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药倒计时10

    雨水刺得她眼疼,林惊雨看不太真切。

    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

    而她发烧了,有些晕乎。

    林惊雨伸手,拽住他的衣袂,昂头虚弱喊了声,“祖母。”

    那人俯身,声线清润,又带丝轻挑。

    “林二姑娘当真是折煞我,再看清些,我是谁。”

    林惊雨用手腕擦去雨水,她蹙了蹙眉,那张脸在朦胧中逐渐清晰,高鼻剑眉,眸子光影浮动,眉稍挑,凝望着她。

    “萧沂?”

    “答对了。”

    她以为是上天眷顾,却不曾想是霉神降临。

    林惊雨松开手,她的头很痛,很晕,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弱声一笑,“怎哪都有你。”

    “本王也有这个疑惑。”

    萧沂才说完,林惊雨就皱眉倒在他的怀里,额头紧靠在他的胸膛,昏迷过去。

    萧沂手一顿,瞥了眼死气沉沉的人,又望向雨夜。

    “此刻,倒还是希望你聒噪些。”

    萧沂叹气,将她抱起,带她从骇人的墓地,一片漆黑中离开。

    *

    雨夜之中,马车滚滚。

    林惊雨醒来第一感觉是嗅觉,她闻到淡淡竹子清香,很舒服。

    紧接着是听觉,“醒了?”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她脑袋很痛,扶着额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马车里,车帘吹起,可见外面夜色。

    与太子马车一样,里面设有案子和茶,只是没有太子马车那般宽敞,但里面点的香料很舒适,缓解她的头痛。

    萧沂坐在她的面前,香炉袅袅一缕烟,他正用帕子擦拭着袖子上的泥土,全是抱她时,被她裙摆给沾上去的。

    见擦不掉,他叹气,“可惜了。”

    林惊雨低头,“抱歉。”

    她忽然见案子上放着镯子碎玉,用帕子乘着。

    林惊雨心虚伸手要拿回,手腕却被白净有力的手指握住。

    “可惜了,这么好的镯子,到了林二小姐的手中还没两个时辰就碎了,林二小姐就不解释一下?”

    林惊雨扯了扯手,扯不回。

    她今日心情极差,加之脑袋发晕,没好气道:“反正不是臣女摔的,殿下怪摔镯子的人去。”

    她又嗤笑一声,“忘了,在殿下的眼里,什么都是臣女的错,臣女自私,臣女撒谎成性,臣女是个坏女人。”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为权利虚与委蛇,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女人就不行,使个手段,就是心机,有野心就是贪图荣华,都是为自己罢了,分什么高低贵贱。”

    萧沂望着她的眼泪一顿,分明是哭着的,双眼却是倔强之色,像是在强忍眼泪,却又憋不住。

    比起从前那副娇滴滴的可怜样子,此刻蛮不讲理的狼狈模样更是真实。

    萧沂缓缓松开手,“林二小姐怪错了人,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是,你没有说过,但殿下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处处提防我接近太子,看我像是看一条蛇。”

    难道不是吗,萧沂心中想着,但形容一个姑娘是蛇不太恰当。

    况且,实话说她生得要比蛇好看。

    萧沂漫不经心抿了口茶,“顶多,是朵危险的花罢了,本王只是怕,我那皇兄承受不住。”

    “殿下谬赞,臣女又不是食人花,还会吃人不成。”

    萧沂认同地颔首,“吃不吃人,还真说不定。”

    林惊雨抱膝,探着脖子瞪了他一眼,“总比殿下这条咬人的狗好,见了我就乱咬。”

    萧沂蹙眉,他觉得今日有些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不过,还是一样爱哭。

    像个孩子,于是乎,他不想与一个孩子计较。

    “跟家里吵架了?”

    林惊雨撇过头去,“殿下还要管臣女的家事不成,殿下是不是还要给我安个忤逆父母之罪。”

    萧沂倒觉得比起他,此刻她更像一条疯狗。

    他不恼,平静道:“这关乎到本王该把你送哪去,万一林二姑娘是离家出走,我总不能忤逆了林二姑娘的意愿。”

    “旁的人都是贴心地把姑娘送回去,殿下倒好。”

    萧沂一笑,“本王不想自讨无趣。”

    “若是真能离开那个家就好了。”

    林惊雨抱膝,哽咽道:“那里,从祖母离世后,便再无我的容身之地,父亲不管,大夫人处处刁难,亲娘根本也不亲,连府里的下人都欺负我,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萧沂握着的茶一顿,他曾让手下查过林惊雨,手下一一禀报,到最后,道了声她过得很凄苦。

    他问,“除了齐旭,除了皇兄,为何不是别人。”

    林惊雨不明所以,“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想做皇后。”

    “可本王所见,林二姑娘或许只是想有块跳板,有尊严地活着,可如若是这样,为何一定要是皇兄,不是别人。”

    萧沂的目光炯炯有神,想要将她穿透,林惊雨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第三次问,“除了他,为何不是别人。”

    “因为那是姐姐的。”林惊雨昂起头,嘴角被咬出血,她歇斯底里,将所有埋藏在心中的肮脏的,卑鄙的,一一发泄。

    “因为那是林琼玉的,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我知道庶不敌嫡,知道那些全是奢望。但就连一块糕点,我只是拿了她不要的一块,就被大夫人认定是小偷,双手被打肿,我知道大夫人是在针对我,凡是关于阿姐的,她都针对我。我想阿娘终是会心疼我的,可我当我哭着跑去找阿娘时,阿娘却说,就算是阿姐不要的,也永远轮不到我。”

    林惊雨抽泣,抿了抿唇,愤愤道:“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抢走林琼玉的一切,包括太子妃之位。”

    她含着泪嗤笑一声,“殿下,你瞧,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虚伪的外皮,臣女如你所想,便是那般卑鄙。”

    她将一切皆刨开,然后紧盯着萧沂,眼泪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她抬手将眼泪抹去,却还是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晦暗不明。

    萧沂忽然想起了儿时。

    爹不顾,娘不在,受妃子白眼,在永巷任下人欺凌,还要防着暗箭。

    也曾有一次,他只是拿了一根皇兄不要的狼毫,就被认定是小偷,在坤宁宫前,炎炎夏日曝晒,跪了一日,膝盖血肉模糊,只能强撑着,因为他知道生来卑贱,没有人可以救他。

    于富丽堂皇的皇宫,狼毫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物件,但让他跪着,欺辱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惊雨眼泪啪嗒不停掉落,她手上的伤口还未处理,有点发炎。

    看着很疼,可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委屈又倔强地盯着他。

    萧沂忽觉得,或许真如她所言,他们同病相怜。

    林惊雨正猜测他眼底情绪,萧沂忽握住她的手腕。

    林惊雨不明所以,“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不答,从案下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药瓶,他慢条斯理将其中一瓶取出,药粉洒在林惊雨的手掌上。

    原是在给她上药。

    只是药粉抵掌心很刺痛,尤其是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她的伤口时,林惊雨吃痛蹙眉,“轻点,轻点。”

    萧沂瞥了眼她难受的神情,下手不自觉轻了些。

    他承认,他今日有些怜惜她的眼泪。

    姑娘的眼泪,果真是个麻烦事,尤其是林惊雨的。

    “为何不清理伤口。”

    林惊雨撇了撇嘴,“我回到家中就是小娘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嫌我抢了阿姐的位子,还摔了手镯,哦对了,殿下若是想责怪人,就责怪她去,她虽是我亲娘,但我并无意见。”

    “为何。”

    “我为何这般白眼狼?”

    “我是问,她为何要这般对你。”

    “谁知道,许是家中无男丁,她想攀附阿姐,才这般谄媚。”

    “林二小姐那番遭遇,真让人怀疑,许是林大小姐才是你阿娘所生,而你……”他抬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意味深深。

    “我是大夫人所生?”林惊雨嗤笑一声,“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若我是林家嫡女,那是否如今殿下所追求的,应是我才对。”

    他回之一笑,“愿如林二姑娘所说,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可真会骂人。

    林惊雨不恼,只是不屑道:“殿下最好盼着这笑话不成真,不然若我是林家嫡女,定然搭都不搭理你。”

    语罢,手上又是巨痛,林惊雨痛得呼了一声,“殿下,你这是报复。”

    “嗯。”他轻笑一笑,却是在回她上一番话,“若林二姑娘是林家嫡女,那我要追求林二姑娘,得费尽心机了。”

    林惊雨忍着痛笑,“那是,臣女生得国色天香,嫁得人也得是一等好。”

    萧沂点头,行动认同,话却带着反驳之意,“林二姑娘当真是自信。”

    “臣女为何不自信,我有容貌,有才学,虽是庶女,在府中受人轻视,但在外的名声也是尚书之女,那顶峰之位,先启百年亦有平民之女母仪天下,我为何不能争争。”

    她洋洋洒洒说了大堆,萧沂却只捉了两字,“才学?那些琴音诗词?我皇兄确实喜欢这些。”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殿下以白诋青,小女子的才学不止这些,自认为足以够得上那个位子。”

    “好。”萧沂收起药,边道:“那在下便祝林二姑娘得偿所愿,也愿我大启不再出个妖后。”

    林惊雨想他这番话,应是已同意她接近他皇兄了。

    至少不似以往那般提防她。

    “那臣女便祝殿下得偿所愿。”

    萧沂点头,“但愿如此。”

    二人难得和睦相处,更是难得祝福彼此。

    萧沂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被雨淋湿的衣裳贴紧身体,曲线隐隐,玲珑有至。

    直至林惊雨的肚子叫出声,煞了风景,萧沂撇过头去。

    林惊雨捂了捂肚子,她在墓地的时候就饿了,眼下更是遭不住。

    “兰花酥吃吗?”

    林惊雨抬头,见萧沂提了盒糕点上案,打开时,兰花酥的清甜香顿时吸进林惊雨的鼻子。

    林惊雨欣喜,立马道:“多谢殿下。”

    许是平日里他那张嘴贱惯了,林惊雨竟觉得今夜的萧沂人还挺好。

    林惊雨伸手,盈盈一笑。

    萧沂细长的手指捏着兰花酥,他望着林惊雨炯炯有神的双眼,轻挑眉,“一两黄金一块。”

    林惊雨笑一僵,顿时黑脸,“一两黄金,殿下怎不去抢。”

    “这是太傅临别前所赠,乃是旧日越国宫廷糕点,启国一统天下后,父皇下令禁食,违者杀无赦,故此世间唯有一盒,一两黄金已是便宜。”

    萧沂望着林惊雨逐渐惊恐的神情,扬唇继续道:“不过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本王就不收林二姑娘的钱了。”

    他大方捏着糕点要送到林惊雨手上,林惊雨立马缩手,连忙摆手道:“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忽然就不饿了。”

    “就算不饿,也可以尝尝,很好吃的。”

    林惊雨无语。

    她直说,“殿下就算给我一百两金子,臣女也没胆碰,陛下下令禁食,殿下让我吃,不是拉臣女去送死吗。”

    “眼下只有你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

    林惊雨还要反驳,刚张了口,嘴里就被塞了一块兰花酥。

    她双目惊恐,鼓着腮帮子。

    萧沂低低笑出声,“好了逗你的,只是一块普通的兰花酥罢了。”

    林惊雨:……

    见她还犹豫,萧沂又加了一句,“也不收你钱。”

    林惊雨:……

    她放心咽下去,这一口开了胃,不一会案上的兰花酥全被她狼吞虎咽,吃得精光。

    “慢些,这还有一盒,定填得了你的肚子。”

    萧沂歪着头,抵在指关节上,用手支撑着脑袋,静静地望着她吃东西。

    “林二姑娘平日里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两口就饱,坊间更是传得邪乎,林二姑娘是仙女,每日喝花露吃鲜花,米饭只吃一粒。”

    “殿下想说臣女吃东西粗鄙不堪就直说,不必拐着弯讽刺。”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满是渣子的嘴,“若皇兄瞧见林二姑娘这副样子,林二小姐苦心经营的形象怕是要就此毁于一旦。”

    林惊雨打了个饱嗝,毫不在意,“还好眼下是三殿下,臣女不必嫁与三殿下,自然也不必在意。”

    萧沂递帕子给她,“是在下的荣幸。”

    林惊雨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转眼她又瞪向萧沂。

    “不过,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还请殿下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臣女三更半夜跑到墓地,在雨中号啕大哭的事情。”

    “林二姑娘放心,本王没有那么闲。”

    马车渐停,萧沂掀开帘子,他望向夜色道:“外面的雨停了,林二小姐也该回去了。”

    林惊雨抬头,雨后乌云散去,月光很亮,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是呀,我又该回去了。”

    她问,“殿下,你说臣女何时能够走出来。”

    “只要不停走,终有拨云见月之时。”

    他在回答她,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臣女会咬着牙走完。”

    林惊雨掀开车帘,摸着手臂瑟瑟发抖,外面的风很大,她咬牙要出去时。

    萧沂喊住她,“外面很冷,你生着病,本王怕明日坊间传出京城第一美人香消玉损的消息,我那皇兄出家当和尚去。”

    林惊雨蹙眉,转头之际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带着男子炽热的余温。

    她刚好对上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他双眸幽幽,“路很长,行路人莫要着凉。”

    林惊雨一愣。

    他意有所指,她明其意后颔首,“多谢殿下。”

    皓月当空,马车滚滚而去。

    林惊雨走到府门口,回首遥望渐渐看不清,淹没在浓浓黑夜里的马车。

    她抹去残留在下颚的晶莹泪珠,月光柔和在女子脸上,女子扬唇一笑。

    果然,泪水是个好东西。

    区区风寒头晕,些许挫折罢了,如若这种小事,都能让她在他人面失了心智,三言两语就能令她崩溃,她如何走在荆棘之路。

    毒花天生就会伪装。

    但当遇上劲敌之时,适当暴露,博取同情,亦是一种蛊惑捕杀手段。

    月色之中,林惊雨眼变得狭长,“萧沂,我可没有骗你,故意的真情亦是真情。”

    对付萧沂那样的老狐狸,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感谢祖母保佑,给了她机会,打消萧沂这颗绊脚石的警惕。

    林惊雨抬手摸了摸额头,她饿眉微蹙,诶呀一声。

    “报应来了,烧得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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