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湘云对此深信不疑，只因她见过穆莳病逝，这辈子他没能得到更好的休养，只会比上次去得更早。

    湘云拉了个矮凳在穆莳的床边坐下，她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说：“放心吧，王爷不会有事的。”她救他一命，当还他前世的恩情了。

    陈慎止住哀嚎，问：“云姑娘有办法？”

    “姑奶奶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等我去把人要来，王爷肯定会有救。”

    陈慎愣住了，真把大夫找来了，不就全露馅儿了？

    他跟面面相觑，都懂彼此眼里的担心。

    湘云发觉异常，“怎么了？”

    “没，”流惋硬着头皮道：“云姑娘何必麻烦，贾老夫人年迈，大夫留在她身边随时能照顾她，你若是把人给带来了，老夫人怎么办？”

    湘云道：“这倒不是姑奶奶的大夫，不必担心。”

    流惋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阻拦，只好不再说话，陈慎苦哈哈笑道：“云姑娘真是有心了……”

    “比起王爷为我做的，这不算什么。”

    湘云无论如何都得回嬉云堂去，否则被人发现她一夜未归，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二人好好照顾王爷，明日天亮我就把大夫带来。”

    她起身要走，陈慎忙跟到门边拦住她，“云姑娘，王爷指不定熬不过今晚，您真的不留下来吗？”

    湘云犹豫了。

    前世她因为身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更没有送他下葬，就连祭奠都只能去偏远的山头。

    这一世还要再次错过吗？

    陈慎以为她担心穆莳的死会牵连到她跟侯府，毕竟他如此都是因侯府的意外，他宽慰道：“云姑娘放心，王爷病入膏肓已经不是秘密，他真出事，也怪不到侯府头上来。”

    湘云懂他的意思，她摇头：“我不是怕这个。”

    陈慎疑惑地看着她。

    湘云怕的是今晚的事会走漏风声，她前世了解过陈廷树，这人虽长得一表人才，却是个奸诈小人，他肯定还会在外继续作妖。

    到时她与穆莳在这儿过夜的事根本瞒不住，纵然她跟卫若兰的婚事岌岌可危，那也还没有退掉，东窗事发她跟穆莳都会身陷囹圄。

    湘云仔细斟酌，穆莳熬不过今晚的可能性很低，陈廷树作妖却是一定的，她冷静地选择了后者。

    她对陈慎说：“如果王爷有任何不对，你马上派人来侯府找我。”如果穆莳真的出事，她可以保证这辈子能送他最后一程。

    湘云说完，径直绕过陈慎离去。

    陈慎看着她圆圆的黑眼睛里满是坚定，已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看来王爷这次失算了，云姑娘对局势这样清楚，可见不是糊涂之人，既不糊涂，便不会感情用事。

    他想装可怜博同情换怜悯的招数不管用。

    眼看湘云走出了院子，流惋跟上陈慎说：“姑娘一个人不安全，你得跟着，王爷这儿有我。”

    陈慎闻声，往穆莳那边看了眼。

    从湘云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再装了。睁眼看向陈慎，对他点头示意他护送湘云，陈慎临走前，担忧地道：“王爷，您别伤心，云姑娘可能只是对你没半点儿意思，所以才……”

    陈慎越说，发现穆莳看自己的眼神越不对劲，他意识到什么，赶紧一溜烟跑了。

    穆莳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屋内烛火。

    流惋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压抑，搞得她也很是忐忑，惴惴不安地站在另一头。

    穆莳忽然说：“找人盯紧陈慎，要是他敢回来走漏风声，就地了结。”

    /

    湘云在陈慎的护送下回了侯府，翠缕按照约定提着灯笼在角门等她。回嬉云堂需要穿过二叔二婶的青梧院。

    青梧院的烛火此时还亮着，里头偶尔飘出几句低语。

    史鼐刚刚洗好身子出来，躺在床头外侧，把周氏搂在怀里：“杜姨娘那事儿都弄完了吗？”

    周氏的脸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鬓边的头发汗淋淋的，夫妻多年，史鼐折磨人的法子是半点儿不逊色，且他只比年轻时冷静了点儿，一/起来还是很难忍。

    她喘息道：“是陈廷树。”

    史鼐沉默了一会儿，“你找个由头，把她送回乡下去，此事不要走漏风声，不只是为了陈廷树这事儿，也是为了她能封口玉微的事。”

    “杜姨娘狡诈得很，送回乡恐怕心怀记恨，定要伺机报复，况且那陈廷树也是个不好处理的，到时又该如何？”

    “以绝后患，找人在路上除掉她。”陈廷树这事儿万万不能传出去，男人都好面子，史鼐可顶不住外面的有色眼光。

    而史玉微跟卫若兰的事更不能走漏风声，跟着未来姐夫在客栈过了一夜，还爬了他的被窝，更是耻辱一桩。

    周氏不觉得除掉杜姨娘有什么，她担心起旁的事：“卫家到现在都还没来府上传信儿，跟湘云的婚事到底该如何？”

    史鼐若有所思，出了这样的事，卫家跟没事人一样，既不上门表示，也不对外透露，打的什么主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想了想，说：“恐怕卫家不是良缘。”

    周氏蹙眉 。

    史鼐又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明日你先处理杜姨娘，再好好安抚玉微。”

    说着，翻了个身又把周氏压下，冲她脖颈亲了上去。周氏别开头，躲掉他说：“你怎么还有心情？那东安郡王，你难不成就让他一直在府上住着？”

    史鼐啄了啄她的下巴：“那能如何，我还能对他下逐客令不成？”

    周氏不安地说：“他连荷花池都能去，王府跟咱们家又不远，他怎么就病得回不去了？他一来，就有人要害玉微，我担心他是为了当年那件事来的。”

    东安郡王是唯一的异姓王，表面他是皇帝的肉中刺，实际上皇帝很看重他，与他情感非常，小时候他是皇帝的伴读。

    他背地里专门替皇帝查一些御史大夫和大理寺都查不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皇帝专用的查案专人。这个秘密是贾元春在皇帝身边无意间探听到的，京城便只有史家和贾府知道。

    而当年史家有一桩旧案，那导致了湘云家破人亡，这么多年都未曾被人们知晓。

    东安郡王刚满二十五岁，他是老王爷的老来子，年纪轻了些，但他与湘云的生父史云飞是同辈分，北静王等人都要喊他‘小王叔’。

    史云飞十六岁就有了史湘云，年轻的时候他都是老王爷的得意门生，便也认得七岁的东安郡王。

    他们三人的关系可谓不一般，史家那桩旧案发生时湘云才一岁。

    想至此，史鼐的雄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了下去，戳在腿处的东西忽然没了，周氏惴惴地打量着丈夫：

    “你可还记得，当初老王爷可是问我们要过湘云的，说大哥死前把湘云托付给了他。我怕出事，才让你去贾府把她带回来。”

    否则周氏没有那个好心去抚养湘云。

    史云飞死前把湘云嘱托给老王爷，老王爷不久后也战死，那时的湘云才七八岁，还需要人照顾抚养。

    老王爷是很讲义气的将军，焉知没有把湘云转而托付给穆莳？

    史鼐今日去客栈那边检查过，那伤了卫若兰的箭是朝廷的，再想想穆莳的身份，且他二十五了都没娶妻，湘云被老王爷托付给他的可能性很大，那么那桩旧案他想必也从老王爷口中知情了。

    想至此，史鼐的脸色愈发凝重。

    他沉默了很久，“我想个法子，让他尽快离开。”

    他搂着周氏入睡，男人只要不面对生死的难题都能呼呼大睡，女人却不这样，一点小事都会睡不好，周氏久久没有睡着。

    她回忆起史湘云家中的没落，湘云出生刚刚出生没多久，她姨娘就死了。史云飞陪了她一年多，也去了。

    史云飞宠妾灭妻，太太根本容不下湘云，湘云承蒙姑奶奶的心善，被接去了贾府。其实周氏对史鼐瞒了个秘密，史云飞刚刚死的时候，老王爷就去史家要过湘云。

    史太太还活着，哪儿有把庶女送出去的道理，拒绝后跟周氏吐槽过老王爷不懂事，周氏安抚她说老将军都是直肠子，不会想那么多也正常。

    不过他既然敢来要人，便是很得史云飞的信任。毕竟一日为师，他算史云飞的半个父亲。

    周氏叮嘱史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湘云，否则她出事了，按照老王爷火爆刚正的脾气，定会追查到底。

    周氏这句叮嘱，让湘云平安活了下来。七岁时湘云的嫡母也去了，家中彻底没了人，老王爷又来要过人。

    周氏恨得牙痒痒，湘云只要活着一天，她就是引发旧案重返的定时弹，早知如此，她就不提醒史太太了，让她夭折在太太手中，就没有今日这么多提心吊胆。

    翌日清晨，湘云早早就被翠缕叫起来。

    翠缕匆忙给她打来热水：“太太要把姨娘送回乡下老家去了，云姑娘于礼数都得去送人的，快起来，等下赶不上了。”

    湘云就没怎么睡着，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在床边坐下，说：“送回乡下老家去？”

    湘云狐疑，这手段太轻了，不像周氏的作风。除非她还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