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金踏进李氏房中，一眼看见雯兰也在。姊妹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婵姐儿百天，两个多月过去，雯兰的肚子已微微隆起。雯金暗忖，喊她回来商量雯怡的婚事，雯兰又在，难不成这桩婚事和雯兰有关？

    她叫了一声“姐姐”，在雯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随意搭在二人中间的茶几上：“姐姐和英姐儿最近一切都好？”

    “都好，”雯兰伸手轻柔地握了握雯金的手，恬淡地笑道，“上回你差人送的乌骨鸡，我都炖汤喝了，炖出来好浓一锅。”

    “这就好，那日恰好一个庄头进京，给我带了几只，我就送给你补补身子，”雯金将手从雯兰手中抽出，反过来拍拍雯兰的手，“雯怡的婚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雯兰、陆曼卿两人都看向李氏。

    李氏清清嗓子，说道：“你姐夫有个上司，今年三十岁出头，现任从五品的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前几年原配已逝，留下一个男孩儿。正想找个年纪合适的续弦，你姐夫说他这位上司上正五品也就是这一两年…”

    雯金脑子里“轰”一下炸开，当即就斥道：“不行。”

    虽说三十几岁的男人，找十几岁的续弦是常有的事，可家中人人都前程远大，并不是穷塞困顿的人家，何至于要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鳏夫。

    雯兰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大人我见过，人很是儒雅，看起来是个贴心人。雯怡嫁个年纪相当的，不还是要等男人苦巴巴地熬上去，如此倒是一步登天。”

    雯金说话不留情面：“我正想问姐姐，这是哪位上司，可是上次赠妾的那位？”

    雯兰的脸立刻涨得面红耳赤。

    雯金冷笑道：“他赠姐夫一个妾，姐夫给他说一个媳妇儿，这是做买卖呢？”

    李氏怕雯金说得太过，雯兰心里不舒服，喝斥道：“行了，雯金，少说两句！”

    一时屋内悄然无声，气氛冷得如冰窖一般。雯金撅着嘴生闷气，雯兰红着脸不说话。

    陆曼卿谨观察着两个小姑子的神色，谨慎开口道：“我知道公婆都开明，我看不如把三妹妹请过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雯金眸光一亮，立刻抬头赞同：“好，我看这样最好。”

    很快雯怡被请过来。她本就聪慧可人，现在京中长了几年的见识，李氏又给她请了教习嬷嬷，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一股落落大方的气质，进退得宜。让人一见就知，这是家中精心教养过的。

    李氏将对方家里的情况和她说了，她却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雯金。雯金有些莫名其妙，只能鼓励道：“没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家里人都会尊重你的想法。”

    雯怡当下并没有给出答案，说是要想一想。这是婚姻大事，在场几人都说，是要好好想一想，让她想好了只管和李氏说。

    雯怡点点头，转头对雯金道：“姐姐，我想请你去我屋里坐坐。”

    雯金有些讶异。平日她回娘家，也常去雯怡屋里坐坐，关心一下她最近都在做什么。这是雯怡第一次主动邀请她，雯金当然欣然前往。

    雯怡的屋里是寻常闺房的模样。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窗下有一架古筝，书案上是她没临摹完的一幅工笔画。

    雯怡请雯金在临窗大炕上坐下，亲自动手给她沏功夫茶。手上动作轻缓，口中的话亦是：“姐姐是希望我嫁还是不嫁。”

    “不嫁，”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雯金与她相望，“你样样都好，咱们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不用你牺牲自己，嫁这个比你大上许多的鳏夫。年纪相当的新科进士，那是一抓一大把。”

    雯怡倔强地抿抿嘴：“他如今已是五品官，嫁给他，或许会比跟着一个新科进士苦熬好得多。有得必有失，年纪大些，似乎也能包容。”

    她顿了顿，再看了雯金一眼，接着道：“况且，姐姐你嫁了个好人家，我明白你在姐夫家也受委屈。但你现下如此劝我，不知姐姐是什么意思。”

    雯金被雯怡说得一愣，错愕过后，她竟有些惊喜。她这才发觉，从前那个敏而少言的妹妹原来内里有这么多想法，这么些心思，真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雯金并没有生气，她轻轻一笑，认真地回答道：“是，有得必有失，但依我之见，要看这个‘得’配不配得上你的‘失’，若现在他是什么公府侯府的公子，那这门亲事我赞成，可从五品官…我看是得不偿失。”

    雯怡若有所思。

    “想嫁好人家当然没错，可是你得先睁开眼看清楚，这是不是好人家。好人家不仅在于财富、官位，也在于丈夫的品行，家里人是否好相处，”她拍拍雯怡的肩膀，“既然你想嫁一个家庭富裕，少吃些苦的人家，我会帮你四处留意的。”

    雯怡道一声：“多谢姐姐。”亲自送雯金到赵府侧门。

    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驶出赵府一段距离，雯金不禁怒道：“姐夫不仅欺负姐姐，竟将主意打到家里的妹子身上了。我看就是姐姐太好说话，我合该再去甜水巷替姐姐撑一回腰才是。”

    玉莺劝说道：“从前咱们家大夫人在时，大姑爷尚顾及表兄妹的情谊，不驳您的面子。可如今大夫人去了，姑爷又是在外为官的，仔细把他说恼，翻脸不认人。”

    雯金道：“只有姐姐和他翻脸，那才是真的有用。”

    ·

    年后余泽徽和李芸婉就要成亲，腊月、正月里事情太多。两家商议好，十一月里余家就去李家下定。

    下定这天，余家的媒人连太太，便是汝南侯府罗存融的母亲，带着席夫人的弟妹，即家中小辈的“舅妈”，一同前往济宁伯府，雯金陪同。

    定礼是两家商议好的，都是遵循的旧例，又添了几件首饰。一切进行得顺利，陈老夫人命人端上茶点，请雯金三人稍憩。

    魏夫人突然说道：“上次你说好看的那匹料子，前几日布庄又送一匹过来。你随我去看看是也不是。若你中意，我下次吩咐布庄送一匹到你府上。”

    雯金分明没提过什么料子，她心知肚明，是有话不能当着连太太和舅妈的面说，遂起身跟随魏夫人走到后堂。

    谁知后堂竟然也已经备好茶水，分明是早做好与雯金一叙的准备。

    魏夫人兴致勃勃地拉着雯金坐下：“上回你说的你妹子的婚事，有着落了。”

    “有好几个人家听了你妹子的条件，都愿意，”只听魏夫人细说道，“一个是有名的徽商杨家，想必这家你也有所耳闻，他家的嫡长子杨禾闻愿意求娶你妹妹；第二个是我公公学生的儿子，我公公的学生现在山东莱州府主政，他儿子曾亭杭今年十九，刚中庶吉士，先前说过一个人家，可惜那家女子去年病逝。”

    同是商人，雯金自然知道杨家，专做茶叶生意，倭寇扰乱海疆之前，他们家有许多茶叶专贩到海外给洋人，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第二个也不错，年纪轻轻就是庶吉士，又出身官宦人家，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雯怡还没挑，雯金已先替她纠结起来。

    魏夫人结结巴巴地补充道：“还有最后一个人家，就是忠勤伯的嫡长子。”余下的话她没有说。

    平日都在一个圈子里，这家的情况众人都一清二楚。忠勤伯的嫡长子汪忻延从生下来就身子骨不好，怕耽误人家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三，一直也没有说亲。这些年来求医问药，费了多少功夫，都不见好，忠勤伯夫妇早就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只是汪忻延近来吃了一个江湖郎中的药，身子突然有所好转，上次甚至能出门交际应酬。表面看这是桩好婚事，可难在两点。一是不知道他将来可会复发；二是忠勤伯府早就开始有意栽培次子，次媳也是阁老的女儿，分明是把爵位传给次子的打算。日后兄弟阋墙，妯娌不睦的事恐怕在所难免。

    再加上这么一个汪忻延，雯金更择不出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只能让雯怡本人好好想一想，择一择。

    雯金深谢过魏夫人，魏夫人说：“你不用谢我。我们家芸婉嫁过去之后，还要你多多包容，关照她。”

    雯金心中“咯噔”一跳，她想起对李家隐瞒的涵巧一事，眸色黯下去…

    雯金回到国公府，到席夫人处去汇报今日去下定的诸事。

    席夫人正在看余松庭给家里寄回的信：“你公爹说，徽哥儿成亲他是来不及回来了，倒是有点可惜。还问婵姐儿会叫爹娘了没。”

    婵姐儿如今八个月，可以重复一些简单声音，但“爹娘”二字还未能出口。雯金说：“等公爹得胜归来，婵姐儿一定会叫‘爷爷’了。”

    房里，余泽徇正带着婵姐儿学说话、练走路。

    余泽徇弯下身，把着婵姐儿的两只手臂，搀着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一边扶着她走路，嘴里一边嘀咕着：“你什么时候才能会说话呢。”

    一只脚刚迈进房里的雯金听见这话，忍不住说：“哪有你这么三心二意的，学走路呢，又让我姑娘开口说话。”

    余泽徇仰起头看了雯金一眼，粲然一笑，又埋下头：“好——咱们听你娘的，好好学走路。一心不能二用。”

    后来，雯金又回赵家和雯怡交代几家的基本条件、情况。雯金见她脸上渐渐浮现出激动的神色，生怕她脑子一热就拍板定下，赶紧添几句话稳住她：“一眼看上去，是忠勤伯家好，但以后的废话肯定不会少，你要考虑清楚。”

    雯怡乖巧地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他们家这个爵位不一定是好事，反可能是祸端，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