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下人见他一副随时能翘辫子的模样，不敢轻举妄动。

    史鼐鼓足胆子去拉穆莳，然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穆莳这小子似乎在使暗力，反而将他给往地上拽，史鼐刹那没站稳，也一头栽了下去。

    原就杂乱的场面更为不堪。

    周氏讶异无比，王爷身边那么多身强力壮的下人，怎么非冲湘云伸手？眼看湘云成亲在即，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周氏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装没看见穆莳的所为，侧头对湘云道：

    “还愣着作甚，夫家下聘，你还不快随我一起？”

    湘云看着穆莳还伸在半空的手，犹豫了片刻。却也只是片刻，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万不可与外男走得过近，至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不行。

    她对恩人狠了狠心，跟随周氏出去，心下在想等下该如何与周氏提退婚的事。

    穆莳目送湘云离去，直到那抹俏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他伸在半空的手才慢慢垂了下去，低着眼皮，遮住点黑如墨的眼，不教人看出他那翻滚起的嫉妒。

    嫉妒她上辈子给卫若兰守寡，对他那样忠贞，为他点长明灯，现在她仍很看重卫若兰，跟随周氏出去迎接时，步伐轻快。

    上辈子他怕吓到湘云，没有太过分，重来一次，他决定不论如何先娶到再说。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娶到，他再好好对她宠她弥补她。

    他今日来就是打着破坏卫若兰和她定亲的主意。

    不知穆莳心之所想的史鼐从地上站起了身，再次尝试去拉穆莳，这次轻松给人拉了起来，用担子床抬到了客人所住的柏树园。

    府外，湘云跟着二婶见来下聘的人，为首的是搭桥牵线的媒人，而后便是与卫若兰关系较近的几个妈妈，都是负责来过眼湘云的。那几个妈妈中，由林妈妈作首。

    聘礼小队浩浩汤汤，一百抬的聘礼对于湘云的庶出养女身份来说，排场已然算足。卫家乃是王公贵族，当今皇帝的子嗣稀薄，唯有一个庶出皇子，便是卫若兰的亲表兄。

    旁有不少人围观，有艳羡湘云命好的，也有怀疑卫家迎娶一个庶女都这样大的排面，怕有内幕。不过卫若兰本也是庶出，娶湘云算是匹配了。

    这些话湘云前世已经听过，那时她心性乐观洒脱，并不在意，而这辈子她已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更不在意了。

    她这辈子再看林妈妈，还心有余悸，当初就是她亲自给湘云灌的毒酒。

    湘云避开林妈妈投过来的打量眼神，站到了二婶后面。

    二婶听闻府内骚乱消散，便客套着请媒人和几位妈妈进府里说话，侯府的下人们则排好队出来接聘礼。

    侯府的客堂里头坐满了人，翠缕和几个丫头上好了茶，默默退到了湘云身边。

    林妈妈先跟周氏说了两句客气话，才把目光落在湘云身上，她笑得和蔼可亲，亲切地走过去拉起湘云的手：“史大姑娘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姿态窈窕，我们兰爷有福气了。”

    上一世的湘云面对这个亲切的林妈妈很有好感，在聘礼队离去后，俩人还说了好些话。可现在湘云被她拉着手，感受到的只有临死前，她被林妈妈推入江水时的恐惧。

    喝了毒酒，再推入江水喂鱼，谁也抓不到把柄。湘云是罪臣孤女，也不会有人为她鸣冤。

    她低头去看林妈妈苍老带茧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回缩，淡淡道：“多谢妈妈夸奖。”

    退婚的事不能由她对卫家的人说，她没有对林妈妈提。

    似乎觉出湘云的冷淡，林妈妈面上的笑收了些，她坐回原位笑道：“我记得府上还有一位千金待嫁？”

    周氏道：“是呢，玉微还小，我想让她再多陪我几年，婚事不急。”

    林妈妈一副我都懂的神色，道：“是这个理，不然女儿嫁了难得回家一趟。兰爷的妹妹出嫁三四年，愣是一次都没回来过呢。”

    客气话毕了，林妈妈要走。

    周氏派人亲自送出府去，等人走远了，她才皱眉看着湘云，“方才林婆子与你亲近，你怎的是那般表现？作为新妇，这是你从她这里打听卫家情况最好的机会。”

    湘云无心嫁给卫若兰，退婚的事迟早要说，眼下周氏提起，她就顺水推舟，先打个预防针道：“二婶，湘云不想这么早嫁人。”

    周氏微愣，瞪着她：“你这又是何意，我不过说你两句你还要赌气不嫁了？再说，哪里就早了，你都已经十八。我跟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你表哥了。”

    “不是跟二婶赌气，”湘云垂下头，“只是我不想嫁卫若兰，想退掉这门婚事。”

    周氏见她神色认真，不像赌气说混话的样子，“这就怪了，可你为何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才说？当初与若兰相看时，你不挺满意吗？”

    湘云很无奈，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重生在这个时候啊。

    湘云道：“二婶，我只是突然觉得，卫公子样貌好，品行好，便是庶出也比嫡出强了不少，如何就要娶我一个孤女？原本商定的聘礼是六十六抬，如何成了百抬，我的陪嫁只有父亲留下那点儿东西。我这几日越想越觉得不安生，不踏实。”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周氏换了个角度想，若是换了皇子忽然要重聘娶玉微，她心里也不踏实，身在朝局长安，如何能不多几个心眼？

    只是卫家的门第不低，要退婚哪儿那么容易？搞不好还要背刺卫家，周氏身为主母，站在大局上考虑，道：

    “事已至此，你还是乖乖待嫁吧。退婚不是你说的那般简单，这其中的牵扯深了去了。行了，你先回去吧。”也不知王爷那边怎样了，她还要赶去问问史鼐。

    湘云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没想过要一蹴而就，退婚得需要个正当的由头一步步来，而且不能是卫若兰退她，得是她退卫若兰。

    湘云告别二婶，跟翠缕回去。

    翠缕方才因她说的那番话惊讶得不行，眼下只有主仆二人，禁不住问道：“姑娘怎么忽然不想嫁了？”

    湘云敷衍道：“只是突然觉得不合适。”

    卫若兰不能嫁，何况她的当务之急不是嫁人。

    距离史家被抄只有一年半，还有姑奶奶家那边，黛玉宝钗，那些人的命数她亦要尽力更改。而一旦嫁了人，处处行动都会受到限制。

    湘云想起穆莳还在府上，前世他对她有恩，今生再见，湘云得去看救命恩人一眼。

    侯府的柏树园是客人落脚地。

    柏树园里静悄悄的，柏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时不时飞落几片叶子，有一片打着旋儿地落到陈慎脚边。

    陈慎在门口守着，除了他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湘云还记得穆莳喜静，恐怕是特意遣散了人的。

    翠缕和湘云藏在一棵柏树后面，翠缕有些犹豫，“姑娘，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湘云说：“这会儿没人，我就看一眼王爷病情如何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再如何是自家内院，湘云不怕。

    翠缕只好听话等在原地。

    湘云进去，陈慎看见她连忙作揖：“史大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

    他暗自扯大了嗓门，躺在屋子里的穆莳听见了，立时剧烈咳嗽起来。

    湘云听见他一如前世的咳，有些担心，道：“我来看看王爷。郎中来过了吗，怎么说的？”

    陈慎牢记穆莳的嘱咐，他垂头丧气，摇头道：“怕是不好，说活不过今年。”

    竟然比前世还要严重？

    上辈子他对湘云的恩情实在太大了，赎身救命，尽心尽力的养护，湘云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道：“我进去看看，劳烦你守好。”

    陈慎眉梢露喜，给湘云让路。

    湘云一进屋，就瞧见躺在榻上的穆莳。

    他闭着眼，长得过分的睫落下小片阴影，眉目间皆是疲惫和病痛之色，阳光被柏树杈割碎，斑驳地光影点在他俊美的脸上，更衬得他肤色惨白到近乎透明。

    腰间的玉佩折射反光，轻轻闪烁。

    湘云见他病成这样，光是这么看着都觉着他毫无生气，上一世他病逝的时候她不在身边，他又是怎样的光景？

    她怕惊扰病中人，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在剩五步距离的位置停下。

    穆莳翻身咳血，一抬头见到湘云，语气诧异：“史姑娘，咳咳，你怎么来了？”

    湘云见他咳得太厉害，虽担心却不能上去给他顺背，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听闻王爷在病中，我是府里的长女，理应来看看病客。”

    实际上，只是想来看看他，他死的时候她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甚至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能，这是湘云的遗憾。

    穆莳瞧见她眼里极致忍耐的伤悲，几分怔忡。

    算算时间，如今的史家依旧和美光大，她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这时的她也还跟他不熟，即便理由充分，但还不够进屋来这样亲近地看他。

    穆莳蹙了蹙眉。

    莫非她也回来了？他走后，她死了？为什么？

    穆莳这般躺着见人不大妥当，便强撑起身坐在了床沿，眸色幽深望着湘云，试探道：

    “听闻今日卫家下聘的排面十分，史姑娘与卫公子的婚姻也都是人人传的佳话。只是依本王之见，卫公子虽才貌双全，却过于文弱了些，在人际复杂的卫府不一定能护得住姑娘，不是良配。姑娘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