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跶出来的莫思语，扶着路灯喘气，明艳的笑容，迅速暗淡在嘴角，她知道，她的做法会彻底惹恼沈烈，但她还是干了。

    回头看了眼大湾住宅区，灯火如昼。

    道路明净，花坛中修剪得体的植被，侧边树木高大青葱。

    负责的安保人员，制服笔挺，敬业四处巡视，精神气都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从高中她就明白，不要沉沦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烈酒上头，该醒了，不能越来越醉下去，今晚车上的放纵大胆，也要画上句号了。

    她拍拍脸颊，忽略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让自己加快步子。

    每周五晚上，她下班放假，妈妈的电话总会打来。

    这次也没有例外，只是今晚她不好抽出时间，微信置顶点开：

    19：29.

    19：53.

    20：37.

    三个未接语音电话，当时莫思语不是在餐桌上，就是在干其他事没有接。

    只能发微信消息，告诉妈妈回家给她打视频。

    手机屏幕上，此刻显示：23：18

    但莫思语却知道，妈妈一定在等她的视频电话。

    她打回去，果然妈妈秒接。

    唠叨一顿是必不可少的，妈妈不厌其烦地和莫思语说着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大伯让旭东去相亲，旭东开车撞上了女方家的墙，碰坏了保险杠……”

    堂哥真是搞笑。

    莫思语安静地听着，妈妈忽然话题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你都大学了，也能找个对象处处了。”

    “大学有没有遇到一个省的男同学啊？”

    长大的女孩子，全社会都推着她飘荡，从生活好久的家，飘到另一个人身边。

    这让莫思语很惶恐——

    真的有人会透过她较为光鲜的表面，不在乎她敏感，记仇的不讨喜内在吗？

    她不敢谈恋爱，怕有那么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相处久了，懒散冷笑，对她流露出嫌弃的眼神——

    “莫思语，原来你是这样没劲儿的人！”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遇到，让相处的人失望，抱怨浪费时间，耽误了人家。

    而她自己，起码也不会难过。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留恋。

    莫思语手指蜷了下，问妈妈：

    “妈妈，你说我毕业后不回A省，在经济发达的城市，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你来我的城市……”

    “我留在老家就好。”妈妈接话接的很快，一看就是深思熟虑过。

    “别顾及我，你卯足劲儿，过的好就行。”

    车流不息，繁华街边，莫思语抬头，金碧辉煌CBD像是水晶宫。

    这边深夜依然嘈杂喧嚣。

    妈妈那边却寂静又安逸。

    可怜天下父母心，妈妈的话是这样说，但是她真的是如此希冀的吗？

    A省有妈妈熟悉大半辈子的人和景，有交际圈，有柴米油盐，她问莫思语，有没有同一个省的男同学，就说明她心底还是希望——

    莫思语毕业回A省。

    雏鸟长出羽毛，飞出了山窝，看到了广阔的天地，但是鸟妈妈老的翅膀都要掉毛了，无法承受飓风和波折。

    沉默了会儿 ，莫思语“嗯”一声，反过来叮嘱妈妈：“在家里要多注意身体，你的腰不好，记得别吃力。”

    其实莫思语还想问一句，最近家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出没，但转念一想，王行都跑江城来了，她便没有再提。

    她低头，手中的风铃礼袋荡了下。

    沈烈让她彻底撕破脸，她一直不敢的原因，就是当初堂哥打电话说，有个人模狗样的家伙，蹲点在她家门口。

    她终究是要为家人考虑的。

    不过还好现在一切都要回归正轨了。

    不管今晚徐域是装的还是如何，接下里的五年时间，她都不会轻易回省。

    她高中能修改明大志愿，大学也能拿出起码六七年的时间耗。

    拉开网约车门，莫思语数着剩下的实习日子，隔着车窗 ，回首凝视了湾区18号顶层的光。

    再坚定移开眼——

    这个夏日太长，阳光也过于璀璨，她心底，疯长出来的、不该有的心思。

    早早断了为好。

    付款下车，已是深夜，莫思语有些疲惫，走在小区门口，脚都抬不起来。

    网约车师傅开出十来米，又原路转弯，高喊道：“美女，你的东西忘了！”

    他提起盒子，从窗口递出去，说：“盒子小还怪重的哩。”

    “重”，这个词再次出现，和沈烈的话隐约重复。

    她接过盒子道谢，来到垃圾桶旁，有那么一瞬间想扔了它。

    再次掏出了小风铃细察，很轻，重的是盒子。

    莫思语掀开盒子，纸片卡槽厚的很，里面什么也没有。

    随手扔掉破盒子，没扔进去垃圾桶，“锵”一声，砸在地上声音竟然很大。

    盒子没动，但晃荡碰撞声，却持续了好几秒。

    “？”

    莫思语蹲下来。

    轻轻翻开盒子，确实比一般纸盒子重不少哎。

    把这小盒子提起，把里面的纸片全撕了。

    苍白月光下，厚底座隐蔽处，金属电子元件碎开，掉出银圆的电池，反射出骇人寒光，刺入瞳孔。

    深夜街道，远处的车辆轰鸣声，猛然穿透她的耳膜，整个世界在疯狂旋转颠倒。

    她捂嘴拍下照片，网上搜图，屏幕上赫然是——

    轻便智能录音笔。

    是啊，送礼物，正常人谁会在意礼物盒子啊？

    三个小时前，漫城湾。

    沈烈兴致不高，开了车门，翻开莫思语的微信，看了两眼，就要退出时，发现朋友圈却更新的频繁。

    点开，果不其然。

    凌晨1：05.

    【贝杰】：行李收好，要回故土了。

    凌晨2：30.

    【贝杰】：新西兰航空NZ281，别了南岛！

    凌晨3：07.

    【贝杰】：好兄弟，当你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 ，记得来接我，我新西兰拳王回来了。

    18：24.

    【贝杰】：痛！机场我泪洒现场，结果没一个真兄弟来接我！

    酒点好了，即使路途疲惫，我也要撑着喝上一口，速来！

    沈烈冷笑着推开街边一家餐厅门，贝杰胸口卡着副橙墨镜，正狂吃牛排，他晕飞机，根本吃不了飞机上的食物。

    饿死鬼一样，吸引餐厅绝大数人的目光，行李箱扔在桌边。

    “我的亲哥，你来了？”贝杰嚼着牛排，没等沈烈开口，看着他慢悠悠缓步走来，就啧啧出声：“今天怎么气这么大？”

    贝杰从幼儿园就和沈烈干架，太了解他了，沈烈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生气，是做事又急又冲，他截然相反，越生气，他越懒慢不上心。

    事后算账，那报复时期，长的要命。

    贝杰喝了口酒：“太子，来 ，喝两口！”

    沈烈径直坐在他对面，长腿交叠，拦过酒杯。

    “开车不喝酒。”

    “快吃，吃完回新西兰养羊驼吧，我给你订机票。”

    贝杰哈哈一笑，眼珠子狂转：“不是吧？你被情敌干掉了？”

    “牛逼啊牛逼，遇到高手了！我来，我最喜欢干这些了！”

    “情敌家在哪，我去放把火。”

    沈烈不想搭理他，贝杰劝了好几次，他滴酒不沾。

    偶而点开微信，手指敲在桌面上，看不出心情，倏忽，他的微信一响。

    沈烈“嗒”一声，合上手机，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餐厅是个爆款平价网红店，很多打工人和服务员，面对衣着不菲，气质出众的两人，多看了好几眼。

    贝杰抹抹嘴，不想喝水，又问店里要了几瓶清酒。

    “朋友圈发这么勤，你哥知道你回来吗？”

    沈烈似是漫不经心问了嘴。

    “啧啧，朋友圈仅你可见！感动吗？”贝杰挑眉又挤眼。

    “我看你找死。”

    “你爸刚娶了第三任老婆，你哥和你叔，火正没处撒，你上赶着堵枪口。”

    沈烈微抬眼，眼里嫌弃的毫不掩饰，不耐烦道：“吃完了？滚去酒店蹲着。”

    语毕他起身离开，贝杰连忙结账，拉着行李箱出门讨好跟上。

    讪讪道：“我爸老年新婚，小妈还怀孕了，我这次回来，没准还能蹭个花童呢，啧，我是大孝子啊！”

    同一时间，暮色降临，对面一家高级茶餐厅门口，王行笑的殷勤：“阿姨，这就走？徐域不是说，让你多呆几天吗？明天周末，让他多陪陪你。”

    徐母柔声道：“现在就走，老姐妹催我回家呢，这里的气候太潮了，我可受不了。”

    “别送了。”

    王行寸步不离：“嗯 ？那怎么能不送？阿姨，你一人来，一人回，我不放心，我开车送你回去？最近高速可是拥挤……”

    沈烈止住了脚步，瞥向王行面前的妇人，和那光彩人的骨相有几分相似。

    怪不得最近老实很多，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贝杰望着那个贵妇人上了沃尔沃，后面那个陪笑的家伙也巴巴跟上去，打开车门挤进去，几分钟后，再尴尬拉开车门下来。

    沃尔沃开走了，王行摸出手机，刚要打电话给徐域，回头。

    沈烈皱着眉站在那，人模人样，望着徐母离开的方向，手里捏着车钥匙，嘀嘀两声，车门开了。

    艹，沈烈不会想追上徐母的车，耍些手段吧？王行赶快冲上去拦住。

    哪知旁边一个戴着橙色墨镜，黑白装的家伙，像是疯狗一样，扑上来。

    王行艹了声，提腿……

    *

    “玛的，然后我和那疯狗干起来了。”

    “不过沈烈应该是看见了阿姨，他开车过去了，我被疯狗缠着，后面还遇到了莫思语，应该没事吧？”

    湾区法院附近公寓楼，王行拧着眉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怎的。

    徐域这回笑的很真切：“没有问题。”

    出手试探一个月，知道莫思语和沈烈关系非同寻常，惹的她不快。

    愚蠢的白痴，才会失心疯一样，纠缠上去。

    这样除了让沈烈得意，对他徐域来说，没有半分好处。

    控制自己退出激化冲突，失去外部矛盾，她和沈烈，自然就会产生内部矛盾。

    等她和沈烈分道扬镳之刻，就是他的丰收之时。

    摘下蓝牙耳机，徐域无声的笑了下，让王行打了个寒颤。

    不过王行没说什么，这是政界家族的精英本能，永远可以压制自己的当前欲望，一切只为了实现心中规划好的未来。

    不出意外的话，加上徐家的资源，徐域的性格，能在这方面走很远。

    王行只要尽情得在徐域年轻时刻，更深层面参与他的生活，成为一把好用的武器就好。

    武器不需要思考。

    徐域道：“伤没事吧？太晚了，套房里好像有药箱，我去给你拿。”

    王行看着徐域突然生动鲜活起来的笑容，龇牙咧嘴：“嘶，我回酒店，自有美人心疼。”

    他揉揉腿，就直接出去了，徐域也没再出口留他。

    王行歪在迈凯伦上，啧啧道：“胜利的喜悦，还是要一个人独自品味，才有意思。”

    他笑了下，很快开车离开。

    公寓里，只有一人，徐域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 。

    他推过成堆的文件书籍，长腿直接横在书桌上，微/信准时响起。

    【陪玩】：老板？到点了，要开游戏吗？

    即使陪玩都做徐域的生意超过三年了，他对上徐域，依然语气恭敬，不敢放肆开玩笑。

    徐域直接让他上号。

    精美的游戏建模，刺激的团队冲锋，陪玩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

    随着一声枪/响,嫣红的血液模糊在屏幕上，敌人被狠狠干掉了。

    一群人在那里操纵着游戏角色欢呼乱舞。

    陪玩冷汗都下来了，公屏打字：

    【谁干掉的“沈烈”？这是留给老板出/枪的！！！】

    【瞎了眼了，老板的敌人也敢抢！】

    公屏上迅速一片死寂。

    要命，大老板要被惹了！谁都知道，徐域最近一段时间，游戏里肆虐的腥风血雨，敌人全TM顶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啊！

    要是昨天发生了这种事，徐域二话不说，就下线了，估计陪玩以后的单子，想都别想了。

    但今天徐域却好脾气多了。

    陪玩又战战兢兢，游戏辅助打了一个小时。

    才后知后觉察觉，今天大金主的心情不错啊。

    徐域淡漠道：“下不为例 。”

    随后调出电脑文件，电话陡然响了，来自徐母。

    徐母低声道：“睡了没？儿子。”

    徐域切换语气，温声说：“妈？这么晚了，还没睡？酒店睡的不习惯吗？”

    那头的徐母“啊 ”了一声。

    “我都要开车开到A省边界了，住什么酒店啊？忙糊涂啦？”

    徐域：“哦？真的回去啦？”

    徐母嗔怪道：“你这孩子，我不回家，我还能在哪？你天天忙的不见影子，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待在江市干嘛？”

    徐域换了个更舒心的姿势，倚靠在椅背上，清冷的月光 ，让他更显得出尘：

    “那妈开车，要注意安全才是。”

    徐母又说了几句，还给他发了个定位，说自己马上就过省界了，让他不要担心，就挂了电话。

    徐域目光落在定位上片刻，眼底闪过思索。

    扔过手机，U盘文件里的清脆女声，随着电脑上的进度条，回荡在空间。

    轻快的步伐，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和朋友交谈时，总轻声细语，很少反驳他人。

    两年多时间，他拼凑出自己和莫思语的相处时间，竟然还没有这段录音长。

    徐域叹口气，继续专注听着，他仿佛终于窥探到了——两年后，更为真实明媚的她。

    倏忽他的脸色冰冷，唇角拉直，刺耳的声音传来。

    沈烈的声音在别人耳朵里，大抵是低沉悦耳的。

    但徐域这里，千刀万剐不为过。

    不过他很快面露嘲讽，自己忍着这么久，低头道歉送礼，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沈同学。”

    只要走好关键的一步，大家都得退回同学关系，他太了解莫思语了，重恩又胆小自卑。

    从小吃够了苦头，又缺失父爱，面对阶级金字塔尖上的沈烈，她面上不显，心里怎么可能不觉得有隔阂。

    尤其是沈烈性格张扬，能靠近她，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啪嗒”，录音笔结束了使命，失去了风铃响动。

    应该是被扔掉了。

    不过，已经足够。

    徐域得到了莫思语和沈烈真正的关系——

    果然没有逃出他的最终猜测，不是恋人。

    莫思语，怎么会贸然踏出恋爱的步子呢。

    看吧，天底下，他还是那样最了解她。

    这世界颠倒破碎，她也依然会是她，腼腆温和的笑着躲在角落里，睁着纯良的眼睛。

    夜风吹乱他的碎发，灯影之下，他抬起修长的手，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手掌影子。

    轻笑出声。

    但没多久，来自父亲那边的电话，又使他套上和煦的壳子。

    徐父每晚都会抽出珍贵的时间，打电话给儿子。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徐父的秘书，都夸赞徐父真是个好父亲，有情有义。

    徐域早先还会抗拒，现在他也会装成个好儿子。

    这世界，你装模做样，我虚伪以对。

    假假假 。

    真的东西，太少了，要紧紧抓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