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封府里人丁不算兴旺,只一个老太太,一妻两妾,六个子女。

    少在封大相公那一辈,封老太爷去得早,没给他留下一两个兄弟姊妹。

    平日里封家也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实在是大娘子欧氏向来不喜同几个妾室共用饭,因此并不常作这般团圆。

    有时是同两个女儿一道用了,有时二女儿身子不好,故不教她跑,自个儿在自个儿院里用了。

    老太太李氏倒喜欢热闹,常使四姨娘小李氏同她说话,也爱叫四姐儿、五姐儿去她屋里。

    大姐儿刚出来那几年,老太太还稀罕这孙女儿,后来因二姐儿出世,因为聘妾室的缘故,欧氏同老太太闹过好几场。

    一赌气,索性不管了。

    倒是大姐儿常去老太太院儿里劝和,老太太也疼她。

    如今天这般团成一院那是大节才有的事儿,连入府两个月没出来走动的三姐儿都好端端坐在席上。

    底下的下人们,也布了十数桌在前院儿里,老太□□赏,教他们一块儿热闹,连谭霜都和知了福乐坐了一块儿。

    她们小人有孩子桌,免得挟菜挟不过那些脸皮厚的老婆子。

    一家子围成一桌,吃酒品菜,老太太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老太太李氏坐正堂主位,右边是大娘子欧氏,左边是封大相公。

    与欧氏不同的是封大相公,年逾而立,脸上并无甚么老纹胡须

    他那眼睛是桃花眼,微微上挑,鼻子又挺拔,皮子好白,更教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

    只是毕竟有些年岁,过白的皮子略有些松了,显得有些脂粉气在,不甚端方。

    但与大娘子欧氏坐在一块儿比对,倒比她年轻个七八岁似的。

    左面顺做下去是大姐儿封荷,二姐儿封莲。

    封荷封莲都是大娘子生的,相貌生得有四五分像她们父亲,都有一双桃花眼,只是皮子没得封大相公那般白皙,但好过像她们的母亲。

    再下去是四姐儿、五姐儿两个,三姨娘和四姨娘容貌只是普通,两个姐儿并没有甚么出彩的,但皆有一双桃花眼生着,不差到哪里去。

    倒是那桌尾坐的三姐儿封荇,福乐都夸她生得俊俏。

    那相貌既不像封大相公,也不像封老太太,约莫是像她病去了的娘亲。

    她没有桃花眼,眼窝里是一双长而凌厉的丹凤眼,睫毛又黑又长,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占了大半,眼珠子亮得吓人。

    谭霜倒不说她生得如何,只想起来她刚进府时去给三姑娘送吃的,那婆子伸手就进去抓。

    再看她脸又窄又小,连点儿婴儿肥也没有,想是吃了苦头。

    谭霜叹了口气,好在她既没人疼,也少得吃钱娘子的毒食儿。

    大娘子欧氏身旁坐着的是六哥儿封杞的奶母,怀抱着六哥儿。

    六哥儿今年快三岁,欧氏疼他,还教奶母抱着喂的。

    下面就是两个姨娘,坐在一块挟菜吃。

    谭霜一面注意封府众位主子,一个个辨清楚了,一面盯着桌上那道烟萃牛筋。

    钱娘子做的菜好吃,不过今儿是个阴天,封老太太不教底下的孙子儿孙女吃冷菜,只有四姐儿馋嘴,舀着那道八宝饭多吃小半碗。

    八宝饭是糯食,她要丫头再多盛,四姨娘就压着劝她不要多用。四姐儿听四姨娘的话,就去吃另外一道的菊苗齑芦菔。

    四姨娘劝过四姐儿,满意地转过眼,那烟萃牛筋就就摆在她面前,摆盘不甚精致,她素来爱吃牛肉,便挟了一筷子。

    这一尝,眼睛亮了一下。

    好吃。

    才吃一口,就勾起了她的口欲,舌尖生津水。

    赶忙又多挟了几筷子。

    好吃,好吃,真是不错,她连用了几块筷子,身旁的三姨娘见她爱吃,笑道:

    “难得妹妹爱嚼着筋头巴脑的,我却不爱,嚼得头疼。”

    四姨娘咽下口中的牛筋,“今儿这牛筋造得好,是钱娘子造的吧,她素来有手艺。”

    说罢她又去挟了一筷子。

    三姨娘唇角笑容淡了淡,原想尝尝那牛筋,都没再伸筷子,

    “妹妹喜欢,就多吃点。”

    四姨娘连挟十几筷,连老太太都笑着看向她,她终于意识到自个儿失礼了,忙放下筷子,心里生悔,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她张了张嘴想说几句为自己找补,忽地一股子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赶紧捏住手帕顺了顺胸口。

    这不顺还好,一动,那股恶心之感直冲喉咙口。

    四姨娘“轰”一下站起来,只来得及偏开头,紧接着就“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动静之大一下子吸引桌上所有人的目光,欧氏眉头一拧,呵斥道:

    “四姨娘,你做什么,好好的家宴你不想来就回你院儿里去,在这里搅个甚!”

    看她吐得止不住,忙伸手去拍她的背,劝了句:

    “大娘子,四姨娘像是吃坏肚子了。”

    那头封大相公坐得远,才看见发生甚么,他没有怪四姨娘,温和地指了下人来收拾。

    “贞娘是怎么了,要不要紧?”他随口问到。

    四姨娘听见封大相公的声音,一时感动,想抬起腰冲他娇缠几句,刚直起身子又止不住地想吐,反身吐得喘不过气。

    欧氏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淡淡到:“身子不舒服那就先回院里,穗儿,扶你主子回去。”

    老太太李氏却眯了眯眼,乐呵呵道:“瞧这丫头,莫不是我说她有福罢,这回怕不是要给我添个孙儿来。”

    封大相公听罢,精神一震,忙招手叫来了随身的小厮,教他去请大夫来。

    自个儿又颠颠地跑到四姨娘身旁,不顾她刚吐完满身酸臭味,将她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高兴地道:

    “贞娘,你怎有可身孕也不告诉我,教我担心。”

    四姨娘还在愣神中,回想了自个儿这月的月事确实还没来,但上月的准时过了。

    半响,也怕自个儿没怀上,让大相公白欢喜一场,柔声道:

    “相公不必紧张,我兴许是吃坏了肚子也不一定,哪里就是怀了,老太太急着抱孙子,您也欢喜得慌了。”

    欧氏确实惊疑不定地扫过四姨娘的肚子,又觑了眼封大相公,声音缓和了些,撑着眼皮子道,

    “四姨娘,有了身孕早些说出来就好,免得灶上做什么吃食冲撞了肚子。相公子嗣不丰,你为他开枝散叶,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藏个甚么。”

    四姨娘听了忙站起身,“娘子,非是我藏着掖着不说,我也不晓得自个儿是不是怀上了,您莫气我。”

    老太太李氏也补上一句,“大娘子怪她做什么,只是我这老不死的想抱孙儿,你们一个个的揣不上,还不能容我这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骨头盼盼么。”

    欧氏气得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没生个男孩儿,一直是她心中的憾事。

    当初她怀二姐儿时,这老不死的硬给封大相公抬了两房小的进来,封大相公原是不开窍,觉着女人家相夫教子,繁衍生育,不都一样。

    自打尝了这新鲜儿,就止不住了,好半年时日里,都迷上这事儿,家里两个勾着他,连自己房里都少进。

    再后来,竟还与下官约着去了花船。

    那下官年纪小好玩好乐,他那般年纪了竟也不知羞耻,那花船明着是文人墨客谈诗论赋的,实则里头尽是些敞开了腿迎人的窑姐儿。

    她整日里急得冒泡儿,好容易修理了两个妖妖娆娆的勾人精,打死一个发卖一个。

    封大相公竟与她闹得不可开交,害的自己难产,二姐儿生来就体弱多病,自己更是不能再生育。

    她每每想起来便更得嘴里冒血腥。

    正想着,院里小厮带着大夫快步进来,禀了老太太和封大相公,

    “老太太,大相公,大夫来了!”

    封大相公朝那大夫拱拱手,老太太李氏也道,

    “郎中,劳你给我这侄女儿瞧瞧,方才一直吐个不止,是不是揣上了?”

    老郎中听罢心里一喜,他们最爱替这达官贵人家里的妇人诊喜脉,事儿简单不说,赏钱可丰厚着呢。

    他回了封大相公拱手,便说:“劳大相公让个步,使我瞧瞧。”

    封大相公朝旁边站住,道:“郎中你请。”

    四姨娘用帕子隔了腕子,老郎中皱皮巴脑的手隔着帕子搭上她的脉门。

    诊着诊着,眉头皱起来。

    封大相公心里咯噔一下,急问道:“郎中,是不是孩子有什么妨碍?”

    老郎中摇摇头,道:“并不是喜脉,相公想差了。”

    四姨娘方嘴上说着没怀上,实则堂上所有人中,只有她是最最想有个哥儿的。

    闻言也是失落至极,还是四姐儿关心姨娘,问道:

    “那我娘亲究竟是怎么了?”

    郎中捋了捋胡子:“中毒了。”

    “中毒!”封大相公一脸不可思议,

    “这里可是同知府,谁敢在这里下毒?”

    他眼光扫过堂中,和母亲探寻的目光碰上,娘儿俩齐齐看向欧大娘子。

    欧大娘子眉心狠狠一皱,怒道:“你们娘儿俩什么个意思?都看我作甚?我毒的她?我要发落她,直接叫人捆起来发卖就是,用得着使手段?哼!”

    封大相公咳了一声,忙解释道:“不是疑你,大娘子……”

    说完,他转看向老郎中,“郎中,中的是个甚么毒?有甚么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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