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湿了青砖黛瓦。

    路上行人神情匆忙,交错步履,或躲檐下避雨,或回走归家。

    玄凝握着缰绳从城东赶到城中区街道时,脸上已沾了一层水珠。她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心里想着他看着如此脆弱,淋雨怕是要坏了,便扬鞭催马快。

    马蹄声促,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眼睫落了雨,眯眼有些看不清楚,闻声往一旁改道。

    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不要命,她刚变了道,余光刚看见一抹霞色从车里钻出来,

    纵身从行驶的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的路前。

    “!”玄凝直呼不妙,连忙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骊声怨哞,墨蹄在空中踏了几个来回,又重重落下,玄凝虽未听见惨叫,但也连忙下马查看。

    她擦去眼上细雨,那地上之人滚了一地青石水,霞衣污点斑驳,头发也散落在脸周,拧着身子动弹不得。

    见他歪着身子不说话,玄凝只顾得上察看他捂着的膝盖,她一碰,白衣痉挛,浑身颤抖,唇间似有痛苦呻|吟。

    她不敢再碰,抬头时,视线不偏不倚,刚落在他艰难抬起的脸上。

    只一眼,倒让她血液倒流了般,浑身冰凉。

    “棠宋羽?”

    他嘴唇翕动,不知是被痛得还是想说些什么。

    随之,他的头再次砸落在地,磕出声响,不管玄凝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玄凝连忙将人抱起,他轻的像是没骨头,在怀里抱着都不会沉下去。

    视线瞟见远去的马车,装饰华贵,还有一带着面帘的女子正扒着车窗往她这里看。

    “……”玄凝沉脸不语,抱着怀中男子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玄家产业甚广,到了玄遥这一代,连被黎族世代垄断的医馆业务,玄家也得了半分田地。

    玄凝一路寻到自家医馆,医馆的人见到她来,纷纷行礼。

    医师岑煦站起身,“小庄主,今日怎么……”

    “少废话先救人。”

    玄凝二话不说,将怀中之人放在看病时用的床板上。

    岑煦见她如此紧张,也是快了步子,走过来一看,便心了小庄主为何慌张。

    确实是个好看的男子。

    “伤到哪里了?”她抬手就要去解人家腰带,玄凝立即抓住她的手,“不是那种。”

    “他的膝盖被马蹄踏到了。”

    “哦。”岑煦收回手,转身摸了把双股绞剪,将长裤沿着大腿周围剪开。

    若要在平时看到他的腿,玄凝怕是会吹声口哨,调戏道:“棠画师的腿真是生得细长,白得发亮,连本君都自愧不如。”

    可当下玄凝看到他的腿,连话都只是咬住了牙,攥紧了拳头。

    他的右腿膝盖肿的高耸,血液淤积在膝关节,一片骇人深红。

    医者谨慎,岑煦又将他左边裤腿剪开,果不其然,左小腿上同样是一片淤紫青肿。

    “去拿冰来。”

    身旁候着的医佣钻进了药堂里屋,玄凝听到下楼的声音,收回视线时,岑煦正拿绞剪剪着布条。

    这要剪到什么时候。

    玄凝直接拿过来,徒手将布料撕成了几条递给她。

    小庄主真不愧是习武之人,一身蛮力。

    岑煦想笑又怕她怪罪,只好憋着接过来,简单做了个包扎防止渗血,随后轻轻摸着他腿上淤紫,细细探察。

    她随口问了句,“是谁纵马?”

    玄凝垂了垂目光。

    “我……”

    岑煦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还好没碎,只是骨折,他这个岁数,好生养着,半年之后就可以下床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只是骨折”,听得玄凝揪心万分。

    岑煦将医佣拿来的冰块用绷布裹着,递给玄凝,“先冰敷,一会我给他扎针。”

    寒冰尽管被纱布包着,捧在手里却也冰凉透彻。

    他两条腿都有伤,玄凝也就拿着两块冰俯身捂着。

    门外进来个人,满脸是血,脚步虚浮,医佣连忙将他引了旁边,喊着岑煦去看。

    玄凝皱眉命令道:“不许走,我先来的,先给他治。”

    岑煦没好气瞪她,道,“小庄主,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吧,人既然送我这里,就一定有救。再说,庄主请我来是为了解百姓病忧,而非你一人之忧。”

    她口气不小,却也是有这个狂妄本事。

    岑煦出身黎族,打小就是个“医痴”。同岁女子还在学堂学字时,她已经抱着比人重的竹简啃医药典识了。

    玄凝对她的出身并不知悉,不过能被玄遥请来自家医馆坐诊,想来是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她还是催促了两句。

    “小庄主莫要催,我这一催就着急,手就会抖,到时候扎错了位置,你可别怪我。”

    岑煦那边已经给人包扎伤口了,听她催促,便回了句玩笑话。

    谁知玄凝听她这么说,隔着屏风漠然道:“你若扎错位置,我便剁你一指。”

    岑煦挑了挑眉,没说话。

    手下的伤者倒是吓得不轻,颤手结了账,快步离开了。

    冰渐渐融化,水渗出纱布,弄得她满手都是。

    岑煦洗了手戴着皮手套走进来,看肿块微微消了下去,对一旁医佣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医佣就拿来了一个木匣,从中挑了一根针出来。

    她手中的针不同于针灸金针,针尖更粗,看着不像是扎人的。

    察觉到玄凝的视线,岑煦低头哼笑,手指隔着软皮寻着他关节位置。

    “小庄主,你要是心疼就别看了。”

    玄凝缄口不言,粗针扎入血肉,她看见昏迷中的棠宋羽隐隐皱眉,似要醒来。

    她毫不犹豫将人点晕,出手抚平了他眉间山川。

    “一会就好,别怕。”

    雨势渐大,街上人影寥寥。

    嘶嘶马声落,她的墨云马早循着她的身影跟来了医馆,眼下正在檐下避雨。

    玄凝望着外面,天已经黑透,灯笼的光在地上飘摇,有潮湿的夜风灌进来,吹的她身上一凉。

    上了夹板缠上绷布,岑煦手指飞快,将其打结,总算是将受伤最重的右腿给处理好。

    玄凝从始至终站在床边,时刻观察着棠宋羽有无醒来的迹象。

    岑煦忙中还不忘调侃道,“小庄主若有空,以后常来我医馆,这里有很多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你这样的手段。”

    玄遥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不是让她治理病人,而是让她接管家业。

    玄家家业实在涉及广泛,玄凝从昆仑回来至今已过两年,在这两年间她也没闲着,温书练字,学账算账,巡察店铺,也只熟悉了一半家业,还要抽空锻炼身子,温习剑术。

    骡子都没她累。

    玄凝回过神,只道了声:“自然常来。”

    *

    马车上,长公主的脸逐渐凑近。

    她伏在他的颈肩轻嗅时,棠宋羽没有忍住恶心,喉节动了动。

    干呕的动作被她发现,她羞恼地捏着他的脸质问。

    “你觉得本宫恶心是吗?”

    她甚至没有给他回答是否的机会,解衣俯身而下。

    “那本宫偏要恶心你。”

    身后的暗卫收了视线,棠宋羽握紧了手,拼命往后退。

    她是要在这车上……

    前有长公主,后有暗卫,他弓着身子左右无处可躲。

    “长公主!”

    他猛地低头,额头撞在公主头顶上。

    天覃只觉得眼前晕眩,暗卫闻声连忙丢他到一旁,去查看长公主伤势。

    耳朵还在嗡鸣,棠宋羽趁机钻出车子,他身子趔趄,一个不稳掉了下去。

    未等他爬起,一道马鸣长嘶,他看见乌黑的马蹄从空中而落。

    痛。

    痛到失去知觉。

    他麻木地想,若是落了残疾,长公主会放过他吗?

    很可能不会。

    他只有死了,才是解脱。

    有人下马,前来察看他的情况。

    若马蹄再往前一些,朝着他的心口踩下去就好了。

    那人下手不知轻重,痛得他以为双腿已经血肉模糊,白骨粉碎。

    这一痛,倒生出了几分求生意识。

    棠宋羽挣扎着抬起脸,却听见面前的人,诧异道出了他的姓名。

    小殿下……

    又是你啊。

    棠宋羽睁开眼,眼角上似有柔软之物轻擦。

    目光斜移,落在梦中人脸上。

    “醒了?”

    玄凝拭去他眼角泪痕,挤出个笑来。

    他想起身,却被她按着。

    见她眉眼紧张,棠宋羽忍不住问道:“我的腿还在吗?”

    玄凝没想到他悲观至此,摇头笑道:“若是还在,你是失望还是高兴?”

    “……各占半分。”

    他再不通医术也知道,急马蹄踏,他就算保全了腿,怕是大半年也难再站起。

    如此,他在画院还能待下去吗。

    玄凝见他脸上思虑重重,寻了他的手握住,“你放心,既然是我伤了你,我肯定会对你负全责的。”

    她的手心温热,握着他时却不敢用力。

    棠宋羽挣开她的手,盯着她不解的眼睛,道:“是我挡了殿下的路,是我咎由自取,不该殿下负责。”

    “你当真这么以为?”玄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是。”

    “呵……说的对。”

    玄凝抱手冷笑道:“的确不该本君负责,是画师自己从长公主车上跳了下来,挡了本君去路,还让本君的马儿受了惊吓。按照琼国律法,本君非但无罪,你还要赔偿本君损失费。”

    她言辞咄咄逼人,棠宋羽依然不为所动。

    “殿下要多少损失费用,我赔就是。”

    “画师觉得该赔多少?”

    “……黄金十两。”

    “不够。”

    他总共家当加起来也就只有这个数。

    棠宋羽只好又说了一个数,大抵是要他穷其一生才能攒够的数目。

    可她还是摇头冷笑,“不够。”

    他总算慌了神,问她到底要多少费用。

    玄凝弯腰凑到他脸前,琥珀色深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悠悠开口。

    “一个棠画师,刚好够。”

    “……”他抬眸望进她眼中,半晌不语。

    有风吹进来,烛火摇晃,她脸上的光也晃了晃。

    等烛火重归静谧,棠宋羽却已别开了目光,闷声道:“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赔给你。”

    玄凝眼里没了颜色,起身又伫立片刻,转身出了房间。

    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不要乱动,我一会回来。”

    她说的一会儿,便是等到鸡鸣三回天,棠宋羽昏沉沉睡过去又醒来时,发现她站在床头盯着他。

    “把药喝了。”

    她不等他坐起,直接端碗拿着勺子喂他。

    “喝,不然我用嘴渡给你。”

    她这样威胁,棠宋羽就算再不愿也张开了嘴。

    药汤酸苦,苦的他眉心紧锁。

    玄凝无动于衷,只是看他喝完,又盛了一勺递予嘴边。

    她还在生气。

    他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让她消气,却听见她问:

    “你拒绝我是因为她是长公主吗?”

    玄凝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忽而一笑。

    “你不会是在欲擒故纵,权衡利弊吧。”

    “……”

    “一个是天家公主,未来天子,一个是玄家世子,未来玄家庄主。”

    “两个人都围着你转,棠画师是高兴过头,不知道该跟谁好了?”

    “出去。”棠宋羽闭上嘴,不再肯接受她喂来的药。

    “我刚才说的话,棠画师是忘了吗?”

    勺柄与瓷碗相撞,“叮”的一声脆响。

    他挣扎的动静太大,连床头烛火都不断晃动。

    上身牵连着下身,他忘记自己的腿受了伤,只动了一下,便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紧闭着嘴,汤药无法渡进去,有几滴从下巴顺着下颌骨滑落到枕边。

    更多的是被玄凝自己喝了下去。

    药汤是真苦,难怪他皱眉。

    那又何妨,她会自己找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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