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祈君无疆 > 楔子 燕山勒马

楔子 燕山勒马

    燕山之危兮,玉巅接天;燕山之广兮,莽川入海。白鹤不可越其高,良马难以穿其纵。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大雪如席,片片横飞轩辕台。轩辕黄帝乘龙而去,可还能见这身后的四方兴衰,分合之势?尧舜禹,夏商周,万万年兴衰不定,台上牺牲业已淹没于万古尘埃里。

    “铛,铛,铛——”

    声声清亮的钟鼓之声,叩响这极北之地亘古不变的沉寂。

    飞雪碎琼,羽驾骖鸾。

    遥遥看去,那是一驾缀着青铜八角铃的木轺车自更旷远的天际翩然而来。赤毛褐斑的豹为她踏云驾车,花纹长尾的狸伏于怀中。高高的伞盖下帘幕低垂,结着永不凋谢的山花,旒旌横空飘摇,拖曳出若霓若虹的光华,好似在这燕山上降下的彩衣一袭。

    “铛,铛,铛——”

    若天启,如玉碎。

    所过之处,花香弥散了寒气,是石兰,抑或是舜华。东风飘兮,春光溶溶。

    若有擅望气者,则可见这灰白的天都被染上了一层冉冉的霞光,矞矞皇皇,映出神女驾临的盛大与清寂,至善也。

    楚襄王梦于巫山,遂作《高唐》之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有三闾大夫因谗见疏,遨游乡野,写《山鬼》之篇。那些缠绵的文字,描一个窈窕多情的神女,是她而非她,也不过存为传说的点缀,余霞散绮。

    凡人所知,终是片羽。

    她自名为岚,诞生自盘古所留世间的神力之中,是这天地间一切山川之神。喜则挥手漫山烂漫;怒则翻手山川大震。昔有尧帝封禅于泰山、梁父,得见尊容。神女问尧帝人间之事,清谈三日有余,赠姬姓、寻氏。称为寻岚。

    她不属于这人间,人间无此颜色。诗骚所描绘的美丽,不及十一。婉转远山眉,婵娟秋水眸。垂目所见,是这俯仰万象。风飒飒,木萧萧,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銮舆止,赤豹伏首,卧于雪上。于是素手出,挽起帘栊,轻踏柔暖兽身,纤影垫足而下。裙裾曳地,广袖垂落,衣袂翻飞。若非身后的大猫叼住了一角素白的衣袖,便要恐怕她又将乘风而去。

    文狸自怀中轻越而下,在厚可没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斑驳的爪印,窜上轩辕氏的祭台。赤豹则抬起兽首轻声低嗥,换得白衣女子的一个含笑回顾,仙人抚顶。

    风雪飘摇,天地悬隔。一人两兽,跋涉在这玉山之巅。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她俯身,拂去轩辕台上的积雪,又摸了摸狸奴探过来的脑袋,低喃一声:“莫急,有故人来到。”

    一狸一豹双双仰起兽眼,循着天际望去,一无所获。

    这才听到自下传来的悠悠歌声:“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四百余年了,他还唱着这首吊唁卫懿公的《载驰》。在一位至圣之君的祭台前,唱这首吊唁昏聩之君的歌,可谓“潇洒”得不合时宜。

    哀伤而绵长的歌声飘飘荡荡,那拄着竹杖的清癯男子终是冒雪上了山头。朱冠雪衣,寒眸如星,如四百余年前别无二致,只是越发消瘦了许多,乌黑的发鬓沾了几点斑白。

    此人名为唐举,举者,高飞也。他是梁地人,或者说,乃梁地妖。

    四百多年前,在那个被孔子称为“春秋”的时代,中原诸国远比如今更加四分五裂得多。东方的卫国出了一位昏庸之君,最终因穷奢极欲而被赤狄人趁虚而入,兵败身亡,谥号为“懿”。卫懿公极为爱鹤,捕获数千仙鹤充之宫廷。他以仙鹤的姿仪为其封官拜爵,并配有一切爵位应享的俸禄、车马。为此强征暴敛,致使民怨载道。懿公既亡,所豢养的仙鹤或飞去,或被狄人、卫人杀戮。

    朝歌沦陷,懿公亡于荧泽,尸身被狄人分食,曝于荒野。赶来的大夫弘演见国君尸骨无全,道旁伤兵无人理睬先君惨状,惟有一气息奄奄的伤鹤以羽翼覆盖遗骸。弘演痛哭流涕,自刎而去,以自身为棺,埋葬懿公。

    这位被尊称为“上卿”的男子,便是当年陪伴在卫懿公尸骸上那只以翼为盖的仙鹤。

    寻岚见到他时,那雪白的霜翎上满是伤痕和血迹,早已失去了振翅遨翔的能力,却仍引颈望向南方的朝歌。她怜凡鸟尚有感恩之心,遂救之。

    鹤鸣于九皋,振翅飞去。再相见时,她记得那是三家分晋后的某天了。当年白鹤已经修成一颀长清癯的男子,高冠博带,倒真配得上懿公所封的上卿之爵。

    “轩辕台前,上卿吟此歌怕是不妥。”寻岚扫完台上的积雪,直起身,回转看去。

    唐举只是一笑了之,带得胡须轻颤几下,悠悠道:“我循迹来拜见尊神,又非祭拜轩辕氏,也是无谓。”

    寻岚似有所料,抬眼望向唐举,翦水双瞳中显出一丝笑意。她提裾轻步自石阶上缓缓而下,隔着一重风雪,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哦?”

    “二十四年前,某曾为一人相面......”

    唐举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寻岚身后一性急的褐发少年打断,那是化成人形的赤豹。

    “被先生相过面的人何其多也,谁知你说的是哪个?兴许你自己也记不清吧!”

    唐举抬手捻须大笑,倒也不恼。北风萧萧,灌满了宽大袍袖,显得他更加瘦削了。

    “这一人相貌特异,我倒记得很清。”他说着,从腰间取下系着的一枚玉牌,递给那毛糙的少年,笑道:“小子看好,此人名为蔡泽,现在应候范雎门下。”

    “区区门客而已,有什么稀罕的。”赤豹不屑地瞥了一眼,作势要把那枚玉牌扔回去,却被另一只纤长的手拦住。便是他再急躁,在寻岚面前亦不敢发作,忿忿然止住声音。

    寻岚轻按住少年的手背,含笑与唐举的眼眸对视,不疾不徐道:“上卿阅人无数,能记二十四年之久,必然不是泛泛之辈。莫不是,比那赵国李兑还要厉害?”

    唐举拄杖两步走至寻岚身前,若成竹在胸:“古语有云:‘圣人不相。’燕人蔡泽,相貌粗陋,却有圣人之才。今虽屈为门客,然我料他将来成就不在李兑之下。应候之后,便将是他了。”

    寻岚默了一瞬,世事于她不过过眼云烟,可即便是云烟,也总有那么几片光灿的霓霞,能够过而留痕。见惯了生生逝逝,却也难得记得二三——就比如那位为她赠姓、氏的人皇尧帝,再比如清才难觅的屈子,甚至是道旁某只知恩的白鹤。

    都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可行走在这天地之间,哪能永远置身事外。生命或长或短,光阴轮转不滞。相识都一一如星逝去,唯有她还在这间兜兜转转,同天地无疆。若说被人铭记能使死者不死;那么,被神铭记便是死亦无疆。

    逝者能被铭记,仍然活跃的生者自然也能。这天底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寻岚亦知之不少。这还得多亏了聒噪好玩的文狸,以及眼前这位闻名天下的相术师总时不时地代为转告。

    李兑和范雎她都是知道的,这是两位相国。前者也曾被唐举看相,逼杀赵武灵王,拥立赵惠文王,封侯拜相,称“奉阳君”,如今已经罢相还乡去了。后者则是西方强秦的能臣,以远交近攻之策蚕食诸侯以壮秦国,挂相印,封“应候”。

    说来也是凑巧,今秦赵两国正交战不休,听说,秦军已经打到赵国的都城邯郸之外了。

    “上卿的意思是,应候已老,当由蔡泽代之?”寻岚很快听出了唐举的弦外之音,如此问道。

    “举虽不才,但能为将相者,绝不会看错。今秦赵两国战于邯郸,秦军久攻不下,武安君白起又称病不出。为相总揽一国之事,若是应候处理不当此局,可不是要叫秦王怨怼?”在这渺无人际的燕山之巅,唐举淡然指点天下之事,忽而又话锋一转,轻声道:“尊神常往赵国,如今邯郸路可是难行。有了此物,方保无虞啊。”

    他话音刚落,便见赤豹的神色一变,几分愕然。寻岚则是从他手中拿过了唐举所赠玉牌,细细端详,只是一块很普通的蓝田玉,上刻着秦篆:“应候门客蔡泽”。

    寻岚很少出山。便是去,近些年几乎都是去了邯郸。邯郸本无甚可以为奇,只因那地住着赤豹的救命恩人。在这征战不休的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今日朱颜笑靥,兴许明日就成了白骨蓬蒿。故而,她每年都会带赤豹去邯郸见一见那老人,以保平安。

    她知道唐举所说不错。这一路上,他们穿过了大半个燕国,燕赵两国相邻,且有世仇。时不时就能听说关于邯郸的战事。他们说啊——那邯郸被秦军的铁骑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这里头的人,便是插翅也难逃了!赵国的胡服骑兵尚不能出,他们这些外来之人,又如何穿过秦军的包围呢?在这种时候,这枚小小门客的名牌,也就有了其无可替代的作用。

    于是寻岚颇感疑惑,并未直接收下名牌,而是摊开了掌心,问道:“我观此物,当是那人为报看相之恩所赠吧?君何不留下?”

    “哈哈哈哈!没烦恼,添烦恼,趁烦恼!”唐举在大雪里仰天而笑,笑得肩膀发颤,直冻得咳了几声,这才止住了笑声,悠悠地拢住袖口,好似把天地都看淡了:“所谓恩情,实为牵挂。我本散淡野鹤,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昔日昏钝,误入歧路,为世事所累。今转赠此物,还了尊神大恩,便自去了,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再不复归!”

    “先生要走了?要去哪?还会回来吗?”一直蹲坐在轩辕台上的文狸这才急急窜了下来,化为一总角少女模样,张着双臂快步跑来。

    唐举但笑不语,不待大雪稍停,便抛下手里那支本就显得多余的竹杖,振雪翎,引长颈,须臾由这燕山之巅上下高翔飞去,超然于尘埃之外。青天犹不可及,千山层云却低于羽翼之下。鹤鸣声闻于野,其词悠然,渺远如羽。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我将去兮,隐之乐园。”

新书推荐: 如懿传之奇迹婉婉 霹雳切片小剧场 开门,玩游戏 互赎 谁还不是个十万岁的炮灰呢?! 思远思远 南言北雪 你是世界的开始 清风明夏 有福之女不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