阶级分配制度所带来的利益，不忍抗拒上官渊所提出的合谋，利用了程姜绾等五十万绿骑营良将们的信任。
五十万！！！足足五十万良将！！！
程姜绾死前最悲痛欲绝的——
是辜负了兄弟们的期望……
身为凉州主将竟然被那群乌合之众骗了七年……
她中毒后，噪子没有力气，呢呢喃喃说了很多。
最后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程姜绾眼前，直至到清晰时，想到了他……
“李叔……”小程溯茶畏畏缩缩躲在一个男人身后，眼角似乎有泪。
李嵩把小女孩拉到自已跟前，鼓励她道，还带了几分哽咽：“小念，不用怕。去跟你娘亲说几话吧。”
其实这个时候，程姜绾已经几乎失去知觉了，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才阴差阳差地说出最后那一句话，才导致程溯茶误以为是“阿渊”害死了她阿娘。
殊不知……
长老，才是害死程姜绾的直接凶手。
程溯茶当时没想这么多，只顾离开凉州军营，去乌庸派成为了一名刺客。
对于这个“阿渊”的信息，程姜绾生前跟程溯茶讲的很少，绝大部分是讲她们怎么相遇相爱，怎么论书比武。
从京城来到凉州，没过多少年又从凉州回到京城，估计是犯了什么事的王侯将相被贬了，然后又因什么事而回京城。“王”这个姓氏，估计也是为了顾及某个家族的体面而改的。
照这么看的话，这男人在和娘亲牵手相伴之时，根本没有向对方坦诚相待过。
既然阿娘的不幸因茶而起，那么就以茶结束吧。
从此，“程念”便唤“程溯茶”。
地之广，海之大，不管京城这人有多难找，我都会找到他，给我阿娘报仇！
程溯茶凭着这个信念，在短短几年的时间迅速成长，她手上的任务无一失败，被乌庸派赐名为“雪”。
……
终有一日，她会发现自已沾了大半辈子的血，竟是在给上官渊这个负心人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