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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策助军

    寻岚从毡帘掀开的缝隙里俯身进入大帐,在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酒肉香气,都让人有些飘飘然的迷醉之感。

    帐内只有方才交谈的两人,多余的一个也无。坐在主位的郑安平腰悬利剑,全副甲胄,却给人一种十分平庸之感;另一人坐于下首,虽是一身刻意的布衣,却眉眼开阔,气度从容。若是唐举在这,定要十分辛辣地评一句:主宾颠倒。

    郑安平遥遥一见来人就有些失望,心中暗道:原来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再仔细一看呢,还一副阴柔妇人似的模样。他脸上原本的期待之色转为不屑,似乎是在无声诟病于此人的年少轻狂。郑安平顿时没了精神,有些敷衍道:“你就是蔡泽?我倒从未听说过应候门下有这一号人。”

    “是,在下蔡泽。”

    趋步垂眸的人这才应声抬起头来,双手捧上自己的玉牌。郑安平显然是不可能屈尊降贵亲自去接的,坐在下首那男子十分机敏,主动接过寻岚手中的玉牌,再假他之手递到郑安平的眼前。

    就在寻岚抬眸的那一瞬,与那双手的主人对上了目光。他不过而立之年,却有着一双好若阅尽世事般极为深沉且乖觉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写满揣测、量度、警觉。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礼节性笑容在面对一个身份地位远低于他的贫寒士子亦不稍减,可见其胸怀雅量。抑或者是该说,此人通透圆滑得过分,十分需要提防。

    寻岚并不喜欢这样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那箱,郑安平已经看过了玉牌,确认真实。继而无精打采地问道:“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寻岚躬身行了一礼,却在交握的双手后十分笃定地抬起了眼,正色道:“在下本奉应候之命献援救公子之策。今闻公子平安,而家小尚处危难,便是为公子家小而来。”

    郑安平愣了一瞬,随后竟是大笑起来,大掌一拍桌案,指着她道:“好个夸夸其谈的竖子!吕先生尚无此把握,你又怎敢夸此海口?”

    寻岚的面色平静依然,举棋若定,果决回应:“不敢夸口。”

    相比之下,郑安平身边那一人的姿态就收敛得多。若是寻岚没有猜错,他正是闻名天下的濮阳巨贾吕不韦。

    此人眼光毒辣,于邯郸市井遇一落魄王孙,成就了一桩名垂千古的买卖。所遇的落魄王孙是秦国质子嬴异人,所成的买卖则是倾国之资。

    秦太子嬴柱的夫人至今膝下无子。以至两人没有嫡子,老秦王没有嫡孙。正是他在背后经营,才使得那原本不受重视的秦国质子嬴异人被华阳夫人过继,成了安国君嬴柱的唯一嫡子。他日老秦王一薨,太子安国君继位,他所拥立的异人就将是太子。若是安国君再一薨逝,不得了,那可是从龙之功。这段一本万利的经商传奇被后人写入《货殖列传》,成就他第一大商之名。都是后话。

    只见吕不韦微仰起下颌,眯起眼来,神态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倨傲。而后才微抬手向郑安平见礼,故作谦让之态。他斜睨向帐中的士子,不冷不热地徐徐开口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寻岚报以一笑,不露锋芒地恭敬问道:“请教吕先生,是如何助公子出邯郸的?”

    吕不韦微一皱眉,并未遮掩,坦然答道:“某散尽家资,以金六百斤厚禄门人,遂得出。”

    意思是说,这位大财主,斥巨资六百斤黄金买通了邯郸城门的看守,这才带着异人逃了出来!若不是在这种情景之下,她都快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想她堂堂山神,行走人间数千年,经年累月所得的供奉还不及人家出手贿赂一个小小看门官的多!

    她莫名有些愤慨,竟因为这些向来不在意的黄白之物而觉得很是受挫。心想着,要是换了赤豹那暴脾气,肯定得指着鼻子问候他“真他娘的有钱”!

    寻岚稳住心思,摆出一副谦和的笑容,声音却十分清晰:“不才的计策不及吕公高妙,恳请诸位大人一听。”

    她没有去看坐上两人不以为意的神色,只缓缓踱步,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徐徐道来:“兵法云:‘围师必阙,穷寇莫追。’今邯郸已是我军瓮中之物,粮草将断。求援楚、魏而不得,人心惶惶。闻邯郸之内,赵王已令敢死之士组军,意鏖战到底。

    此时若我军佯为后撤、暗留粮道,使邯郸得一时喘息,其心必散。在下愿从粮道入城,接出公子家小。

    且吾有闻,平原君赵胜往楚求援,算到如今,该当归国。我军佯退,为平原君留出回国之径,实则更加戒备,只待活捉赵胜,威吓赵王。若有赵胜为虏,赵国人心溃散,则邯郸将成一盘沙粒,取之易也。”

    话音落,郑安平只是怔愣,乍一听觉得十分厉害,可他毕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智谋短浅,对自己的判断把握不多,只好先转头去看吕不韦的神色。

    哪知吕不韦亦是沉默不语,看他手举酒爵,停在半空中,青铜器上方是丝丝缕缕的热气飘荡,喝又不喝,放又不放。吕不韦这样子让郑安平心里更是没底了。莫不是,这竖子的计策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正当郑安平胡乱揣测时,只听“铛”的一声,吕不韦猛然将酒爵置于桌上,琥珀色的甘醴晃荡着洒出杯口,洒在案上。

    “妙策!先生妙策!”吕不韦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把刚放下的酒爵碰倒,“当啷”滚落在地。他置若罔闻,疾步来到寻岚身边,大喜过后又是忧虑:“然,若将帅不肯为,奈何?”

    呆坐的郑安平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十分配合地拍掌大笑,生怕被人发觉他的迟疑似的:“善,大善啊!哈哈......哈哈!”

    一时之间,吕不韦和寻岚齐齐回头看他,目光里的神色各异。前者一脸莫名的深深微笑,好像盯上了货物的奸商;后者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平淡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此战,王龁为主将,郑安平为副将。他这么个关系户能坐到这种位置,已是天大的运气了。既为副将,为主将建议战略的任务,自然非他不可了。

    一番谦让后,吕不韦含笑把寻岚好好地送出了大帐,还特意嘱咐人为她安排一顶单独的帐子,“妥善安置了先生。”剩下的,据他所说,就都交给他了。这态度转变,着实令人咋舌。更何况,他本不是秦人,这番对良策佳计的珍视之心,令老秦人都自愧不如。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看来这位大商是认准秦国了。

    吕不韦比她想象的更善于辞令,一切进行的无比顺利,只三天,秦军后撤五十里。秦军甲士二十人解甲乔装成往邯郸去的商队,寻岚亦在其中。临行前,每人都仔细牢记了异人家小的外貌特征,只待入城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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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落日,孤城。

    雪已经停了,但天和地仍旧是萧瑟的。冰冷的风,吹拂过埋没于枯草中的骸骨,吹拂过或零落或残破的兵戈、旗帜,翻动起细碎的雪沫,掩盖战争留下的伤痕,而无一丝哀悯。

    邯郸在荒凉中孤独地伫立着,既斑驳又落寞。城池的影子被斜阳拉得颀长,到最后,竟像是被埋进了土里。它曾被瞩目、被歌颂,现在却只能在萧瑟的寒风里苟延残喘着昔日的繁华。在那一轮热气不再的落日下,那一面倒下的“赵”字纛旗,终于被盔甲不全的伤兵扶起。再大的雪,也掩不住在箭矢和铁骑下破碎的一切。

    秦军的后撤,给了赵都难能的喘息。城破的阴影笼罩在邯郸的上空,粮草断绝、死伤惨重的危机之下,赵王几乎在秦军撤走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开城运粮的制诏。

    寻岚仍是一身布衣,行走在秦军甲士所伪装的山东粮商队伍之中。路旁是不绝于耳的哭声,是母亲哭着换掉自己襁褓中的孩子,亲生骨肉不舍得食以充饥,于是便有了“易子相食”。是妾室将自己的胳膊斩断,放在肉架上出卖,称为“菜人”。于是女人的芙蓉玉肌比男人的肉更加值钱,人肉之间有了等级。

    变卖祖产、易子相食的惨状,自寻岚的神识觉醒后,已经见过太多。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里,每逢战乱,人肉甚至可以比牲畜的肉更便宜。人间的事情,总是这么残酷。再多的祈禳、降福也不足以使民安乐。居神台、驷鸾凤、衣绮绣、披云霞,即便是被哀求垂怜的神,可以降下风雨、阴晴、乃至人人盼望的丰收,却也无法止戈为武。

    生生代代,无穷无尽,她目睹着这一切,从懵懂变得麻木。为神者,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好这世间所在意的二三。

    于是在与那十几名秦国士兵分开时,她立即就抛下了寻找秦国公子家小等事宜,这又与她何干?不过是为了进入邯郸才借口的托词罢了。那对母女自有秦人会苦心寻觅,而她要找的,从始至终都樵公唯一的孙儿,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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