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雯金这十里红妆铺在街上,也赚路人艳羡惊叹的目光。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议论。

    “哟,这是谁家发嫁女儿?这…这得多少银钱。”

    “你不知道?这是咱们大晋首富赵家,亲家是宋国公府余家。”

    “这些家当,余家娶个正经官家的女儿也未必能有。”

    这些话落进挑夫们耳中,他们也随之嘚瑟起来,走路的精神都更为抖擞。

    这嫁妆的第一抬即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的嫁妆本,大红洒金的封面,厚厚一沓。

    后头紧跟着黄金千两,共摆了六抬,在微弱晨光下灿灿闪动金光。千两黄金折白银一万两,一般人家能拿五千两白银已是大方。

    紧接着一抬里放着八块瓦片,代表陪嫁的四个庄子。两个在京郊,还有两个在江南。江南两个田壤肥沃,只是怎么打理,惹得雯金很是头疼。

    后头一抬是十个土块,盖覆红纸,这是指和四个庄子连在一处的四百亩田地。田地后面跟着的一抬放着六本靛蓝封面的账本,此为陪嫁六个商铺的账本,其中三个在京中,两个在通州,还有一个在苏州。

    接下来是十六抬家具,这十六抬家具都是上好紫檀木打造,在江南找能工巧匠打好后运至京城。千工床、贵妃榻、梳妆台、床头柜、多宝阁…皆是精雕细琢,漆色锃亮且样式精巧,京中少见。

    而后是十六抬首饰,珠宝首饰和珍珠玉石各占八抬。这些黄白玉石流光溢彩,炫人眼目,且一直堆到了箱口,恐怕一指都难插进,再看那些挑夫们头上的汗,便可知这十六台珠宝有多实在。

    紧随其后的还有四抬洗漱妆奁、十二抬衣物鞋袜、四抬床帐被褥、四抬各色各式窗帘门帘、十二抬绫罗绸缎、十抬绢纱、两抬皮子、八抬摆设钟表、八抬古籍字画、八抬古董、四抬药材、两抬文房四宝。

    其中还有一抬楠木的棺材板,意为女子嫁到夫家后“从一而终”,更有“升官发财”之意;另备丧服一套,是为公婆所准备的,以示孝顺之情。

    另有两抬卖身契。陪嫁除了玉莺、银雀两个大丫鬟外,还有四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两个嬷嬷,并两家陪房。

    最后则是一抬压箱底,乃“喜///图”,其中画作自风光无限。

    如此凑成一百二十八抬,浩浩荡荡地抬进宋国公府,摆在新房中,供男方的亲朋观看。

    余家的亲戚们本是打定了看热闹的心思来的,谁知一到这儿,一个个都成了来见世面的。

    “啧啧,这几座钟表得花多少钱呐。”

    “那绣着满床笏的帐子,都是苏绣的,针脚密得跟头发似的。”

    “还有不少古籍字画,都是名家孤本。文房四宝里头有五十支紫毫管可是宫内御造!”

    原本对亲事不是很满意的席氏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现时脸上光彩洋溢,俨然笑成一朵花,两掌轻轻一合,嘴上说道:“亲家是个实在人、讲究人,竟陪了这些东西,其实我们哪里争这些呢?”

    她嘴上客气,但面上的表情已袒露她心中自得。屋中众人私下里交换过眼神,讪笑不言。

    看完嫁妆后,赵家请的全福夫人——吏部考功清吏司的王太太留下铺床叠被,席氏领着一帮亲朋去花厅用饭。有几位夫人太太刻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其中一位掀眼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席氏,压声讥笑道:“听说当时徇哥儿要定这门亲的时候,她气得躺床上好几天,如今又这么得意。”

    “哎,估计这媳妇儿日后过门也难过了。”另一位不乏看热闹的意思。

    “听说这家姑娘也不是等闲人物,说不准一物降一物呢。”

    众人一个个都掩口嗤笑。

    当晚,“不是等闲人物”的雯金可谓等闲得很,一幅温顺乖巧的小女儿样,缩身窝在李氏怀里,手臂环在李氏腰上,突然狠狠地一收紧,像是怕李氏会逃走,拖音喊了一声:“娘——”

    李氏无奈地拍了拍雯金的肩:“这又是怎么了。”

    “我…其实我还是有些怕的,”雯金软下语气,松开环在李氏腰上的手臂,平躺在床上,将手和肩缩进被中:“到了人家去,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我之前常跟您发脾气,挑剔家里的下人,可到了人家,不管怎样都要忍着。”

    李氏也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艰辛,她眼中泛涌泪意,喉咙口滚了滚,勉强笑着开口:“我和你爹不是没想过把你留家里,谁让你自个儿说要出去搏一番天地的。”

    雯金语塞,翻个身背朝李氏,赌气道:“算了,不跟您说了,看您明晚想不想我。”

    李氏想起还有正事未说,故撑起上身,摇了摇雯金身子:“还有件事没说呢,快起来听我说了再睡。”

    雯金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脸“刷”一下红了,掀开棉被将头都埋进被中,传出的声音闷声闷气,但又带着隐隐的兴奋和雀跃:“您别说了!那天我偷偷看过那些画儿了。”

    李氏一愣,重重地甩了一下雯金的身体:“你这孩子,也不害臊!”可惜这一掌,是真打在了棉花上,被里的人岿然不动。李氏只得吹灭床边蜡烛,也在被窝里躺下。

    次日一早,寒霜凛冽,晨露遍地,朔风阵阵,风像割人的刀。天未大亮,尚呈灰墨色,飘着些许薄云彩缕,雯金就被李氏喊起床。

    今日是大日子,因而昨晚雯金也未能好眠,不知是兴奋抑或紧张,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惊醒,睁大这溜圆的杏眼扫视这漆黑一团的床帐,再翻个身强迫自己阖眼入眠。但今日就算是早起,她依旧是容光焕发,不觉丝毫疲惫倦怠。

    雯金先穿常服便装往赵家宗祠祭拜祖先,排位前烛火摇曳,在白墙上投下绰绰的影。雯金悄声祷告,吉祥祝辞说毕,她挺直腰身跪在蒲团上,看着一阶一节升上去的排位,直至最上头挂着几位先祖的画像,身着官袍紫蟒,这还是赵家未曾为商的时候,那时也是书香大族。

    雯金唇线紧抿在一处,目光刚毅,炯炯发光,一贯飒爽凌厉的表情,她心中暗念:孙女赵雯金定要让外头那些人好好瞧瞧,哪怕是他们瞧不起的商户出身,本事却也不一定比他们差,我要帮我们赵家挣个面子。

    她敛裙起身,利落干脆地转身,腰身间有力的旋转带起裙摆飞展,裙摆翩然开出一朵绚丽五彩的花,迈出的步坚决果断。雯金突然明白了大哥哥走向贡院的那个背影,如一个将上战场的士兵,而她现刻胸中同样是踌躇满志,士子文人以笔为刀,搏杀前程,而她也自有自己的战场。

    与此同时,余泽徇正在宗祠中祭拜祖宗。雯金脸上皆为肃冷之气,而余泽徇脸上便尽堆笑意,言语带笑,一颦一笑都含着风情。两世的痴念,今朝终定,怎能不教他欣喜若狂,他心急难耐,恨不得抛却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去赵家接人。

    罗存融作为今日男方傧相,一路陪着余泽徇,他看余泽徇祭祖,拜着拜着竟然脸红起来,活像个小媳妇。

    待走出宗祠,罗存融拉住余泽徇,调侃:“行了行了,我看待会儿咱们也别去迎亲了,我准备准备拦门,你就坐闺房里,等着赵小姐上门娶你吧,真是的…这小媳妇样。”他很是不屑,觉得余泽徇大损男儿雄风。

    余泽徇不欲搭理他,摇摇头回房换吉服。只要让他能和雯金一处,别说雯金娶他,他没名没份跟着雯金都成。

    雯金换上圆领蟒袍真红大衫,下身搭一条满面金乌马面裙,鸾凤霞帔搭在两肩,霞帔下别了一个鸡心形的金满池娇纹帔坠。

    一穿这身衣服,行动多少有些不便,雯怡、玉莺两人各帮雯金拽起一侧裙摆,银雀扶着雯金走向梳妆台。

    赵家请的王夫人早已到,预备给雯金梳妆绞面。她甫一见雯金凤冠霞帔穿在身上,便呆住了眼,口中啧啧赞叹:“平日倒没发现姑娘这般气派!”

    王夫人先帮雯金将原先垂在额前的发帘梳上,头发盘起。而后给雯金脸上扑了一层粉,两手中麻线开合,雯金额前、鬓角的汗毛一点一点被拔掉。细细密密的痛感持续着,雯金暗暗倒抽凉气,强颜微笑:“没事儿,夫人,不算疼的。”

    绞面开脸后,王夫人又给雯金敷粉描妆,眉如远山,两腮胭脂水红,菱唇也被描了厚厚一层口脂。妆感凝重,雯金只觉整张脸都闷着,不得不尽力忍下不适。结果这发髻上的翟冠一带,更让雯金难受,沉甸甸地压着脖子,只能垂首低眉。

    雯金稍稍扬眼,眼眸流转过身旁站着五人,李氏、雯兰、雯怡、宗渐还有璐真四人,今日曼卿不曾过来,说是怕撞到赵宗淮,不合规矩。

    李氏两眼通红,鼻翼翕动,可看得出,是在极力忍下泪水,拼命扯出一个笑给雯金。雯兰、雯怡两人也都红了眼眶,雯兰捧着肚子背过身,雯怡上齿咬住下唇。

    雯金原本憋着的泪一下被勾上眼眶,泪盈于睫。她一手牵上李氏的手,撒娇撒痴:“好了,娘,别哭了。”

    另一手捏一把宗渐的小脸:“以后多陪陪娘。”

    一旁的王夫人也跟着劝解:“是,太太姑娘们别哭了,姑娘还化着妆,别再哭花了。”

    李氏点点头,将雯金的手攥得更紧,没有要求和期盼,只有寥寥数语:“别委屈自己。”

    “来了来了,二姑爷来了,大爷让我把二爷带过去。”丫鬟小跑着进来,略显急促地喊道。

    宗渐便随丫鬟去正门拦余泽徇,李氏回正厅准备受余泽徇的一碗茶,屋里只有雯兰,雯怡和璐真陪雯金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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