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能帮上什么忙?您做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今天扶漪就和吃了枪/药一样,格外咄咄逼人,白辞月忍不住有些诧异,看看她,又看看白辉,想要找补:“她今天太累了……”

    扶漪抢先一步认错:“抱歉院长,我有点被吓到了。”

    “………”

    你这样子可完全不像被吓到啊。

    白辉看着倒是完全不在意,闻言面露同情,安抚道:“那几个老顽固,总是这样,有时候连我的面子也不给。累吗?要不要休息几天?”

    扶漪来精神了:“不用不用。我还是希望能帮上您的忙。”

    她根本就不会说谎,笑容假得都能上反诈中心了,白辞月虽然不明白她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但始终在尽力帮她找补。白辉显然也没有纠结扶漪用词的心情,正色道:“和解的事急不得,灵兽对我们积怨已深,沟通只怕困难。如今只有不破不立,才能找到新的出口。”

    扶漪道:“不破不立?怎么破,怎么立?几十年的仇怨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除非我们能找到灵兽丢失的幼崽……说到这里我突然很好奇,学生们召唤来的灵兽,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白辞月接话:“我记得最开始是说,依靠人类的灵力亲和度,吸引天生渴望灵力的灵兽来签订契约。第一次召唤的灵兽,往往是最契合主人的。”

    扶漪道:“只有未成年幼崽对灵力感兴趣?”

    这话有些尖锐,白辞月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灵兽丢失的那些幼崽,都被我们召唤走了?”

    他迟疑片刻:“这不太可能吧,灵兽对自己的血脉子孙都会有感应,之前大陆也不是没让它们亲自来看过……几乎都没有找到自己血脉的。”

    白辉眨了眨眼,只笑不语。

    扶漪想想就有些烦躁:“难道那些幼崽都凭空消失了吗?”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用记录的形式观察灵兽幼崽和新生契约灵兽的动向,但数量太多了,没法精确到个位数,根本就没有参考价值。

    白辉温声道:“有疑问,就去探究。”

    他点了点手杖,不急不缓地说:“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为了一件事不顾一切了,以后的事,还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大祭台的召唤阵链接沧山,民间的一些公开的小型召唤基地也通往沧山四周,也许在那里……你们能找到真相。”

    扶漪疑惑道:“这和和谈有什么关系?帮它们找到幼崽吗?”

    白辉摇了摇头:“不,是阻止它们使用破灭阵。它们既然想同归于尽,就一定不会只满足于沧山小范围的爆发,人那么多,总能找到一定的出路……但破灭阵如果叠加别的阵法,就能将任何法阵全部同化,大陆上,只有召唤师的灵兽召唤阵是无处不在,甚至连普通家庭都有的。如果被它们入侵了召唤阵,大陆再无力回天。”

    两人越听表情越惊悚,白辞月是因为有内部消息才知道的这件事,白辉是怎么知道的?

    白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笑了:“别忘了,我的银翼狼探听消息可是好手。”

    白辞月虽然算是学院顶尖的召唤师之一,但他没有召唤过别的灵兽,和金龙也没签订具体契约,平时因为太忙都是单独上课,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并不能确认白辉话里的真假:“我明白了,不会让您失望的。”

    扶漪沉着脸没说话。

    白辉倒也不介意,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风一吹,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应该是刚醒来就匆匆赶过来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过去的红润,整个人像苍老了几十岁,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冷沉。扶漪这才发现他其实已经很老了,手背上裸露的皮肤布满皱纹和斑点,只是过去他从来都稳重从容,反而让人忽略了外貌。

    她心里突然软了一下,叹息道:“您身体不舒服,不该来的。这些人,我们两个就够应付了。”

    白辉笑着摆摆手:“无事。就是赶路赶急了点。你们当下就出发吧,别担心学院的事,发生什么我都替你们担着。我会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扶漪勉强笑笑,应了下来。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自己会杀死白辉的预言,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白辞月见她这个状态,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也没心思问了,“院长,我先带她去准备准备。有人送您来吗?我送您回去?”

    白辉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飞艇和几只灵兽:“那些孩子是学院分过来保护我的,它们就能送我回去。你去吧,别担心我。”

    白辞月粗略扫了一眼,发现那些灵兽最低也有B级,便应了一声,拉着扶漪就要走。他还有一些问题要和金龙商量,不便纠结太久。

    白辉目送他们远去,动了动手杖。身后一只人形灵兽凑了过来,扶住他的手臂。白辉没有拒绝,强撑的力气一下子泄了,虚虚靠在对方身上。

    他低声喃喃:“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就看你们的了。”

    扶漪走出好远了,才猛地一拍额头想起来:“呀!忘了问院长首领的玉牌是哪来的了!”

    白辞月正在和金龙小声商量对策,闻言一愣:“不是说从沧山那里找到的吗?”

    扶漪愁眉苦脸道:“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银翼狼是怎么认识那个玉牌的?按理说如果不识货,尤其是灵兽压根不认识,只会把翡翠当成最普通的石头,它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要将玉牌带着……本身就很古怪啊,我的身份,只有我自己知道。它怎么知道要给我的?”

    白辞月不禁皱起了眉:“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院长最近很反常。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一向很果断,不会语意不清。但是我们现在也没时间追究了,至少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何况不管怎么说,破灭阵是一定要管的。他们虽然没听过叠加阵法同化的原理,可既然灵兽有这个念头,叠不叠加都得小心防范。

    白辞月就是在和金龙商量这个:“……灵兽虽然反叛,但兽王的掌控力应该还是有的吧?能不能让它换一个灵兽来盯鲮龙?”

    金龙也有点发愁:“倒不是不愿意,实在是不方便。没有反叛的,也不一定就能信得过,它们对人类恨之入骨……我和你说实话吧,我也讨厌人类,要是能有合理安全的方法除掉他们,我是绝对不会阻拦的。我只是和你待着还能忍忍,和别的人类在一块我估计也忍不住犯恶心。你能想象一个对人恨之入骨的灵兽去盯着一群召唤师吗?”

    白辞月陷入沉思:“……这倒也是。”

    金龙道:“鲮龙的安危我不担心,就算它现在C级,爆发起来也不是什么灵兽都能挡的,我担心的是那个把它偷走的人。什么人能有这种通天手段让3S级的王兽失去记忆被封印的?我们要是走了,会不会……”

    扶漪在一边听着,忍不住道:“但是夜无双看着也不是好惹的吧,她是学院学生,只要不犯明面上的大错,就是院长也没有资格随意处置她和她的灵兽。”

    大陆上灵兽的地位很高,召唤师也一样。白辉倒不是没有权利,而是他完美院长救世主的名声容不得污点,要处置一个规行矩步的学生就只能扣黑锅,可他不是那样的人,其他人更没资格。

    再者,系统给她的剧情里,鲮龙应该是到夜无双长大都安全的。

    她接着道:“事有轻重缓急,不管怎么说鲮龙都还活着,但破灭阵却很快就要启动了!”

    白辞月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金龙愁眉苦脸地盘在他肩膀上,显然还有些纠结。

    两人都没时间顾及它的心情,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去了。他们要去沧山,必须度过很长的一段荒漠,保暖措施和饮用水必不可少。

    有金龙在,安全就能保障,扶漪回去就全准备日常用品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很少使用本地的科技产品,第一次把配备的生活用具拿出来看使用方法,客观的说,确实是先进了很多。

    过去人们没有灵兽,对科技的开发只停留在做出个机器人就算顶尖了,后来人们便借用了空间灵兽的能力,做出了小型储物器。巴掌大小呆在手腕上,却能展开得足足有一个教室那么大,还有微型帐篷,被做成了戒指的款式。

    扶漪来到这里几年,几乎都没用过。每打开一个都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啧啧称奇,最后把东西都拿出来放到一起,想起如果家乡也有这么高的科技,也许结局就不会那么惨烈,情绪便倏然低落起来。

    低落归低落,事还是要干。她稀里哗啦将一众用品塞进储物器里,扭脸看见放在柜子里的一排藏酒,迟疑片刻,也带了一点。

    她不爱用取暖器,火系灵兽的毛发做的衣服又嫌弃膈应,在这方面,还是习惯用自己家乡的方式。

    等东西收拾齐了,她想着去看看白辞月,刚一出门,就看见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坐在她家门口,眉心一点斑白,尾巴尖赤红。

    是那只赤尾犬。

    他们也算见过好几次了,不久前的兽潮它还帮了她一回,因此扶漪对它倒没有很反感:“赤尾犬?你坐这干什么?”

    赤尾犬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的欢快,那一点火星还没落地就熄灭了。

    其实很漂亮,像烟花,在渐沉的夕阳下愈发显得流光溢彩。

    扶漪晃了下神,笑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赤尾犬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尾巴摇的更快了,像一个小小的螺旋桨。

    扶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板起脸正色道:“不可以。荒漠太危险了,你去了我还要保护你。”

    赤尾犬翘起的尾巴立刻垂了下来,立耳动了动,有些失落地趴了下来。扶漪弯下腰揉了揉它的脑袋,出乎意料的并不反感:“回去吧,学院会保护每一只灵兽的。”

    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白辞月的声音,起身对赤尾犬挥了挥手:“再见啊。”

    白辞月站在路口等她,穿了一身浅灰常服,拉链拉到最上方,板板正正,一本正经。扶漪背着剑跟在他身后,问:“我们开飞艇过去?”

    白辞月道:“不行。”

    扶漪皱了皱眉:“可就我们两个,走到猴年马月去?”

    白辞月道:“可是我还没成年,没有飞艇驾驶证。老师,你有吗?”

    扶漪:“……”

    当然是没有的,她连灵兽皮毛做的衣服都不肯穿,更不可能愿意考一个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的驾驶证。

    扶漪磨了磨牙,有点恼羞成怒:“别叫我老师,我懂得又没你多。”

    白辞月道:“没关系,我也不懂怎么开飞艇。我们可以让金龙带我们过去。”

    两人目光齐齐落在一边充当背景的冤种金龙身上。

    还在纠结要不要管鲮龙的金龙:“……”

    它也就是只能变换大小,但凡能化形,都一定要化出冤种两个字贴白辞月身上。

    话虽这么说,但在度过荒漠之前,他们还要穿过很大的一片深林,在这之前还是要靠步行。深林里是没法飞的,太高可能被暗算,太低压根进不去,单车也走不了坑坑洼洼的泥路,没得选择。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等他们进入树林后,就完全黑了下来。

    扶漪一脚踩进一个坑里,有些郁闷:“我们为什么要黄昏才出发,不如等到明天。”

    白辞月表情沉静,看着黑漆漆的天,“明天再走,少不了一通扯皮。你不是最讨厌和那些人浪费时间了吗?”

    扶漪想想也是。

    她边走边用剑给两人劈开拦路的枯草树枝,白辞月拉着她的衣角走在后面。而金龙倒是自在,一会在这根树干上盘一圈,一会在那条树枝上勾着尾巴荡啊荡,像一条活泼的金色橡皮筋。

    扶漪刚劈开一条枯树枝,金龙就“咻”一声从她耳边窜过去,精准盘住了她面前的一根树干。

    扶漪的剑尖停在空中,青筋直跳:“你喜欢哪根树枝你提前说好,不要突然窜出来。不怕我给你砍成蚯蚓?”

    金龙略略略:“你砍不动砍不动,我的鳞片可是晶矿都比不上的坚硬。”

    扶漪气的跳脚,白辞月眼疾手快拦住她,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他看扶漪走出了一身的汗,拧开一瓶水,刚要说话,扶漪看向他身后脸色突然就变了:“那是什么!”

    白辞月下意识回头,只见身后突然窜起火光,火星跳跃升腾,像有生命一般迅速吞噬周边的植物,隐隐有蔓延之势。

    两人一灵兽脸色都变了,这可是森林!起一团火如果不管,哪怕是火星,一段时间后也能蔓延到各处去,十天半月都无法熄灭都是正常的。到时候想救就只能出动水系灵兽队了。

    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

    扶漪赶紧扭头问:“金龙,你是什么属性的!?”

    金龙骂道:“没用,都没用,我的两个属性都只会火上浇油!剩下一个精神力,你想让我去求这火别烧了吗?”

    扶漪一脸凝重:“也不是不可以,你能吗?”

    她不懂灵兽的各种属性,还以为金龙说的是真的,白辞月赶紧拽了她一下:“我听人说过,你的灵剑能劈开岩石,那你能劈出一个深坑吗?”

    扶漪这时也反应过来,点头道:“可以。”

    白辞月道:“你试着沿边线砍出一条深沟,我来灭火。”

    扶漪刚想说你怎么灭火,就见他掏出一瓶水往身上浇了了个透,又拿出一把能源枪,迅速冲入火海中。

    扶漪想拦没拦住,叫了两声,人已经没影了。她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咬咬牙,迅速后退两步,剑尖向下运转灵力,用力一划,灵光立刻照亮了半个树林,地面骤然裂开一条深深的沟壑,宽到接近半米,深度目测也有一米多。火势毕竟还没有完全蔓延,这样的大小足够控制住。

    金龙也急的转圈,不知道想出了什么鬼点子,竟是跟在扶漪后面,降下一道雷霆。从天而降的亮色紫光劈在扶漪身边,连威力都控制得精准,在劈开地面的同时,电又生出了火,零星点燃了被炸开的部分枯枝残叶。

    她惊了一下,怒道:“你别添乱了!”

    金龙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盘到后面的树上去了。

    扶漪动作不断,火焰去哪里,她就到哪里拦路,在灵力耗尽前划出了一个包围圈。她站在浓烟外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但一无所知。

    扶漪皱了皱眉,有些忧虑。在她心里白辞月一直都是那个有点虚的未成年小孩,她千锤百炼皮糙肉厚不怕这些,但是大陆上的召唤师都娇生惯养,上个战场恨不得武装到眼角膜,他能应付的了吗?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实在受不了独自等待的煎熬,暗骂一声,抖了抖剑冲了进去。

    里面比起火焰,黑烟更多一些,呛得人呼吸不过来,扶漪暗骂一声,用袖子捂住口鼻,努力想睁开眼找人,但是黑烟太浓了,冲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呛得直发抖。

    扶漪眼睛疼的厉害,心里更担心白辞月的安危,单手持剑,憋着气问:“白辞月!?你在吗?”

    她一边问一边走,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在某一刻近乎眩晕。

    火势应该是渐熄了,但火灾最致命的就是浓烟和高温,扶漪走到最中心,终于看到了跌跌撞撞往出走的白辞月,她赶紧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走过时无意间好像踢到了什么。

    扶漪皱了皱眉,扭头看过去,愣了一下。

    是一只灰黑色的小狗,尾巴尖赤红冒着火星,黑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无措,紧张地盯着她。

    扶漪顿了顿,第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她把白辞月背到背上,迟钝的大脑终于慢半拍想起了这是什么。

    赤尾犬!?

    电光火石间,扶漪瞬间意识到了火灾是怎么来的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气又无语,但现在救人要紧,她一手用剑鞘将被黑烟染了色的狗挑了起来,拖着一人一狗冲出了火场。

    金龙在外面转圈,看他们出来赶紧冲过来,二话没说盘在白辞月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金光。

    扶漪猜测是在治疗,僵着身子扶着他没动。片刻后,白辞月猛的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他身子还有些颤抖,剧烈喘息着,踉跄着走了几步跪坐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脸。

    扶漪恨铁不成钢,敲敲他的脑壳:“你怎么想的,你没把握还冲进去?你是对生活现状有什么不满意,想重新投个好胎吗?”

    白辞月静静坐在地上,下意识扫视了周围一圈,在看到赤尾犬的时候放松下来。他垂下眼睛,轻声细语道:“我看到了一只赤尾犬,想着救救它,就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出来。谢谢你啦。”

    他眼眸微眯,伸出一只手试探性拽了拽扶漪的手指,像是在撒娇。

    扶漪还真就……!还真就吃这一套。望城的小孩子太少了,每个孩子都尤为珍贵,就算她本身年龄并不大,也依旧对孩子发不起火。白辞月性格温软,总会让人觉得他还小。

    她松了口气,道:“赤尾犬你可以出来再想办法救。说实话,你要是死在里面,实在是很不划算。”

    白辞月道:“那不至于,金龙和我有感应,我如果到了极致,它自己会过来救我的。而且你放心,就算你没来,我也有能力自己出来的。”

    扶漪冷哼一声:“那你怎么晕过去的?因为黑烟太催眠瞌睡了吗?”

    白辞月眨眨眼:“因为你来了啊。”

    扶漪愣住,脸颊突然烧了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咳嗽了两声,胡乱道:“就算是,那也不值得冒险。我告诉你,关键时候,就该牺牲少数——”

    她突然注意到那只赤尾犬正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比较伤它的心,硬是咽了下去:“总之你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哪有召唤师像你这样的。”

    白辞月乖乖应下:“我错了,老师。”

    扶漪听着来气:“都说了别叫我老师,我可没你懂得多!”

    白辞月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他头一次笑的这么热情洋溢,甚至隐约可见一点不明显的酒窝,显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带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真心:“我真的错啦,老师。我只是觉得,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

    扶漪实打实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何脸色突然白了一点,眼神略有些飘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就是不喜欢……哎对不起,你还好吧?”

    白辞月怔了一下,莫名手足无措,撑着身体想站起来:“不、不是,我就是随便说说……”

    他在那一刻确实晃了神,难得说一句自己从没对外人说过的真心话,没想到扶漪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出身不定,来处不定,没有家人,就是无根的浮萍,哪天突然消失了,也是理所当然,无人在意。他看惯了杀戮,见多了逝去和分别,所谓凶恶的灵兽也为幼崽歇斯底里。人性、兽性,有时候他自己都分别不清,也并不觉得二者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高尚和肮脏都是一样的,生命也自然一样。

    白辞月有些无奈,又没由来失落,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那我不叫你老师,你叫我老师?嗯,也不是不可以……”

    扶漪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一次脸上的笑堪称虚伪,抿了抿唇,道:“随便吧。那个,我们往边上退退,今晚就先不走了,避免火再燃起来。”

    火虽然熄灭了,但是温度依旧很高,指不定一点小火星就又起来了。

    白辞月也没意见,他扶着树站起来,看了一眼盘在一边装死的金龙:“今天你守夜。”

    金龙呵了一声:“我就知道。”

    它在茂密的树林里无法飞行,只能扭着身子低空飘着,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落寞。

    扶漪:“……”她还是第一次见戏这么多的灵兽。

    两个人刚走了一步,赤尾犬就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发出哀求的嘤嘤声。

    扶漪认为救它出来就尽到责任了,冷眼看着它:“你自己回去吧,这座森林还在学院范围内,你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等出了林子,会有巡逻的人保护你。”

    赤尾犬嘤得更大声了,泪光盈盈。它显然没有金龙那么高、能独立思考的灵智,但显然也很清楚该怎么和人类沟通,装可怜就是一把好手。

    扶漪皱了皱眉,觉得有点难办,白辞月倒是说:“让它跟着吧。你可能是第一个对它笑的,又救过它几次,它应该拿你当主人了。”

    扶漪顿了顿:“我不养灵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养灵兽。而且沧山那么危险,它别死在那。”

    白辞月无意识笑了一下:“没关系,人与灵兽,也不是只有养这一个关系。”

    “再者,沧山的灵兽,基本不杀灵兽,”他顿了顿,淡淡道:“它们也怕自己会杀了谁的幼崽。会主动杀人的都是被逼疯的。”

    扶漪不知道说什么,原本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咽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只当默认,用手指了指赤尾犬的尾巴:“首先。你先别摇尾巴了。”

    赤尾犬耳朵动了一下,尾巴垂了下来,拖在地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它低下头,就看着更像一只狗了。扶漪没忍住蹲下来揉了一把,小声嘀咕:“我们首领也有一只狗来着,不过是已经快灭绝了的动物狗,不是灵兽。繁育了几代全成近亲了,最后也没有了。”

    白辞月道:“赤尾犬本来就曾经被当成宠物狗养过,像很正常。这里是上风口,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吧。”

    两人走到一处空地停下,四周是参天大树,地面上有不少残枝枯叶,踩上去咔咔作响。

    白辞月开始收拾东西,他拿出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铲子,清理地面的叶子,试图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来。

    扶漪搓了搓胳膊,有点冷。她推了推白辞月,“你往一边去,我来。”

    随后她反手抽出剑,注入灵力,剑尖往下一点,一圈灵光猛然炸开,将地面多余的东西都掀飞了出去,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也落了白辞月和赤尾犬一身。

    赤尾犬抖了抖皮毛,甩掉了一声的渣,白辞月就比较倒霉,因为布料特殊,衣服上沾了很多,一脸的狼狈无语。

    扶漪看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伸手给他拍衣服,白辞月脸上身上都被她胡乱蹭了一手,心跳莫名加速,他觉得应该是被气的:“你还笑!”

    扶漪扶着树笑眯眯看他:“我这是关切的微笑。”

    白辞月:“……”

    白辞月不理她,拿出微型帐篷,先用全息投影大概模拟了一下方位,找了一个完美的位置,才按下开启键。随后他伸出手:“你的帐篷,我给你搭。”

    扶漪还真没用过这东西,愣了愣,把帐篷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塞给他,忍不住小声嘀咕:“科技先进就是好啊。”

    她有过和前首领出过城追击灵兽打游击战的时候,也曾经在城墙上死战不退,休息时都是幕天席地一躺,哪有这条件。搭帐篷要支架子,麻烦得很,半个小时下不来,不值得浪费那些时间。

    白辞月在忙碌,她没事干,就站在一边看他。

    空地上终于能透出几分月色,显得明亮一些了。白辞月支好帐篷,将两个空戒指挂在帐篷帘上,半蹲下来微偏着头整理里面的东西,眉眼沉静,面如冠玉,倒是……难得让人心静的画面。

    扶漪想家了。

    虽说一直把望城挂在嘴边,但实际她已经慢慢很少想起过去在望城里的生活了,那些人,那些事,她都不愿意在想起来了。

    她以前很喜欢春天,或者说,在望城的人就没有不喜欢春天的。因为那代表了灵兽的繁衍期,他们终于有了将近半年的喘息时间。

    可惜望城城破的时候,春天还没过去。城外的迎春花大片大片地开,被炮火碾过,被鲜血染红,最后城墙压了上去,盖住了最后一片春色。于是她直到最后,也没能看到望城的春光。

    深夜大概是最适合伤春悲秋的,扶漪心里愈发控制不住的酸涩难过。她倚在树干上,从怀中摸出一瓶酒,拿到眼前静静地看,半透明的酒液在月光下晃荡。

    扶漪用牙咬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是烈酒,火辣辣的烧到了胃里,暖了全身。

    她的酒量不算很好,一口下去,还没干透的后背又渗出了一些汗,暖融融的倒是让头脑都不怎么清醒了。

    腿有点软,她就靠着树坐了下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望着某一个点发呆。

    白辞月收拾好帐篷,和赤尾犬一起站在边上看她,犹豫片刻道:“你是冷了吗?也别喝太多酒。”

    扶漪抬头看他,突然看到白辞月背后的那棵树枝头上挂了朵黄色的小花,乐了。

    这又是哪只灵兽筑巢扔出来的,把花扔的到处都是,没素质。

    一想她竟然觉得灵兽没素质,她就更乐了:“我不冷,我开心。”

    白辞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想拉她起来:“夜里风大,进帐篷里休息休息吧……”

    他的手很暖,热得烫人,扶漪碰到他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是冷的,那热度来自身体里。她抬头静静看着,看着白辞月白玉般的侧脸,看着枝头挂着的那朵孤零零的小花,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

    春天不是已经快过去了吗?

    扶漪推开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走了几步,差点没踩到赤尾犬的尾巴。但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去想,脚尖一点,跃上树枝坐了下来,伸手捡起了那朵已经有些蔫的花。

    她盯着这支花看,白辞月问了好几声也只当没听见。风有些大了,坐在高处更是冷的刺骨,扶漪哆嗦了一下,轻轻把它攥紧,护在了胸口。

    是迎春花……?

    是迎春花啊。可她想,春天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她又喝了一口,火辣辣的,这时已经有些辣得刺痛了。脸上悄然泛起红晕,但她很倔,就偏要喝,耳边好像还能听到当年的那些叔叔们指着她,笑话她爱学大人们喝酒的声音一样。

    她坐在树上看月亮,月亮也挂在天上看她。扶漪和它对望了一会,突然举起手,将手中的酒瓶递过去:“敬你!”

    “敬首领!”

    “敬我望城每一位子民——”

    扶漪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来:“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

    “……请求您,善待他们。”

    她站起来,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迎春花捧在胸口,晃晃悠悠走在树枝上,脚下凌乱,一脸踩空,哗啦一声跌了下来。

    扶漪闭着眼感受失重,大脑已经做好了适应疼痛的准备,身躯甚至下意识蜷缩起来。谁知她并没有摔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辞月垂着头看她,眉眼干净漂亮,扶漪受了蛊惑一般,把右手往他脸边递:“你看,迎春花!”

    她右手握着的是个酒瓶,差点贴在他脸上,固执地不断往前伸,好像想塞进他嘴里。但这是酒瓶,不是花,白辞月迟疑片刻,叹了口气,权当哄酒鬼玩,低头轻轻吻了一下瓶口:“很漂亮。”

    扶漪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递错了,赶紧又换了一只手,攥着那朵看不出形状的花,乐呵呵地傻笑:“春天来了。你看、小白、小白你看……我们望城……我们的家,也有春天啊……”

    战火连天的望城,也曾有过春天啊。

    白辞月按着扶漪的脖颈,把她扣在怀里,防止这醉鬼又耍酒疯。他被扶漪的话勾起了心思,也莫名在想望城的模样,抬头看着月亮怔怔出神,低头再看的时候,扶漪已经睡着了。

    他小声叹息:“没有这个酒量,就别喝了啊。”

    没人回答,于是白辞月看向一脸无辜的赤尾犬,笑了一下:“你也想去看看望城的春天吗?”

    半黑半黄的赤尾犬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十分认可,但它应该没听懂。

    白辞月也不纠结,低下头,轻轻擦了擦扶漪脸上的泪,风那么冷,摸起来竟然还是温热的。

    他站起身,将扶漪手中的酒瓶取出来放在一边,随后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地站起身,走到帐篷前。

    灰溜溜的脏小狗不敢靠近帐篷,就在外面帮他咬着帐篷拉链拉开门帘。白辞月低声道了句谢,弯腰进去,小心翼翼地将扶漪放在里面。

    他起身去给她拉被子,拉到她手臂处的时候无奈卡住了。扶漪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支花,已经被她捏得过于凄惨了。花瓣掉落了至少一半,被挤压得快变形成一张纸片花了。

    他掰了掰扶漪的手,没掰动,哭笑不得地想,这稀烂的样子,还真像是一个亡城的春天。

    白辞月放弃和扶漪较劲,去拿了一条保温毛毯盖在她手臂上。起身时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又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片小毯子,挑出了一片勉强还能看的嫩黄花瓣,放在了扶漪的枕头边。

    最后他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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