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

    第二日,这桩惨案便传遍了允州城。

    何娘子那相好的挨了一刀,倒在地上装死,幸好是街坊邻居来得快,将他救起来,送去了医馆,险些保不住命。

    好歹不缺银钱,用了百年的老山参吊着,捡回来一条性命。

    封大相公得知后大怒,追捕令贴了满城,势要将钱升捉拿归案。

    周娘子一宿没睡好,等到夜半周家的男人们终于回来,福乐他爹脱不开身,就叫两个儿子跟着李中人坐驴车赶回来。

    周娘子拿着柴刀坐在正屋里,直等到听见李中人和两个儿子的声音,才放松下来。

    几人在家里等了一宿,好歹没见那贼头的人影,还道他不敢来。

    待天大色明,两个儿子自去补觉去了,周娘子念着才进二姐儿的院子不好缺值,顶着一夜不睡去上值了。

    二姐儿院儿里是不让这些外头的肮脏事的,怕冲撞了二姐儿。

    教传到娘子的耳朵里,是要重罚撵出去的,故下头的丫头婆子没人敢作死。

    周娘子还是知道何娘子和痒儿身死的事还是下值时张妈妈来寻她说的,周娘子听张妈妈说完后吓得身子发软。

    哆嗦着家去,到院儿里就听见里头哭成一片。

    原是二儿媳妇儿李氏把着她男人安乐嚎,周娘子进了正屋,就瞧着一家子儿子媳妇儿坐成一圈,灶上冷锅冷灶,晚食也没造。

    大儿媳妇儿王氏眼圈儿也红红的,见周娘子进门,压着声儿叫了一句“娘”。

    陈氏却当看不见她似地,只抵在她男人周安乐怀里哭。

    周娘子稳住心神,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周安乐推了推陈氏,道:“娘,您听说了没,那钱家的儿子真杀人了。”

    周娘子心里怵得慌,面上还要稳住这一大家子,沉声道:

    “听说了,怎地,咱们这一大家子,还怕他一个不成,只要他敢来,就教他留不住性命在。”

    周安乐道:“倒不是怕他,只不过我和大哥在庄子上都有事儿,不好耽搁太久。”

    周康乐也道:“是啊,娘,庄子上过段日子秋收,下头那么多佃户爹一个二把手又管不过来,不搭着手,过段日子就叫人家顶上去了,等我安乐过去,哪里还有我们的事儿。”

    周娘子犯了难,这倒也是,可这钱家的小子方弄出了人命,现下就走怎地放得下这一窝的女人孩子?

    周娘子便道:“不成,还是过几日吧,过几日你二人轮换着,一人去一阵,不好教家里不留个男人。”

    周康乐和周安乐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

    怕过几日那庄子上就只能留住他们两兄弟中的一个了。

    周娘子巡过一圈不见福乐,正要多问,院子里头福乐就撒腿跑进来,大叫道:

    “娘!娘!”

    周娘子道:“嚷什么嚷什么!你这糙毛猴儿,成天见儿的到处跑,下值了也不说家来,外头那个还盯着咱家么,明儿你要再乱跑,小心我打你。”

    福乐三两步跑进门,抚着胸口道:“不、不是!大相公要见你!”

    “什么!”

    屋子里众人皆失色叫道。

    “大相公怎么说了?怎会寻你过来叫我?”

    福乐一面喘气,一面说:“我正去寻小霜,教她这几日不要出去,警醒些,才说完大相公就使了石砚过来,要教小霜去问话。石砚见了我,就说大相公也要寻你过去,他先带小霜过去,教我来寻你。”

    周娘子听罢,忙教福乐带路,两人一道去见大相公。

    此时封大相公的书房里,谭霜正微躬着背,等着封大相公问话。

    谭霜没想到昨儿去药铺子路上遇见的男人,竟然就是钱娘子的儿子钱升。

    今儿听福乐来说钱升造下命案的事,石砚就来寻她去问话,路上搭上几句,才晓得昨儿那人就是钱升。

    亏得她警惕,没一见人就乖乖听话地走过去,才逃过一劫,想想也是后怕。

    封大相公也是听下头人回报,说起查到昨儿寻着官差过去逮人的小娘子正是自己府上的丫鬟,便想着叫过来问问话。

    那贼子造下这等大案,可将他气得不轻。

    封大相公人至中年,虽是一州同知,但并不严厉,且对着妇孺孩童还会特地放低架子,在民间颇得赞誉。

    何况是谭霜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

    他官服未脱,斜坐在上座,命人沏了一杯茶水,一面喝,一面问:

    “昨儿是你向两个官差禀了那钱升的位子吧?”

    谭霜点点头,道:“回大相公的话,正是。”

    封大相公道:“哦……你是怎生遇见他的,你二人可有说些甚么?”

    谭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自己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并无缺漏后,再如此这般地一一说来,字句清晰,条理清楚。

    封大相公微眯着眼抚着胡须,不时地点点头,待谭霜说完了,又问:

    “你倒是机灵,可有猜测过他寻你过去做什么?”

    谭霜犹豫了一下,道:“我听说钱升放下话要找周娘子寻仇,我与周娘子走得近,想来他应是一时兴起,想将我一并杀了泄愤,又或是想作要挟也未可知。”

    封大相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道这小丫头人看着不大,说话做事既不怯场又有谋断,可惜了是个女孩儿,若是个哥儿,少不得放在身边历练几年,再送去读个书甚么的,可堪一用。

    这时,石砚在外头告了一声,说周娘子来了。

    封大相公扬声道:“叫她进来。”

    周娘子屏气凝神地进来,见着封大相公,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向他问好。

    封大相公挥挥手教她起来,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你是大娘子的陪房吧,当日是你先瞧出钱氏不对劲,先将人捆起来的,你是怎么瞧出来她不对劲的,可有什么把握?”

    周娘子略有些紧张,搓搓手心,虽当初是谭霜教福乐来寻她去做的,可如今又不能明说。

    她撇了谭霜一眼,按着原来的说辞,道:“回大相公,确是,我是见她在席上坐不安稳,回去以后又着急忙慌,收拾东西要跑,才叫了相好的妈妈一同捉了她。”

    封大相公继续道:“你素日可与她有过甚么恩怨?”

    周娘子身子一僵,片刻后还是说了实话,“有些鸡毛蒜皮的打闹。”

    封大相公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难怪那钱升如此记恨你,想必钱氏与他提过不少回……你平日里与钱氏不好,想必她的事总留心些罢,可知道什么不曾?”

    周娘子犹豫一下,想起儿子告诉她,偷听到钱升赌钱的事,这事儿她先前顾忌着钱娘子,没向府里禀明,已是不好,如今再说,岂不是将自己供出来。

    想了想她便道:“未曾。”

    封大相公皱紧眉头,三人两死一重伤,重伤那男子说辞是钱升与其中一死者痒儿是姘头,去寻痒儿时见他与痒儿同处一屋,起了妒心,这才暴起杀人。

    可那死的那老鸨脸上被划拉个稀烂,又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如今那男子咬紧了口不肯说,又是受害者,封大相公唯恐背后有隐案在,需得询问个清楚。

    正想着,谭霜忽地道:“大相公,我忽然想起一事,或许有些联系。”

    封大相公转头看向他,抬抬下巴,道:“你说。”

    谭霜面色如常,道:

    “我在后厨房时见钱娘子每日接下不少主子的活做不停歇,可身上既无首饰,又无新衫,那么些银钱的花销也没个去处,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娘子毒害…四姨娘是为财,府里主子赏得又宽厚,少说有几百两银子,那她这些钱财总有个去处,总不能不明不白花用在哪处也不知,大相公可往这处查查。”

    谭霜心里门儿清封大相公想查的是什么,不好教他知道自己与钱娘子早知道钱升赌钱,只要引他去往这处查。

    城中又不是没人见过钱升,轻易就查得出来赌钱这事。

    届时,顺藤摸瓜,找到地处还怕查不出甚么来。

    封大相公沉思一会儿,颇为认同,道:“有理,有理,如此,你二人下去吧,无事了。”

    周娘子应一声正要离开,谭霜想起什么,又道:“大相公,我听福乐说,那钱升同榆钱巷子的长嫂子放话要来寻周娘子报复,您若想逮他,不若多派些人手在周家那处多蹲守些时候,说不得他回来呢。”

    封大相公看她一眼,她这点小心思,封大相公自然知晓,便点点头,说,“知道了。”

    左右封大相公性子不错,谭霜胆儿肥了些。

    便同周娘子退下了。

    待出去后,周娘子道:“天爷,你这胆儿里是塞了几斤肥猪油,大相公面前都敢这般多话。”

    谭霜笑笑,道:“大相公仁厚,不会同我这小丫头计较。”

    二人去找了福乐,各自家去了。

    到夜里,果然偏院周边多了不少官差巡看,周娘子放心不少,又感激谭霜多的那一句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与两个儿子商量,等过了几日就叫他二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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