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湘云平静道：“多谢王爷好意，我与卫家的婚事还未作罢，暂且……”

    穆莳打断她：“本王会解决你跟卫家的这门亲。”

    湘云蹙眉，不明所以地看他。

    穆莳也意识到话说过了，都是见她有松动一时情急，他软下声解释：“本王的意思是，你如果想跟卫家退亲，但又没有门路，本王可以帮你。”

    湘云已经决意要从卫太太那边入手，没回应他。她瞅着穆莳抱着的汤婆，起身道：

    “我算是已代家中长辈，在府外看顾过王爷。湘云不能就留，这就先告辞了。”

    她在此处待得越久，越容易传出不好的风声。

    穆莳没有想毁人名声的想法，只是瞧见她还没干的衣裳，道：“你就在此处烘干了衣衫再说，你放心，本王不会给人传出流言的机会。”

    旁人也许不知，前世湘云跟他有过交集，却是知道他内里脾气的。

    他表面病弱不堪，风吹就倒似的，实则他骨子里毒辣，手段雷厉风行，有那个本事应付这种事。

    湘云看了看自己还湿漉漉的衣衫，只得答应下来。

    穆莳怕湘云察觉出他心怀目的，没有再试图攀谈。二人一起坐在船舱里，火炉把这儿的空气烘得更热更闷，穆莳打量着湘云白皙漂亮的侧脸，更是热得很难受。

    湘云也热，但考虑到穆莳的身子，她强行忍着。

    风偶尔把船帘吹开，湘云能看见天际一抹红色夕阳正在跃下山头，血红的光撒遍人间，荷花被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有一对不知名的鸟儿飞过荷花上，在金灿水波和花叶里流连嬉戏，场面生动人心，湘云禁不住笑着招呼穆莳：“王爷您看……”

    转头一刹，对上穆莳正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深邃暗沉，暗欲汹涌，他光洁的额头上覆了层细汗，配上船舱内热得烘人的温度，空气里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欲。

    而穆莳身处欲的中央，他成了一个更为不可控的欲色存在。

    湘云一愣，假如她不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定会沦陷在穆莳这样深沉的眼里。

    他深邃而迷醉，藏着很深的故事感，像前世她喝下的毒酒，五分醉意五分毒，任何女人沾染，都是致命的。

    湘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撞开，她连忙转开视线，外面荷花上的鸟已经不知何时飞走了。

    身侧，传来穆莳低低的询问：“看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正常。湘云觉得这儿的气氛变了，在向着一中说不清的方向发展，她连忙起身，道：“看太阳快落山了，我得走了。”

    穆莳看出了她脸上的惊慌，她其实藏得很好，但穆莳不是普通人，她瞒不过他。

    他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咳嗽两声掩饰微妙的氛围，道：“本王畏寒，炭火烧过了，有些热，史姑娘不要介意。本王让陈慎送你。”

    他好意的掩饰起不了什么作用，湘云忘不了他那个眼神。她有惊诧，更多的是奇怪，这个时间的穆莳，怎会这样看她呢？

    她衣衫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弯腰出船舱。

    刚站稳，外头撞见一艘小船急匆匆过来，划船的人是探春。

    探春算个稳重的，此时却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她划船很急，看见湘云都刹不住船桨，小船撞在了大船上，引发轻微一震。

    穆莳感应到了，微皱眉也跟着出来。

    探春着急道：“云姑娘，史玉微不见了！”

    湘云大惊，却很快冷静下来，她跳到探春的小船上：“怎么回事？”

    穆莳不露声色，站在高船上看两人。

    探春暗里打量了一下穆莳，湘云看出她的顾虑，未出阁的姑娘不见了，无论结果如何，传出去都不是好事。

    或许是前世跟穆莳的过往，让湘云无比信任他，脱口而出道：“王爷不是外人。”

    穆莳微愣，打量湘云的眼里多了分喜悦。

    探春道：“她在船上烤衣衫来着，快干的时候，有个小厮来说卫公子找她。宝钗不让她去，她担心卫公子是有话要请她传给你，坚持去了。”

    “还说很快回来，结果我们衣衫都干了，太阳也要落山，准备回去她还没回来。”

    湘云蓦地想起来这儿时，黛玉给自己说的话，她低眉自语：“难道和此人有关？”

    探春皱眉：“什么人，你知道什么？”

    穆莳也看着她。

    湘云将船只下有人游过的事说出。

    探春脊背发寒，“这么大的事，如何就瞒得这样好？”

    湘云说：“我以为黛玉给你们说过了。”

    她想了想，又道：“那小厮生得什么模样？”

    “个子瘦瘦小小的，很面生，但的确穿了卫家的奴服，还拿了卫若兰的腰牌。”

    湘云道：“那卫若兰呢，他的小厮带走玉微，你们去找他了吗？”

    “黛玉和宝钗过去找他了，我跟她们分路来通知你。现在回去，在船家那儿跟她们会和问问情况。”

    湘云不确定今日捣鼓她们船只漏水的人，和史玉微失踪有没有关系，按理说史玉微是被周氏宠得很好的，她性子好不与人结仇。

    湘云不敢擅自揣测，她很快冷静下来，道：“玉微从小贪玩，兴许去哪儿玩了没及时回来，此事暂且不能声张。”

    探春知道事情轻重，划船要走。穆莳跳到了她们穿上，从探春手中接过船桨，道：“本王与你们一道。”

    他又吩咐陈慎把那艘大船弄回去，而后一起去船家会和。

    湘云见穆莳划船时身子有些摇晃，担忧他的病：“王爷，还是我来吧。”

    “不必。”穆莳坚持划船。

    到底是个男人，这点儿小事还是能行的，湘云没再多说。

    太阳已经落了山，六月夏日没有阳光的傍晚，天地间覆了一层雾蓝色的弱光。

    穆莳立在风口，站在光下，那张俊美的脸更显惨白，常年病弱让他五官显出几分阴柔，然那双眉目又英气凌冽。

    他的长相把阴柔和阳刚结合得恰到好处，初看柔和，乍看深险。

    顾虑湘云焦灼的心情，穆莳划船很快，不多会儿，他们抵达了租船的船家。

    宝钗、黛玉还有陈慎都已经抵达了。

    看他们的表情，湘云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跳上岸边，“消息怎样？”

    她们声音压得低，旁人听不见，黛玉摇头道：“我们找人去南边看过，卫公子也不在。”

    准表姐夫和表妹明目张胆地出去，迟迟未归，怎么看都不是好事，传出去更是不知被人如何议论，宝钗看了看跟在湘云身后的东安郡王，觉得似有隐情。

    她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多言。

    湘云没有思考太久，她沉声道：“宝姐姐家中经商，结识的三教九流更多，还请宝姐姐多让人暗中找一找。黛玉和探春在荷花池再找找看，我先回家去通知二叔二婶。”

    宝钗没拒绝，但先说了丑话，道：“我到底不好出面，只能请哥哥出手，结局如何我说不准。”

    湘云想起薛蟠的性子，觉得不妥，还没开口，穆莳站出一步道：“宝姑娘是女眷，的确不方便。本王会派人去找，你先回家去。”

    前世的湘云看不出端倪，现在却能感觉到宝钗外热内冷的独善其身，她理解，所以没有多说，感激地看了穆莳一眼。

    “多谢王爷。”

    丢下这话，湘云不再耽搁，迅速离开荷花池。

    穆莳沉默了会儿，领着陈慎提步跟上她。

    探春几个无瑕思索他们之间的微妙，也很快散开去荷花池悄悄找人。

    穆莳在荷花池外面追上了湘云，她正跟着翠缕准备上马车。

    穆莳叫住她，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最近你可有得罪什么人？”

    湘云起先古怪，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是怀疑这人是冲我来的？”

    穆莳看了看她的衣衫：“她们都说那小厮眼生，代表你们从未见过。而你跟史玉微换了衣衫，你们都姓史，对方若是找错人很正常。”

    关键是史玉微一个被宠坏的绣花枕头，又是侯府唯一的嫡女，穆莳想不出能有什么人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相比之下，湘云身世复杂，在侯府不得宠，更容易成为别人下手的目标。

    “可我没得罪什么人，”湘云仔细思索，蓦然想起来什么，“前几日因为银子，跟杜姨娘起了争执，这算吗？”

    穆莳沉吟片刻：“此事牵扯卫公子，未必是杜姨娘。既然想不出便罢了，你先回去吧。”

    穆莳看出了湘云的心神不宁，道：“一切有我，不必担忧，我让人暗中护送你。”保不准对方冲谁来的，她的安危很重要。

    他声音褪去了先前的病色，中厚低沉，十分有力，能稳住人的心神。

    湘云一如前世那样，总莫名地去相信这个人，只要他在她面前，她就有安全感。她没再多说，钻进了马车。

    马车疾驰而去。

    穆莳疾步走回，吩咐陈慎道：“你去让人先从荷花池附近的地方开始找，再通知城门吏，今夜除了有官府特殊文书的，其余人一个都不许放出城。”

    陈慎说：“可敢对侯府下手的，想拿文书必定不难。”

    穆莳眼里闪过一片寒意：“若遇见有文书想出城的，一一汇报给本王。此事不许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