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静谧的丛林里,二十匹马呼啸而过,树林里的动物受到惊扰,鸟群呼啦啦飞到天上,几只猴子在树上龇牙咧嘴,吱哇乱叫。

    燕婉被宴南归箍在怀里,她换上冬梅的衣服,梳丫头一样的发式,还特意露出她那张猪肝色肿胀的脸。

    除了脸,她的身子也被宴南归拿药膏涂抹均匀,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摸着像疙瘩宝。

    她的骨架小,也没骑过马。

    眼下大腿内侧被磨破了皮,她觉着自己像受刑罚的罪奴,为了活命努力忍耐痛苦。

    瞧,人就是这样,一年多前她还是个能吃苦的丫头,养尊处优久了,现在成了忍不了一点痛的柔弱女子。

    当真是忘了本,就这点能耐她却想着赎身出去自立门户,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挫败感使她羞愧难当。

    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燕婉没有抵抗的能力,只求不拖他人的后腿。

    宴南归和镖师一样的装扮,三名刀法最厉害的镖师走在前排,分别注意查看前方和左右两边的动静,第二排中间是镖头带着夭娘,然后是如柏带着冬梅跟上,接着才是宴南归他们。

    燕婉嘴巴因药膏刺激变成香肠嘴,嘴唇闭不上,口水都沿着下巴流下来,皮肤刺痛。

    但也知道宴南归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也忍着。

    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唯独夭娘的关注点不在线。

    镖头几次让她坐好,她只当没听见,频频回头。

    夭娘第一次见到燕婉不戴帷帽,竟是这样一张可怖面容。

    初次见面时,她瞧着燕婉的身姿秀丽,当配得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这样的面容老夫人不可能同意进门,应该是宴南归这个小妾是生了怪病。

    怪不得这一路上他们不住一起。

    这么一张脸,怕是夜半醒来瞧见都能被吓死,哪里还存在情爱。

    女人都是以美色侍人,色驰则爱衰。

    这燕姨娘没了美色,还拿什么和自己争?

    燕婉这边,得了宴南归的药膏,便想要其余三个女子一起涂抹。

    往前看去,瞧见夭娘回头朝她露出得意的笑。

    让燕婉不知说她什么好,冬梅和那个小丫头长得不出挑,也用不着涂药毁容,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药收了。

    经过路旁的火堆痕迹,竟不是一堆,却是一路上都有,官道边上的树林被人清理出一片空地,里面挖出深坑,里边续了一些污浊的水。

    进了这片地,苍蝇特别多。

    乌泱乌泱振着翅膀,发出嗡嗡声。

    还有一股臭老鼠的味道。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有多少过路人冤死在这半道上。

    官府的兵力都调去平叛了,地方官只管收钱的活,这样子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平民百姓遇上了只能自负生死。

    燕婉身子颤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宴南归弯腰,又反复问她如何使用匕首,往哪个部位扎。

    燕婉一一回答,他才放心。

    过了这座山,往前转过弯,就入了峡谷。

    峡谷目测有两个车道宽。

    峡谷中间有烟火,从入口处看得见有人围坐在一起。

    镖头紧握刀柄,瞧见了出口处密密麻麻的流民。

    若是普通流民,为求生路只会前往城镇,城里有那些富户施舍,他们能留条命在。

    断不可能留在荒郊野岭,这还是过往客商的必经之路。

    留在此处的目的就不是求生存这么简单了。

    峡谷空旷,边上有茂林。

    官道上有老人抱着孩子,盯着前来的马队,眼神不善。

    孩童有的还在吃手指,有的朝他们天真无邪地笑。

    大人犯的罪恶,竟拉着孩童一起,真是造孽!

    官道右边用石头堆砌一排排的屋子,上面用树枝树叶盖住,燕婉仗着自己猪头般丑陋的脸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往那里多看了几眼。

    里边竟还铺有花花绿绿的绸布被子。

    她再看那些老人和孩子的穿着,明显就不是他们自己的衣服。

    哪有流民穿得如此富贵?

    这些都是杀人越货的犯罪分子!

    官道左边也坐满了人,却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

    流民缺衣少食,不该长得如此膘肥体壮。

    这些是土匪!

    前边她还信誓旦旦地跟宴南归说,被土匪抓了就给土匪生孩子。

    真是无知者无畏,土匪的女人得跟着杀人,才有饭吃。

    她不可能杀人,那只能自杀!

    宴南归提醒她不要分心,他手里的刀就横在她前边,待会要动手,教她趴在马上双手搂住马脖子。

    燕婉照做。

    前排的镖师打算从中间冲过去。

    流民里多是老弱妇孺,许是做得熟悉了,也得逞多次,笃定这对人马和前面的那些死鬼一样不敢真踩着他们过去。

    在直面马队时竟也不让开。

    眼看着马队就要踏过去,夭娘尖叫着让镖头停下。

    年幼时被家人抛弃,她在路边哭了一天一夜,是路过的流民给了她一口吃食,不然她要么饿死要么被拐走,哪里还有机会等到她姨娘来找她!

    人群中的孩子和她当时差不多年纪,她不忍心看着他们被马踏过惨死。

    “他们都是迫不得已,这么凄惨了,只求温饱,我有钱,我拿钱给她们,他们就能让开了!”

    她叫破了嗓子,成功让流民听到那句她有钱。

    原本麻木等死的人堆里,又燃起了希望,很多坐着的人已经站起来,齐齐望向左边那几个男人,等待他们发号施令。

    镖头暗道糟糕,这流民估算着也得有上百人。

    心里骂这娘们不知死活,偏要拖累别人陪她送死!

    到了绝境的人,你不给他指望还好,给了他指望,为了活着,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旦失控,他们二十个人都不够他们拆骨入腹部!

    形势紧急,他狠狠地连抽马鞭,加速朝左边那几个青年男人奔过去。

    另两个镖师护在他两侧。

    这几人用老弱妇孺挡道,专克那些有良心的过路人,也不知杀了多少心善之人。

    这些男人穷凶极恶。

    可惜夭娘不知其中危险,只管呼嚎。

    镖头心内焦急,恨不能把跟前一直乱喊乱叫的女人丢下马。

    人最怕的是分不清情势,乱发慈悲。

    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宴南归听到夭娘的喊叫,乱了镖头的头阵,心里惊怒。

    他大喝一声:“再喊就将她丢下马!”

    夭娘一开始是意气用事,一半是同情心作祟,一半是想表现良善。

    听闻大户人家的女眷都讲究积德行善,难不成她做错了?

    不,宴南归曾经和她一起,在城里设粥棚,给冬天缺少吃食的难民施粥。

    他定是没看见那些老人小孩!

    夭娘喊不得,竟从怀里掏出钱袋,朝人堆里扔了好几张银票。

    她这些举动成功地让燕婉犯了厌蠢症。

    不出所料,原先还在观望的人群,看见银票,疯狂地奔过来,一群人挤压着抢银票。

    小孩子被扔到石屋里,嚎啕大哭。

    另一群人眼看抢不到了,不甘心地冲过来想拦住夭娘。

    镖头焦头烂额,身后的马匹先后冲过去,到了后面,只剩他和和两个镖师被围困。

    那夭娘的裙摆被扯掉了,露出白花花的腿肉。

    人群眼见用手拉扯不住,拿起石头朝马上的人砸。

    镖头原是受伤退伍的军人,因舍得拼命才被宴南归看重。

    刀口舔血的买卖做多了,心知心软会害了自己和同伴的性命。

    眼见前面宴南归已经冲出了峡谷,他手起刀落,几个头颅滚地,热血喷溅出来,人群惊吓着后腿。

    有那些不怕死的,和另两个镖师挥刀,还有人用刀砍马脚,其中一匹马的后肢被砍断,轰然倒地,另一个镖师眼疾手快,拉上那倒地的镖师,一个负责砍,一个拼命打马往前冲。

    夭娘被血喷得满头满脸,这时她才知错,其他人都跑了,只剩她和镖头被人围困。

    她生怕被镖头推下马,尖叫求饶。

    镖头刀尖刺向马身,踏过几个不怕死的,也冲出了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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