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山王殿下,这位是谢翰林,是启隆元年的进士科状元。谢翰林记性好,对京城大大小小万名官员皆有所了解,故臣特让谢翰林跟在殿下身旁,好让殿下尽快熟悉京城各项事宜。”张修十分骄傲地给苏彧介绍谢以观。

    启隆元年正是四年前,谢以观十六岁中的进士科状元。

    这个时代科举制度还不如后世完善,科目繁多,比较常规的科目像明经和进士两科出来的状元含金量还不一样,在学子之间流传着一句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存有夸张的嫌疑,但也确实说明进士一科难考的程度,所以谢以观在十六岁就成为进士科的状元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而能记住大大小小万名官员还有所了解,这记忆力就更是可怖了,简直就是行走的资料库。

    谢以观落落大方地上前,向苏彧行礼:“臣谢以观参加平山王殿下。”

    苏彧上下打量了一下,刚满二十的青年芝兰玉树,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上去人畜无害——

    和她是同类。

    苏彧在给谢以观做人物小传的时候,就觉得谢以观和她是同一类人,总是笑着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其实内里都是心眼,这类人看似多情其实最无情。

    她想了想如何刷自己的好感度,大概只能靠真诚这个必杀技了。

    但是吧,人就是缺什么所以喜欢什么,她喜欢真诚的人,是因为她这人没多少真诚。

    苏彧问系统:【系统,谢以观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现在是5,宿主好厉害,就昨天的时候谢以观的好感度还是-5。】系统开心地说,虽然它并不知道,谢以观怎么没见到宿主就涨好感了。

    苏彧了然地点点头,她没有对谢以观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只说:“那便有劳谢翰林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谢以观微笑着客套。

    苏彧却听到系统惊恐地喊着:【咦?谢以观的好感度为什么会突然降到2了!】

    哦,大概是觉得在她身边干活没什么意义,毕竟像他们这类人现实得不行。

    苏彧也不惯着他,直接点明:“谢翰林似乎不大愿意在本王身旁干活。”

    谢以观没有想到苏彧会这么敏感,他当即笑着说:“怎么会?”

    【啊啊啊,谢以观的好感度怎么又降到0了?!】系统发出尖叫声。

    苏彧在心底暗骂一句“狗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谢以观:“……”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应该是错觉吧。

    张修没聊几句就走了,谢以观就这样被他留下来。

    苏彧这下也彻底把三个宰相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势力理清楚,李见章人不大行,也是三个宰相里最没有势力的,他原本依仗的是皇帝,现在皇帝死了,难怪蹦跶得这么厉害。

    李见章是最好对付,但剩下的两个就有些棘手,要怎么击破呢?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谢以观,突然想起了谢以观在造反之前一个极为重要的身份——帝师,而他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取代张修,成为文官集团的首领。

    “殿下,臣脸上可有什么?”谢以观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苏彧想着,她方才的思路是错的,其实对付她们这类人也不用太大的麻烦,只要有共同的利益便会有好感,真诚那是在保障利益以后才有用的。

    “没,只是想着谢翰林才高八斗,我四书五经没怎么读过,很多地方都要仰仗谢翰林,对了还不知谢翰林表字。”

    谢以观对于苏彧脸上的笑容只感到熟悉,这不就是他心里有盘算时的笑容吗?

    这么想着,他依旧客气地回答:“下臣表字知微。”

    “以观知微……”不管是名还是字都与他这人十分贴切,苏彧想着。

    突然外面传来兵士的嘈杂声,尉迟乙走到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守门的兵士说:“好像是习武场那便有大动静。”

    苏彧想起,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尉迟佑和苏承影还在比试,是他们两个中间有人出事了吗?

    她和尉迟乙对视一眼,连忙赶到习武场那边,就看到原本处于劣势的苏承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能和尉迟佑相抗衡,少年身上已经有不少的伤,半边脸都肿了,然后他的眼神却是越挫越勇的凶狠,不顾一切地冲向尉迟佑。

    尉迟佑的武艺明显高于苏承影,但是被苏承影缠着竟隐隐有了疲倦之势。

    苏彧默默算着,她离开之前,还是尉迟佑打苏承影十拳苏承影才能碰到尉迟佑一拳,而现在三拳之内苏承影就能碰到尉迟佑了,进步的速度可怕得惊人。

    “仲云快阻止他们继续打下去。”苏彧对尉迟乙说。

    尉迟乙却看得兴奋,“不急,阿佑也需要这样的对手才能进步。”

    “还是上去阻止吧,”苏彧无奈地笑着,“再打下去那孩子要力竭了。”

    虽然苏承影越打越勇,但是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尉迟乙被苏彧点醒,褪去一个武者看到对手的兴奋,也注意到苏承影的不对劲。

    他迅速跃到习武场中间,一手接住尉迟佑的拳,另一手止住苏承影,凭一人之力将两个少年分开。

    苏承影似乎还想上前拼命。

    苏彧大声呵斥:“苏承影,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你会没命的!”

    在少年茫然地看向她,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性命,他在他们的眼里与那些被杀死的兽并没有区别……

    苏彧朝他迈了一步,不算近,苏承影却生出一种奇怪的危机感,立刻朝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眼底泛着红光。

    尉迟乙一记手刀落在苏承影的后脖,少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这小子怎么回事?”尉迟佑心有余悸,即便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也很少遇到这么疯的人。

    “大概是不拼命就活不下来。”苏彧蹲下来戳了戳少年的脸颊,闭上眼的少年看上去竟有几分乖巧,“阿佑,你把他扛到我房间。”

    尉迟佑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既然是苏彧的吩咐,他自然只能照做。

    但看到苏彧坐在床前,给苏承影抹药,尉迟佑便有些心理不平衡,故意在旁边弄出声响来。

    当苏彧看过来,他用小狗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明晃晃地控诉苏彧偏心。

    尉迟佑有一张和尉迟乙相似的硬汉脸,只是他现在还年少,脸要比尉迟乙圆一些,眼睛也比尉迟乙的要圆一些,有着少年的可爱,再加上他的脸被苏承影打了好几块瘀青,看着更有种滑稽的可爱。

    苏彧对着他这张脸,没忍住笑出声。

    尉迟佑眼中的委屈更甚了,“殿下,臣也受伤了。”

    苏彧这次直接上手,两只手各捏住他左右边的脸颊,别说,手感还怪好的。

    “殿下——”尉迟佑生气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苏彧笑得更欢了,尉迟佑被她笑得红了脸,又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她捏自己的脸。

    苏承影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诡异的一面,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嬉闹。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彧收回手,笑着问苏承影:“感觉怎么样?”

    苏承影看了看她,又朝着尉迟佑龇牙,一副要攻击的样子。

    苏彧的手一下子放在苏承影的脸上,如捏尉迟佑一般地捏住他没受伤的脸颊,口吻却是格外温和:“不可以这样,他不是你要拼命的敌人。如果是敌人,那更不值得你拿命去拼了。”

    苏承影显然没有被料到自己也会被捏脸,他是想反抗的,只是前面的对打已经让他力竭,他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苏彧捏着自己的脸。

    其实苏彧的力度不轻不重,她的手温暖又柔软,这样捏着,苏承影并没有什么不适感,只是他从未与人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让他无端地又生出之前一样的危机感,是一种什么东西要被打破的不安……

    他重重地瑟缩了一下,苏彧放开他的脸,在他的脑袋抚摸了一下,很轻,就像初生的小狗崽的绒毛触碰过一样,“不要怕,以后你就跟着我。”

    苏承影无助地陷入迷茫。

    可是他现在一点自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就这样无能地躺在床上,任由苏彧的手触碰他的脸、他的头——

    一种奇怪的温暖自他心底生出,他警告自己要防着,却又有点眷恋,就只是一点点眷恋而已……

    尉迟佑看苏彧同样捏了苏承影的脸,不满地噘噘嘴,负气地站到一旁,却没有想到苏彧下一刻又给他派了任务:“等承影缓过劲来,阿佑你带着他一起洗浴,你们两个身上都是汗,臭死了。”

    “明明是他臭!”尉迟佑不满地说,随即又心虚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

    苏彧从房间里出来,不仅看到了尉迟乙,还看到了谢以观。

    她眨了眨眼睛,“谢翰林怎么还在这?”

    谢以观也跟着眨眨眼睛,“殿下,臣恐怕要跟着您一段时间。”

    “哦……”苏彧长长地应了一声。

    谢以观略微觉得有些莫名,解释了一下:“听闻殿下原本的那些近臣未能跟随在殿下身旁,尉迟将军此前久在边关,恐对京中人事礼仪皆有些生疏,故张阁老让臣常伴在殿下左右,方便将京中各事说于殿下,若是殿下觉得臣才疏学浅,亦可再换一位臣的同僚过来……”

    “谢翰林是大启最年轻的状元,若你都才疏学浅,那我大启岂不是没有人才了?”苏彧笑呵呵,“这里空房间多,谢翰林随便找间房间住吧。”

    谢以观:“……”这么随便的吗?他似乎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平山王。

    尉迟乙斜了一眼,说:“还是由臣来给谢翰林安排吧。”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必然将谢以观安排在最偏远的房间。

    ……

    与此同时,三宰相之一的卢政翰却没有来拜见平山王,而是去了崔家。

    崔府离苏琰的旧邸就隔了两条巷子,占地面积也仅比亲王府邸小了一点点,内里的厅堂、花园、假山、池馆则是无品不精,有形皆丽,远胜于年久失修的亲王府邸。

    卢政翰跟着引路的下人七拐八拐,爬了一层楼,才来到崔玄所在的观风楼。

    他咂巴着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顶级门阀,崔家的楼凭什么比他卢家高,但是一想到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还是不折腾了。

    崔玄一身月牙白暗纹锦袍,只是他的袍子袖口要比寻常的官员常服更宽大些,楼台风起,广袖飞扬,宛若仙人落入凡间。

    他一双清冷的眼缓缓看过来,不冷不热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卢家主请坐。”

    卢政翰在心底暗叹,崔玄也不过刚刚弱冠,但是这气度却不是同辈所能比拟的,崔家当真是祖坟冒青烟,崔玄的爹虽不争气,却生了一个争气的儿子。

    “卢家主觉得平山王如何?”崔玄一边点茶,一边问着。

    卢政翰捋了捋胡子,不再像昨日说半句留半句:“平山王是个聪明人。”

    “聪明二字何以见得?”崔玄停下动作,在他看来带兵入京乃是莽夫之举。

    卢政翰将昨晚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次,又将今早李见章与张修从苏彧处出来的神情大致说了一遍。

    崔玄听后,对苏彧的评价依旧不高,李见章的招式过于拙劣,能破掉本就是常人所能,至于张修那边,换谁都会选择收下谢以观。

    不过皇帝聪不聪明无关紧要,笨一点反而好,他在意的是苏彧的“莽”,不按规则办事可比苏琰那个爱杀人的讨人厌多了。

    他思索几息,给卢政翰倒了一盏茶,淡淡说道:“叫司天台慢慢择个吉日。”

    稍稍磨下苏彧的性子。

    眼下能继位的也就苏彧一人,先将就着,实在不行,等苏彧有子嗣后换人做皇帝好了。

    崔玄淡漠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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