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凤钰丝毫未受影响,身体还是柔软地倚靠在门框上,眼睛都未抬一下:“你敢吗?”

    阿筝悲愤地咬住下唇,心中忐忑不已,手中的利刃又紧了紧:“谁说我不敢?”

    凤钰并不看他,收起唇边不正经的笑容,凝望着前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动手?”

    阿筝一滞,手颤抖起来。凤钰虽然拿走了燃魂灯,但族中的骚乱却不是因他而起。今时今日的一切,他只是个导火索,而族中长期的历史遗留问题才是混乱的关键。但如果没有凤钰,也许不会这么快发生......

    心中的矛盾僵持不下,阿筝最终咬紧了牙,收回了长刃,精神状态貌似在几个瞬间老了十岁。他的喉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难受,许久才传出喑哑的声音:“你要带我去哪里?”

    凤钰扬起嘴角,音调轻快中带着一丝慵懒:“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

    凤钰作为大自然的搬运工,将阿筝放在了青丘群山中人迹罕至的一座,很多年后这座山才渐渐声名远扬,此为后话。

    凤钰将他丢在此处便抽身离去,仿佛毫不在意阿筝是否会逃跑。不过阿筝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他离开华胥氏的第三天,华胥氏一夕之间覆灭的消息就传遍了天界。

    外界猜测是族长用了什么法子,不成功便成仁,最终将所有族人全部拖下水。也有传闻称,华胥氏有人提前得了消息逃了出来。不过不论是否还存在华胥氏,面对觊觎宝物的其他族群,未亡者都不可能再冠华胥的姓氏。

    华胥氏亡了。许多作壁上观的神仙这才反应过来,上古神族的消亡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他们在万年间构建的文化和秩序,全都随着种族消亡喂了狗。

    于是一种低迷的情绪在天界迅速蔓延。神仙打着缅怀华胥氏的称号,实则仙仙自危。

    不过上古神族覆灭的威力并没有在当时全部展现,直到数万年后,当众仙再度回忆起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时,才发现那个看似轻巧的结局,竟然引发了天界巨震。

    阿筝在武祁山度过了一段漫长又艰辛的日子,起初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要一个恍惚就会觉得自己还在华胥氏的领地,周围依旧是那些鲜活的族人。

    悲怆像一只钻进他身体的虫子,一点一点蚕食他的五脏六腑。每当他快要从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虫子就会立马在他心尖咬上一口。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活着,又不能去死。他若是死了,世间便再无华胥氏。

    他天生好品性,就算心中凄苦也不会随意宣泄出来,却闷在心里,伤身又伤心。

    因他的温润,山中的小动物多愿意与他亲近,或许他太渴望群居生活了,渐渐地,从与这些动物的相处中找到了一丝情感寄托。

    岁月会冲淡一切浓烈的情感,几百年之后,他偶尔会忘了自己是谁,然后获得几天短暂的平静,直到下一次悲伤的洪流再度席卷。

    如同一块漂浮在海上的木板,永远无法再靠岸。

    几百年后的一天,他在山中遇到了青丘之主。

    不,应该说是前青丘之主,白瑶的母亲永昭殿下。

    那日他正背坐在丛林前,燃起一火堆烤鸟,身后突然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火堆上悬挂的枝丫。

    她长相清新脱俗,气质落落大方。一身端庄的锦绣霓裳,衣摆寥寥几根金丝银线勾勒出了一副山河画卷,两把金玉珠钗将长发挽起,留下一缕散发垂在胸前。永昭殿下比他年长许多,身上却带着一种少女轻快的气质,相较之下倒显得他如同一棵朽木。

    白家的美貌天界皆知,永昭殿下更是如珠如宝。

    阿筝少时参加天庭聚会,曾远远地见过永昭殿下一面,让他难以忘怀。

    永昭毫不避讳地凑到阿筝身旁嗅了嗅他手中的烤鸟,眼睛一亮,转过头冒着星星眼问:“可以给我一点吗?”

    阿筝手上一抖,烤鸟差点掉进火堆里,油滴入火中,顿时火星崩裂在暗夜中啪啪作响。他红着脸将木叉递给永昭,永昭指着烤鸟问:“都给我?”

    他木讷地点点头。

    永昭不客气地接过,没有架子地啃起来,红唇沾上了油渍晶莹发亮,眉目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阿筝偷偷打量永昭,看她吃的不顾形象,像是饿得很了。永昭口中撕扯着鸟肉,目光一瞥,与阿筝的视线对上。

    阿筝匆忙撇开头,看向别处。

    永昭舔舔唇,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他几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平时很端庄的。”

    阿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收了表情,不苟言笑地望着火堆。他很久没笑过了,已经忘了笑是什么滋味,但适才却不由自主地笑开了,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永昭又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要不是有个......我才不会这么饿。”

    阿筝没有细细去听她的话,只道她是有任务耽搁了。

    月明星稀,火光映衬在两人的脸上,照的人影晃晃。

    永昭吃完了整只烤鸟,望着阿筝空空如也的手,暗道不妙,她把人家的晚餐吃了他晚上吃什么?

    她一任青丘之主怎么能与臣民抢吃的?说出去白家的笑话又多了一条!

    永昭眼珠在阿筝身上转了一圈儿,露出深思,然后一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想到你竟是躲在了这里,算是我青丘招待不周。既然你请我吃东西,那就跟我回宫吧。”

    阿筝被吓得往后挪半步,不明所以地看着永昭,后者毫不在意对他笑了一下,笑容纯净自然。

    阿筝心里一颤,那种虫噬的痛又从心口蔓延开来。

    “怎么了?你不愿意?”永昭睁着灵动的大眼睛问道:“我对天界的纷纷扰扰不感兴趣。长乐宫很安全,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几句话道明她已经知道了阿筝的身份。

    永昭殿下慧眼识人,想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难,但邀请他去宫中是万万没想到的。阿筝孑然在这山林中过了太久,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回到人群之中。

    永昭殿下冰雪聪明,又说道:“你在宫中可以随意挂个职位,闲暇之余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筝听了心中一动,长乐宫确实比他孤身待在山中安全许多,还能获得更多外界的消息。但永昭殿下为何要帮他?难道就因为一只烤鸟?

    永昭见他犹豫,补充道:“你无需多想。你父亲与我有过交情,我相信你的品性。你若是喜欢可以长久留在宫中,宫里多养个人还是养得起的。你若是日后另有安排,随时走便是了。”

    她给的条件太诱人,阿筝心中产生了动摇。永昭殿下若是想要对他不利,大可以直接挟持他,不必询问自己的意见。如果永昭殿下想要利用他,至少说明他还有利用价值。

    阿筝只说自己需要些时间考虑,永昭殿下便不再提这件事。

    空中划过一道哨音,一个身披软甲的高大身影落在两人面前。来者剑眉星目,面部线条硬朗,宽肩窄腰,形貌带着一股锐气。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阿筝一眼,目光落在永昭油润的嘴唇上,微微停滞,然后才出声道:“昭儿。你又乱跑了。”

    永昭殿下身上一僵,微微向后躲了一下,在对方越加严肃的眼神中,挺了挺胸:“我不小心迷路了。”

    来者显然不信:“要不要帮你大肆宣传一下,青丘之主在青丘境内居然会迷路。”

    永昭殿下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转头对阿筝说:“这位是凝寒,是我的侍卫,也是青丘的武将。”

    “这位是......”永昭殿下与阿筝对视一眼,须臾眼珠一转:“不如换一个青丘的名字重新开始,就叫有苏吧。”

    阿筝点点头。

    凝寒望了他一眼,对他似乎不敢兴趣,又对永昭殿下说:“刚才的事没完,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永昭殿下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凝寒慌忙扯了水袋递给她,又拍了拍她的背。永昭殿下顺了口气,虚弱道:“现在就开始折腾,长大了还得了?”凝寒又从袋子里拿了些爽口的果子给她吃,不再提刚才发生的事。

    阿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他离这种温情实在太过遥远,他垂眸掩去眼中的酸涩,默默挪到远处,往着燃烧的火焰发呆。

    永昭殿下与凝寒没有逗留多久便离开,临走时永昭殿下留下句头,说希望能快点看到他,闻言凝寒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眼神中微微透露着不善。

    三个月后,长乐宫。

    一群侍女们挤在偏院外探头,被侍卫呵斥:“有什么好看的,出去!”侍女们三步一回头,不服气地说:“人家样貌好看又知礼节,不知比你们好看多少。”嘻嘻哈哈之后,一哄而散。

    阿筝初入长乐宫,虽然永昭殿下说他可以只挂个职位,但他依旧本本分分做起了侍从的工作。

    永昭殿下有些显怀了,这就不得不提到她的夫君公子鸢。

    公子鸢出身显贵,样貌乃天界公认之首,举止端庄大气,时常穿着鲜艳亮丽、雍容华贵的服饰。其中一件白底红纹、身侧与两袖镶绣大朵金叶红花的长袍,显得肤白貌美、人比花俏,更是一经亮相就在宫内掀起一片艳羡之声。

    林花谢了春红,永昭殿下诞下了一位小公主,取名为瑶,希望她永远珍贵美好,将自己的光辉照耀世人。

    阿筝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把古老的桐木七弦琴,他抚了抚琴身,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手搭上琴弦。清风将浑厚又细腻的曲调带去了宫里的每个角落,希望永昭殿下能获得一丝安宁。

    青丘后继有人,宫内外喜气云腾、盛况空前。宫里的红灯笼挂了一年,灯海串联,温暖的光涌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阿筝望着喜气洋洋的宫人,想到自己出生时族中约莫也是这种景象。

    他仿佛能通过灯笼中摇曳的光晕,看到父亲母亲喜悦的神情。族中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清脆的神鼓与摇铃声盘旋在空中,久久不绝。人们穿着鲜艳图腾的霓裳,聚在火堆旁唱歌跳舞,歌舞大会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风吹灯摇,缥缈的虚影忽而远去,只剩他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中,努力将自己的身躯挤进灯火所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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