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上)

    “夫人只是在路上略动了些胎气,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郭震跟着一起来了咸阳宫,这段时间他对秦王怨气也消解了大半,不似之前那般抗拒,也愿意直接对话:“不过这段时间夫人随时都有可能生产,腹痛的症状会有些频繁,大王不必每次都这般紧张,交给草民就是。”

    嬴政虽点头,却难免忧心,再则军政繁忙,所劳甚多,时常疲惫不已。

    待到嫮儿生产那日,有燕国使臣来报,太子丹遣使献上叛臣樊於期之人头并燕之督亢之地图以期求和。

    嬴政这才镇定下来,传令设九宾礼以见,可因嫮儿胎儿迟迟未产下,直等到最后一刻才去更换朝服携带宝剑上朝。

    尚未进殿,郭震来报,知是母子平安,遂大喜道:“卿可随孤上殿,待事了,孤听你详细道来!”

    郭震即领命跟随上殿,站在侍医身侧。

    那得令召见的燕国使臣荆轲托装人头的木匣,副使秦舞阳托督亢地图上殿跪拜。

    嬴政先看过人头,点头命其合上,道:“取舞阳所拿地图!”

    荆轲遂捧着地图来到秦王身侧,慢慢将地图展开。

    此刻的嬴政心里装着嫮儿母子,扫了一眼,出神的空档,地图已经完全展开,露出一把淬着剧毒的匕首。

    荆轲霍然抓住秦王衣袖,用匕首行刺。

    睡梦中的嫮儿突然惊醒大喊:“大王——”

    嬴政像是听到警告一般瞬息回神,十分惊险地闪避开来。

    匕首隔断了嬴政的衣袖,他耸然起身拿起长剑,想要拔出来,可剑身太长,一时竟无法拔出。

    荆轲手持凶器追来刺杀,殿上除秦王以外再无人携带兵刃,情况危急,长剑又插的太紧无法拔出。嬴政大为紧张,眼见就要被匕首刺中,忽觉身体被人抱住,绕到了殿上的柱子后面。

    “嫮儿……”嬴政惊诧,此刻的嫮儿应该躺在床上才对,怎会有力气抱着他逃离刺杀?

    四目相对,嬴政突然觉察出一丝异样,瞬息之间,他们似乎身处一个虚无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不是秦王嬴政,而是东君少帝,而嫮儿也做回了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你以残魂之身,守护少帝灵魄上万年,再不罢手,就不怕落得个残魂尽碎无力回天的下场吗?”诛灭少帝乃是风伯飞廉之使命,这才使得飞廉残魂一直徘徊于世间,如今以大刺客荆轲的身份回归,若他真于尘世间将嬴政杀死,少帝的残魂必然也会飞碎,再也无法凝聚。

    巫山神女嫮儿千万年来守护少帝灵魄,对于今日之局面也有预料,皱眉道:“风伯,万年前你受王母之命追杀少帝,迫他自散功法殒身巫山,而今此处只是封着他的灵魄而已,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飞廉淡淡道:“这一切难道不是神女殿下一手造成的吗?若非千万年来你一直想少帝再度登仙,将他的残灵降于世间落在秦王嬴政的身上,只待他成就不世功业,定会重返九天神界,届时风伯飞廉怕是要因失职之过永困世间了。”

    嫮儿情知今日之战在所难免,神色不免有些苍凉,转头对少帝道:“夫君,原以为今世你我能在人间相聚,而今怕是事与愿违了。倘若你觉醒之时,妾已无法伴在身侧,便请你也一定要做回那个刚毅果敢的秦王嬴政,勿因妾而太过伤神!”

    此番竟是诀别之语,可少帝只有残灵,竟连抓她的手去阻拦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她独自上前去对抗飞廉。

    飞廉无奈道:“我的风神旗下亡魂无数,你此刻让开,尚可保全性命。”

    嫮儿一边结手印一边道:“你可听过伏羲八卦吗?太极生两仪,两仪合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者阴阳相生相克,巽为风,艮为山。风伯,遇上我,你运气也不大好,艮字封山!”说罢翻掌为印,竟将整座巫山四面相合。

    飞廉此刻方知小瞧她,惊慌道:“艮上巽下,山风蛊!神女殿下,此山乃是你真身所化,你以此来困我,就不怕我使你灵脉尽断,届时就算九州合八荒并,也永无回还之期吗?”

    嫮儿不再多言,翻掌下沉,风伯怒而祭出风神旗,使得无数风箭穿破山体。嫮儿痛苦不堪,直将灵力耗尽,待风神旗势力衰微之时一掌封山。

    她的灵体上尽是伤,轻的连残灵之身的少帝也能抱住,如此衰弱,像是随时都会散去。

    少帝此刻似不想再有任何行动,大约是觉得和她一起散尽灵体也无不可。

    嫮儿唇角鲜血淋漓,勉强抬起手臂摸他的脸颊笑道:“回去吧!”

    倏忽间神灵尽归嬴政之躯,刺客犹追,秦王绕柱,而殿上无一人有兵刃可以阻挡。危机之下,郭震举起身旁侍医的药囊砸向荆轲,争取了片刻时间,大喊:“大王,背手拔剑!”

    嬴政已然醒悟过来,背手而拔,长剑出鞘砍断荆轲大腿。

    荆轲受创倒地,忍着剧痛将匕首投向嬴政,被其闪避开来,插在柱子上。

    此刻嬴政身体里少帝东君的残灵尚有余威,想起他对嫮儿的戕害,怒不可遏,又连砍了荆轲七八剑。

    荆轲倚柱而坐笑骂道:“我之所以不曾成功,不过是想生劫你换得契书以报太子丹罢了。此番未曾功成,下辈子也定不放过你!”说罢哈哈大笑。

    李信等人一拥而上将其砍死,嬴政眩晕一阵,也不顾朝堂混乱,丢下秦王剑,匆匆跑去嫮儿寝宫。

    路上突觉一阵头痛,脑中少帝东君的记忆已然觉醒,犹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在万年前的巫山上,刚化出人形的嫮儿一定要认他做夫君,可少帝明知自己即将殒身,所以拒绝了她,想着离开巫山,嫮儿却又不放人,两人于是开启了一场旷世赌约:只要能在这巫山之中将嫮儿擒住,便撤去禁制放他离开。

    虽说巫山神女比之少帝,灵力相差太远,可任何一位神灵在自己的领地内灵力都是无限大,故而少帝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加上嫮儿性狡慧多智,面上总带着青藤面具,就算被他抓住,也总不承认那戴面具的正是自己。

    少帝无奈,只得想办法自背后抱住她,嫮儿有点发怔,接着耳根一热,面具被少帝用嘴解了下来。

    她的容色清妍绝伦,那双眸子又似乎蕴涵无限情意,少帝盯着看了片刻才道:“未知晓这次是否作数?”

    嫮儿心下难过,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遂小声说:“你既赢了赌约,自然作数!”

    少帝怔然不语,他虽害怕久留巫山会给嫮儿召来麻烦,可几日相处下来,也已种下了情根,若说能毫无挂碍的离开,大约是不成的。

    “你说过,赢一次就放我走。”虽言不由衷却又无可奈何。

    见他这么坚持离去,嫮儿心头一阵空落,勉强解释道:“我之前并非是故意,只是你灵脉受损严重,所以才……”

    少帝点头,凝着她的眼眸认真地道:“那……我走了!”

    得到首肯后即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叹息道:“哎,可真是伤心呢!一大早就出门打猎,还顺手摘了浆果,此刻倒好,肚肠空空便被扫地出门,难道说多日来的思恋,竟一直都是多情反被无情恼么?”

    身后的嫮儿歪着头想了片刻,把他的话翻译成大白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肚子饿了,想要吃饱了再走?这个好办,只是什么多情无情的,情是何物呢?是吃的还是喝的?”

    少帝噎了一下,转头瞧着她认真解释起来:“情之为物,最伤人心。使人忧愁,使人喜乐,使人癫狂,使人欢欣,得之失之,皆不得安宁。好在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你而言大概也无甚用处,故而不必放在心上。”

    “得之失之,皆不得安宁……”嫮儿重复着这句话,皱眉问道:“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尔来尔去,吾皆不得安宁。尔在,饮食皆甘美;尔去,卧榻难以酣睡。故而多情者是谁,无情者又是谁?”

    少帝听得此言,回头瞧她,似有些欢喜,亦有些神伤。

    他原本以为这巫山灵女只是困于被拯救的恩情,才顺理成章打算以身相许,不想竟是也对自己动了真情,正待说话,不想嫮儿竟先开口道:“不过你若决定要走,我自也不会强留。”

    少帝不想她上一秒还在诉衷肠,下一刻便下逐客令,有些气闷地拂袖离去。

    他走的并不甘心,甚至有些赌气。嫮儿则抱膝坐在青石上呆了半晌,只觉少帝待自己的情意太过模糊,就像这山间的云雨一样,看不清是真是假。

    天色一片幽暗,不多时又下起了雨,到此刻少帝方知巫山之凶险,山中雨雾非但阻路,且令人不辨方向,他一边走一边在巨木上刻下显眼的标记。雨不疾不徐地下着,他却一直在山林间绕弯子。

    “看来我是将一颗心丢在了这里,不过这禁制收而复开,又是为何?”少帝无奈地摇头,想着莫不是嫮儿反悔了。

    思虑间耳边传来一阵幽幽笛声,像这空山灵雨一般飘渺幽婉。

    少帝暗喜,看来嫮儿并未将他放下,思虑间心下稍定,循着笛声一路行去,果见嫮儿站在一棵树下吹着笛子为他引路。

    濛濛雨幕将她的身影遮掩,目光撞在一处,恍似打开了一扇万古长闭的梦境之门。

新书推荐: 社畜×小狗 无情妾(重生) 回应荒原 精神力F级学渣 OPL电子竞技 魔王她说到做到 四栋十三号公寓 配天 清冷神尊要我以身相许 异世反派的升级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