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对于米团来说，真是一个漫长的夜。

    它趴在狗窝，耳朵垂下来紧紧贴着脸，试图隔绝掉那从陈小楠房间传来的奇妙声音。

    主人今晚的梦境实在是太离谱了。不知道她究竟梦到了什么，梦里面不是在嘿嘿就是在嗯嗯，那心声，奇奇怪怪得很。

    原来主人一喝醉，就爱做春梦啊

    只是没想到，都被它这个单纯无辜的小狗狗听了去。

    陈小楠一觉睡醒，头晕晕乎乎的，她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迷迷瞪瞪睁眼，凑到脸跟前，例行点开微信查看消息。她双臂从被窝里伸出，掖着被子，回复了一个同事和两个朋友群的消息，紧接着就看到王校长图标上也有一个红色的数字，2，瞬间头疼。

    她点开，是王校长昨晚的留言：韩彬这周日婚礼，记得过来吃酒。

    她轻轻翻个白眼。

    韩彬的生日，邀请的是王校长，非要把自己也拽过去干嘛？存心刺激自己，想来场现场婚恋教育，好让她知耻而后勇在脱单上赶紧努把力吗？

    韩彬是陈小楠外婆老同事的儿子，外婆去世后两家人也还是经常有来有往的。王校长曾经动过想要撮合二人的念头，毕竟老朋友知根知底，韩彬又是金融行业的青年才俊，怎么看怎么和陈小楠合适。可王校长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对方父母倒是不怎么热心这事儿。

    后来王校长也识趣儿，打了退堂鼓，估摸着就是人家看不上自己这没出息的闺女。气人，但又合情合理。

    王校长心里头直数落陈小楠没用，但陈小楠自己倒觉得这样好，反正那个韩彬指定是跟自己不对付。不说别的，就说小学二年级那次，因为看不过去韩彬大过年的放烟花还欺负一个小胖女孩，陈小楠上去就给他撂了一巴掌。

    就那一巴掌，韩彬当晚就捂着脸，哭着跑去爷奶那儿告状。陈小楠被王校长狠狠收拾了一顿，揪着耳朵上人家家里登门道歉。真是的，分明是他自己说的，可以叫别人代那被欺负哭的姑娘扇他一巴掌。陈小楠陈扇了，他又翻悔了，哭唧唧跑去告状，真是叫人瞧不起。

    正好，两个人互相看不上。

    她在对话框回下一个“知道了”，退出来，居然看到聊天界面上，Vincent的对话框就紧随其后。

    嗯？自己昨天什么时候跟他聊过微信了？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她怀着忐忑的心，以一根颤抖的手，点进去对话框。

    果然是在昨晚，前面有三条消息撤回的记录，鬼知道，她完全想不起那三条撤回的消息究竟内容几何，但是和那三条撤回记录隔了两个半小时后的今日凌晨12点23，她竟然又给Vincent发了一条消息。到今晨，还明晃晃地停留在她的对话框里：

    好奇，你脱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呢？[可爱][可爱]

    Bullshit！！

    陈小楠吓得从从床上垂直跳起。

    “杀了我吧！！！啊！！！！”上帝啊，她怎么把那点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她往床上一横，把自己整个卷进被子里。小碎花的被单上，拱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山包，蜷成一团。米团听着动静过来，跳上去，小蹄子在小山包上踩啊踩：主人，快起床了啦，上班要迟到咯。

    “米团……”她声音从鼻子里哼唧出来，“别闹了……”米团听话地从她身上跳下来，就这么静静卧在她身边，吐着舌头，等她什么时候自己从被子里露出脸来。

    陈小楠此刻在哀恸地思考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大眼无辜的米团表示，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就在陈小楠看到自己昨晚发出的“真心话”的半个小时后，Vincent回复了一排“？？？？”

    该死！陈小楠只想一头撞死在手机上。装没看到不好吗？大家就不能安安静静地默契装傻，给成年人留一丝彼此最后的体面吗？不，别说体面了，她现在连脸面都要不起了。

    陈小楠拖着她那千斤重的躯体，去上班了。

    这一整日，她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在哪个电梯门开的瞬间或是长廊的拐角处，就和Vincent错不及防的碰上。那一排问号，她最后绞尽脑汁，在盗号和装死之间选择了一个蹩脚的中间值：抱歉抱歉，昨天跟朋友玩游戏输了，这是我大冒险的惩罚。如有任何冒犯，在此跟您致歉。

    发完，她还要配上一个滑跪的表情包。

    回复她的又是一串：……

    很好，这个省略号包含着丰富的涵义，他可能是表示无语，也可能是表示相信，也可能是表示不相信。总之，他一个留洋归国的美籍华人，才刚来中国不久，立马就掌握了领导说话的精髓要义：似是而非，留有丰富的想象余地，好叫下属进行多重解读，反正最终解释权归领导所属。

    幸好，陈小楠这几日并未在公司碰到Vincent，毕竟平常工作中他们几乎也没有什么交集。然而，她很好奇的是，自己那三条撤回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样冲动不堪的发言，会让她在醉酒状态中还记得要长按撤回？

    当她在公司与张琪琪吃饭，听到她的亲口解释时才知，原来那是好姐妹儿亲手帮她撤回的。而那三条信息的内容，简直可以堪称是“性骚扰”的程度。

    对！她终于下了个准确的定义。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Vincent，归国刚入职新公司没多久，就有一个陌生的中国女孩儿，又是问他“尺寸”、又是在他面前洒避孕套，大晚上的还发微信说想要看他脱光光……尼玛！代入一下Vincent，这简直就是职场性骚扰啊！

    “喂，你又傻了？”张琪琪提醒一句呆若木鸡的陈小楠。

    她撂下筷子，人往椅子里一倒，臊眉耷眼地，“琪琪，要不草莓音乐节，还是你陪我去吧。”

    “啊？为啥？”

    她目光呆滞，摇摇头，“没有为啥，因为他肯定不会和我去的。”

    “啊？到底为啥呀？”

    她坐正点身子，眼睛依旧耷拉着，有气无力道：“如果你的领导Michael，他又是问你胸围大小，又是把避孕套掏出给你看，还在大半夜发消息说想要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这样子的话，他邀请你去看音乐节，你会去吗？”

    “我k！”张琪琪吓得双手护胸，“死变态吧，这纯纯就是职场性骚扰啊！”

    “那就对了。”陈小楠持续点头。

    张琪琪多玲珑一人，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觉得，你对Vincent就是性转版职场性骚扰？”

    “难道不是吗？”就这，还没把自己在他家“强吻”那一招说出来呢。虽然一切都是她无意……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意，毕竟那条微信消息，就是她借着醉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这么说吧……好像还真是有点像……”

    “我去！有敌情，赶紧撤了！”陈小楠瞄到门口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正手揣兜和张涛航头靠头聊着天，踱步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她端上盘子，转身速速撤离。

    张琪琪：“……”

    瞅瞅她那儿怂样，哪像个敢“职场性骚扰”别人的人呦？

    她慢悠悠端上盘子起身，眼神锁定在刚进食堂的Vincent身上。他今天穿一身白色衬衣配浅色牛仔裤，简单的衬衣却被他穿得极有设计感，短短的头发剪得齐整，一丝刘海也没有，露出光洁的额头，清爽干净。他侧头和张涛航聊天的样子很专注，时不时又露出一个散漫的笑，洒脱不羁的少年气。

    哎，张琪琪心里叹口气，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难怪叫凡女动了色心。

    吴畏和张涛航聊着天，一边挪去窗口排队，一个抬眼间，正好看到一道迅疾的身影，闪电般地窜出食堂。他嘴角勾出一个莫名的笑。

    张涛航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顺着视线望去，“哎嗨？这不就是你上回说那个调戏的女孩儿吗？”

    “嗯。”吴畏淡淡应道，嗓子里挤出一个懒散的鼻音。“她最近不止是调戏了，简直就是……”吴畏顿了顿，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hook me.”

    张涛航：“……”他说这姑娘在勾引他。勾引？！

    啊喂？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就那个胆子比米粒还小的姑娘？张涛航对她颇有点印象，因为每次在公司碰到，她腼腆得跟自己打个招呼都脸红，生怕领导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张涛航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肩，“兄弟，有时候人过度自恋确实会产生一些幻觉。”

    吴畏斜眼睇他，声音清冷：“我并不觉得，我看到的微信消息是幻觉。”

    “嘁。”张涛航哧他一声。

    吴畏没说话，垂眼点开手机，递到他面前，那行字带着明晃晃的亮光，打在张涛航脸上：好奇，你不穿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可爱][可爱]

    “嘶！”张涛航倒吸一口凉气，战术性后仰。“真看不出来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是啊。”他低头，收起手机，“直白点来说，就是她馋我的身子。”他说这话的神情那么理所应当，又傲得很。带着叫男人女人都受不了的臭屁，让人很想上去给他一拳。

    “那之前她撤回的那三条消息，说的什么？”张涛航好奇心爆棚。

    “我也不知道。”他回，手机往兜里一揣，“看到的时候已经撤回了。”

    如果陈小楠有幸听到他们的对话，应该会大为庆幸，Vincent并没有看到那三条惊天动地的“骚扰”消息。但若知道大boss看到了她觊觎Vincent美好□□的发言，应该也会尴尬到让她只想连夜收拾包袱从方维跑路。

    周日中午，陈小楠稍事打扮了一下，便牵上米团，去赴一个她根本不愿意的约——韩彬婚礼。

    婚礼定在市里常规办婚宴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内挂满8个水晶吊灯，辉煌宽阔，足足可以容纳30多桌。可以说，来赴宴的人里头，新郎新娘认识的人加起来不超过5桌，剩下的，都是双方父母必要经营的人情往来。

    陈小楠就属于新郎父母人情往来的那类宾客里，只是她和韩彬也算相识。陈小楠始终觉得，今天这场合，王校长来了便可，可她偏要拖上自己。来了吧，就要和那些同桌的宾客敷衍应和，进行一些她认为根本没必要的社交。

    同桌的都是韩彬爷爷当年大学的老同事，王校长算是带着女儿替母出席。她和桌上的宾客熟稔地应酬，叫过一圈人的陈小楠就坐在一旁默默吃果盘。可她这呆板的表现，偏又没能叫王校长如了意，王校长这边跟人刚跟人颜悦色地聊完，暗地里就要朝陈小楠使眼风，那犀利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说：就知道吃吃吃！跟人说个话都不会！

    陈小楠低头撇撇嘴：反正我干什么你都觉得不如你的意，随便吧。

    桌子底下乖巧趴着的米团忽然耳朵一竖，蹭地立起身子，亮着一双狗眼睛，爪子攀住陈小楠的大腿：主人，不难过，你很棒棒，你在米团心中永远是南波万！

    米团这一动静，惊动了饭桌上一个老教授：“呀！谁养的狗呀？”说着还直拍拍自己的胸脯，仿佛真一副受惊的样子。

    王校长瞪一眼陈小楠：“叫你别把这个狗带出来！这么大人了，能不能懂点事？”

    陈小楠努努嘴，终是没敢说什么。米团原本摇动的尾巴也不敢晃了，无力地垂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小楠。

    那老教授缓过来点，开始发起她的长篇大论：“现在这年轻人啊，真有意思，就爱养个什么猫猫狗狗。哎呦，养得比什么都亲呢，孩子也不想生，就乐意养猫养狗，怪事。”

    王校长立刻接话：“我们家这个不就是？这么大年纪了，男朋友也不谈不上，天天就知道抱着这条狗。你说说，难不成还能真跟狗过一辈子不成？”

    “就是就是呦。”饭桌上一群老教授纷纷附和起来。

    “嘤嘤。”米团侧过头，趴在陈小楠脚边。主人现在心情不大好了，不，准确来说，每次只要一靠近王校长身边，主人心情就不可能好起来。

    “哎！袁教授来了！”桌上有人招呼，大家纷纷朝宴会厅门口望去。

    是袁奶奶来了！陈小楠心里一亮，也转头看过去。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来人，桌下的米团就咻地一下冲出去，扑进袁奶奶……身边那个人怀里。

    陈小楠登时就傻眼了。

    吴畏笑着摸摸米团的下巴，抬眼看过的时候，清亮的眸子满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