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萧君迁这一副默默不语的模样,看在解苓儿眼内,便是对她当值之时偷懒睡觉行为表示不满了。她的面上越发露了慌乱,赶紧又解释道:“三爷,我才眯了一小会儿,真的只有一小会儿。”

    萧君迁听得还是没说话,只用黑黑的眸子朝她的面颊上扫了一眼,解苓儿看得一惊,心道莫不是自己睡得流口水被他发现了。想到此处,她赶紧抬手,往自己的嘴角上擦了下,没擦到口水,倒是发现自己的脸颊上热乎乎的,看来是睡得脸都红了。

    这下她再不敢说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的话了,只低了头一脸懊悔之色。片刻后,萧君迁总算收回了目光,也不开口说话,只转过身去,往上次翻阅过医典的书架走了过去。

    “三爷,您可不可以不要和白英姐姐说,说我偷懒睡觉的事。”解苓儿鼓起了勇气跟在萧君迁身后,口中怯懦着声音问道。才来时就听园中的小丫鬟说起过的,常春园下人若有怠慢疏忽的,若是被白英知道了,是要罚俸以示惩戒的。

    萧君迁听得这话,伸手拿书册的手停顿了下,过了片刻才问道:“她会责罚你?”

    解苓儿听得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轻着声音道:“是,是要罚月例……”

    罚月例?萧君迁听得又愣了下,看她这副紧张模样,好似被罚月例是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你月例多少?”他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眼角余光在她的身上掠过,随即发现她的袖口上,比上次见时多了一圈缝过的细密针脚。

    “一两银子。”解苓儿轻轻答了一声,萧家的三等粗使丫头,都有一两银子一个月,这在整个陵州城里都算是高的了。府里管吃管住,一应日常用品还能去总管房按例领取,这样一算,只要节省一点,她每个月能净存上一两银子了。

    “除了月例,还会置办几身衣裳的吧。”萧君迁已是伸手拿起一本医典在看,眼光落在书上,口中却是问解苓儿道。

    “有的,刚来时府里就支了一吊钱让做衣裳的。”解苓儿抬起头轻笑着道。

    萧君迁听得没说话,只将眼光自书页上抬起来,朝她的袖口上瞥了一眼。解苓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眼光也落在自己的衣袖上,待看见袖口那一圈刚缝过的针脚时,她一时有些窘了,赶紧将手藏到了背后,口中还解释道:“我,我有别的洗换衣裳的,只不过这件穿惯了的,所以,所以……”

    解苓儿说到这里无法再往下说了,她压根没想过要做新衣裳,府里发的做衣裳的钱,一拿到手就被存进她那只进不出的小罐子里了。

    萧君迁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窘迫,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将眼光又重新投到了医典上。

    解苓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见他一脸专注看着书,她便躬身一礼,正待悄悄挪步离开。

    “你很缺钱?”萧君迁没抬眼,可口中却是突然问道。

    解苓儿听得心中一惊,只得顿住了脚步,正待讪讪笑一声,可没想到对方竟又转过脸看向了她。

    缺钱?她怎么能不缺钱?自打进了汀园,她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攒够一笔银子好替自己赎身。可后来,她看见孙妈妈不惜在她身上下血本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此生为自己赎身的希望很是渺茫了。

    如今她的心愿,不过是攥够一笔盘缠,好够她重回回江州一趟,找到当年的养父。那所谓的养父,实际上是个拐子。在她的记忆中,当年才三四岁的她,是被这拐子从自家门口强行抱到了江州的。

    拐子本是打算将她转手卖掉,可他家中的老父老母一见了她就喜欢得不得了,再三央求儿子将她留下来了。老夫妇给她取了名字叫做小月,倒也让她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三年之后,老两口因病相继过世,拐子草草料理了丧事之后,又嫌她碍事,便作价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又被人牙子带到陵州,转卖到了汀园做了瘦马。

    解苓儿想通过拐子问出亲生父母的消息来,若是老天眷顾,有生之年能让她寻到亲生父母,与他们见上一面,便是她最大的奢望了。

    解苓儿想到这里,不由得露了轻轻一笑,她这般带着些许苦涩的淡然一笑,落在萧君迁的眼内,便是默认了他心里的猜测。他没再说话,只收回眼光重新回到了书上。

    解苓儿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不再出声,便忍不住抬眼朝他手里的书瞄了一眼,就发现那书脊上写的是“固肾秘法”几个大字。她一看便又脸上一热,赶紧低了头去,她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上回他看的是房中术,这回看的又是固肾秘法,这萧家三爷面上瞧着挺斯文稳重的一个人,可怎么就热衷于看这样的书籍?关键人家还看得这般淡定自若。

    “三爷,我,我出去干活了。”片刻后,解苓儿轻着声音告了退,福身一礼后,转过身就朝外走去。

    “我不会告诉白英的。”就在解苓儿的即将转出那片书架时,身后却是传来了说话声。

    这声音听起来轻缓温和,解苓儿听得顿住了脚步,又弯起唇角轻笑了下。

    “还有,光一味省钱不是办法,要动脑子想想怎么多挣些才是。”片刻后,身后声音又响了起来。

    解苓儿听得这一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站了原地愣了一会儿,待回味过来时,心头有了一丝震动的感觉。

    怪不得园中小丫鬟们聚在一起时,总一个劲的夸说,萧家三爷是如何如何的好,现在看来,撇开他那有些不上道的癖好之外,他这人的心地还真是不错。

    “多谢三爷。”片刻后,解苓儿转过身来,对着萧君迁福身道了谢,起身后还朝他莞尔一笑。

    她这清清浅浅的一笑,婉约不失灵动,柔美中带着点羞涩,一时倒让萧君迁的脸上露了一丝窘迫之状,他忙转过脸去,将眼光落在手里的书册之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也变得静悄悄的了,可萧君迁的眼光却还一直盯着书上某处没有动弹。他向来一目十行,可今日也是奇怪了,来了这好半天了,那书上的字他竟一个也没看进去。

    ……

    晚上紫苏回到偏院下人房之上,一进门就发现解苓儿坐在屋内的小桌边,一手拿着绣绷,一只拿着针钱,正低头在做绣着什么。

    “你今日怎么想起绣帕子来了?”紫苏坐在她身侧的小凳上,有些好奇地问她道。

    “紫苏你回来得正好,我想绣只仙鹤,可总觉得样子不逼真,你来教教我。”解苓儿一边将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递给紫苏看。

    紫苏接过绣绷看了两眼,然后又拿过解苓儿手里的针,在上面添起了针,一边添一边对着解苓儿道:“这里,还有这里,你用散错针,看起来就灵动些。”

    解苓儿听得点点头,看着紫苏娴熟的针法,脸上不由得露了羡慕之色。

    “你这一手好绣技可真好,日后到哪都饿不着的。不像我,学的那写字画画,弹琴跳舞的,最是不实用了。”解苓儿说得一脸感叹之色。

    紫苏听得这话手一顿,抬眼看向解苓儿有些惊讶地道:“你这丫头,不会是想做绣活拿出去卖了换钱吧?”

    解苓儿听得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紫苏见得笑了起来,双眼在解苓儿的脸蛋上又看看,而后才又道:“我这点绣技算得了什么?以你的样貌和你那些才情,但凡你肯动一点心思,那些金啊银啊的,可不都要长着脚自动往你荷包里来?”

    解苓儿听到这里,脸色当即一变,转过身就不理会她了。紫苏一见慌了,忙放下绣绷伸手掰着她的肩膀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是说笑的。我知道你心性高,绝不肯做那以色侍人的勾当,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紫苏说得一脸懊恼之色,可解苓儿仍是背着身子不肯转过来,紫苏这下真的急了,忙扭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看她,却发现解苓儿低着头在憋笑,见她伸头过来,竟是抬手在她的脸颊上揪了一下。

    紫苏哇哇叫着躲开了,两人笑闹了一阵之后,紫苏又正着脸色道:“苓儿,你知道吗?萧家的一等丫鬟有三、四两银子的月例,管事的一等大丫鬟还要多。我还听说,青州老宅那边,跟着老太太和太太身边的老人,月例银子最多有十两之多呢。”

    十两银子的月例?解苓儿听得咂了砸舌,心道若她能有十两银子月例钱,别说去江州的盘缠了,就是赎身银子也能存得出来。

    “苓儿,你不能一直窝在那鬼影子都没几个的藏书阁里,你得想办法调出来,调到别处去才有盼头。”紫苏嘟囔着道。

    解苓儿听得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紫苏说得道理。紫苏见了她的神色,赶紧又趁热打铁道:“我呢,都帮你分析过了。你看啊,这常春园固然是好,可有白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想去上房家主身边当差的机会可谓是渺茫。三爷的青琅苑就不用提了,三爷是个风流成性的,他那屋内莺莺燕燕的一大堆,你定是不愿意去他那里当差的。我都打听好了,萧家大爷身子骨虽不大好,可大爷性情敦厚,还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听说能进大爷京墨居里伺候的,都得是识文断字的,苓儿你才情颇高,若能去大爷身边定是会有个好前途的。”

    听紫苏说得头头是道,解苓儿不由得轻笑了下,脑海里却是浮现了白天见到三爷萧南星的模样来。

    “怪不得他总去藏书阁,又是春宫画,又是房中术又是固肾秘法的,想来是为了应付他屋内那些莺莺燕燕用的……”

    解苓儿想到这里,面上不由得一热,心里又暗骂了一声“色胚子”。

    “苓儿,你在想什么?”紫苏见天半天不吭声,于是一脸探究地看了过来。

    “没什么……”解苓儿忙摇了摇头,顿了片刻却又看向紫苏问道:“那你呢,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嘛?你是知道我的,一向是得过且过没什么大志的,我如今觉得在那后花园子里混着就挺好。”紫苏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道。

    解苓儿听得瞥了她一眼,而后笑笑道:“你是想着,总有一天,那长腿翘屁股的家主会到园子里散步吧?”

    紫苏听得这话先是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就指着解苓儿惊喜着声音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你是不知道,自打远远瞧了他一回,我这几天梦里都是他那冷冰冰的骄傲小模样,真是勾得人心痒痒的……”

    见得自己一句话竟是引得她说出这样的疯言疯语来,解苓儿一时无奈,只得摇头叹息一声,又拿起了针钱,继续绣起了帕子不理会她了。

    ……

    “这字写得乱七八糟的,叫人瞧得生气。”

    书房之内,萧君迁坐在书案之后,板着脸将手里一叠纸给掼到了案上。

    前阵子去他去外地,特地去拜访了一位很是有名的老游医,老游医向他传授了几味药材独特炮制之法。他潜心学会了,回来后又详细记录了下来,又叫了小厮菘蓝进来誊抄了几份,打算分发到陵州几处清宜堂,让他们照方炮制的。可那菘蓝虽读过几年书,可一手字却是写得歪歪扭扭的,看得他心里直窝火。

    白英走上前来,一边收拾着案上散乱的纸张,一边对着萧君迁恭敬着声音道:“家主,我拿出去重新誊抄吧。”

    萧君迁闻言抬眼看了看白英,片刻后却是蹙着眉头道:“你手头的事情够多了,哪里有空抄这些东西?”

    白英听得手一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正迟疑间,就见得朴伯自门口走了进来。

    “家主,从前萧离是个得力的,可如今升作掌事,常年奔波在外不能伺奉家主左右。白英姑娘嘛,本身事儿就多,我看家主的书房,还是得再添个人,挑个字写得好,人机灵些的进来伺候才是。”朴伯上前来对着萧君迁建议着道,萧离本是萧君迁的长随,一向深得萧君迁的信任,近年来被升作掌事掌管萧家商队,因此多数时日在外不在府中。

    “也好。”萧君迁点头同意了下来。

    白英听得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心念一动,想是前院管家孙旺儿曾托过她,想为他儿子孙弘在常春园上房谋个差事,孙弘颇读过书,又写得一手好字,人也算得机灵,如今看来倒是个好机会。

    “对了,前几天我去藏书阁,看见了一份新写的书目,那上面的字迹很是隽秀工整,朴伯你去藏书阁问问是出自谁手,若是合适,便调来书房当差好了。”可还未等白英开口,就听得萧君迁先她之前对着朴伯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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