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忆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荒芜,向前也好向后也好都是看不清周遭的迷雾。

    我站在迷雾里看着他比从前清瘦了一圈的脸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既然已经身处迷雾,那么我只能尽可能地表现得潇洒一些,无所谓一些,坦然一些,这样才能显得我放下了,释怀了,遗忘了,和解了。

    尽管我并没有。

    蒋逸呈伸出手摸了下两侧凹陷下的脸颊说:“有嘛?好像是瘦了一点。”

    “有吧,瘦了一大圈。”

    有多少年没见了来着?

    三年还是四年?

    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最后他还是回国见了我一面的,留给了我一个没有回头的决绝背影,那个时候脸颊比现在要饱满许多。

    我站在一个老同学的立场劝诫了一句:“再忙也还是得好好休息,不能把身体弄坏了。”

    “嗯,你好像也瘦了不少。”

    “确实呢。”

    我与他分手后整日不吃不喝暴瘦了二十多斤,后来慢慢长回来了点,但也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消瘦了不少。

    从北京回省城以后为了不要去想他,依旧对金融没太多兴趣的我进了家工作强度令人闻风丧胆的证券公司。

    我甚至想最好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工作到死就不会去想了。

    实际入职后工作强度也的确名不虚传,可我的身体还算坚强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我,只是掉下去的体重再也没有回来了。

    礼貌的寒暄并不适合我们,我把话题拉到了重点问:“你让班长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见见你。”

    回答很简单,我却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见了又做什么呢?

    我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何必弄得班长这么为难呢。”

    刚才班长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显然是十分为难了,但鉴于和蒋逸呈的关系又没办法拒绝。

    然而蒋逸呈如水雾般的一声还是把我极力的伪装撕掉了一个口子。

    “不这样的话,就见不到你了。”

    他说完后微微抿上了唇,眼眸里雾气越来越浓遮盖住了原本的细碎星屑。

    抿唇是他的习惯,意味着他对于眼前情况的不知所措。

    无所不能的蒋逸呈很少会露出这般的一面,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抿唇是某次我痛经吃了止疼药后还是痛到生不如死,抱着他大哭,他心疼到没办法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后面几次抿唇也都和我有关,如此想来好像他明亮宽阔的人生里我才是那道突兀的坎。

    可现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人明明是我。

    对于从前的你也是,对于此时此刻的你也是。

    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明明先转身的是你,为什么好像要吞一万根针的人是我呢。

    我看着他,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从前连天边像狗狗的云,路边叫不出名字的花,脚底纹路精致的落叶都能和他滔滔不绝说上几句的我,如今任凭内心的惊涛骇浪翻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在几次欲言又止的吞咽后轻唤了我的名字:“宁嫣。”

    声音降落在我耳边的时候,我一瞬间晃了神。

    除了正式的场合,蒋逸呈几乎没有叫过我的全名,“宝宝”,“嫣嫣”,“小猪”,“宁宁”,还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就地取材蹦出几个令人哭笑不得,想当街给他一拳的称呼。

    而叫我“宁嫣”的时候便意味着融不进一丝玩笑了。

    我没有应声,在翻涌的海潮里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蒋逸呈一直被我夸就是在诱惑我犯罪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后启唇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最后那段时间他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以至于我条件反射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口猛然收紧,连着被凌迟后好不容易才结疤的伤口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要离开我了,所以他说了对不起。

    那个时候的我最害怕他说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他留在我身边。

    我对着不知道是现在的他还是当时的他扯出了一个笑容,释怀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前走吧。”

    面对我的“释怀”,蒋逸呈的声音微颤,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

    “但我不想往前走。”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感觉像是被海潮高高举起又重重抛下。

    在吞噬思想,淹没理智的漩涡里,我筑起的铜墙铁壁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分崩离析,轰然瓦解,消失殆尽。

    怎么可能释怀呢。

    对蒋逸呈,我怎么可能释怀呢。

    就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漫天的海潮在周遭翻涌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清冽的一声:“宁嫣,今晚吃土豆烧牛腩怎么样?”

    我像是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般理智在天崩地裂里回笼,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迈开了步子。

    我意识到我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动摇对于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来说就是凌迟。

    所以我用指甲死死掐进手指,一遍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头。

    回头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就是深不见底的绝壁,就是暗无天日的荒芜。

    KTV的走廊很长很长,我也走了很久很久,脑中思绪如麻缠绕成了盘根错节的藤蔓。

    我不知道蒋逸呈的“不想往前走”是什么意思。

    当初要走的人是他,我丢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撕心裂肺也没能挽回。

    像我这般好强,固执,倔强且不肯低头,还宣称“爱情不是人生全部”的人最后甚至想过用极端的方式把他留下。

    什么理智,什么体面,什么尊严都没有他重要,他就是我的人生。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呢。

    班长肯定和他说了我和江清淮的事情。

    我已经往前走了,为什么还要再来扰乱我好不容易才回归正轨的生活呢。

    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呢?

    到底想要我如何呢?

    我推开大门,一阵萧瑟的冷风吹得我不禁瑟缩了下脖颈。

    天色已经完全入了夜,霓虹喧嚣吵得人恍恍惚惚,星河暗淡。

    我茫然地朝周围扫了一圈,突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不可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清淮手里拿着我放在车后座的围巾从灯火阑珊处朝我走了过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乱如麻的我还完全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一时间定在了原地。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他知道我和蒋逸呈见面了。

    我在手无足措的慌乱里错愕地看着他慢慢靠近,无数的念头混杂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么冷的天,该把围巾戴上的。”但江清淮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把手里的围巾在我脖子上围了几圈又整理了一下,然后牵起我没有一点温度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手怎么冷成这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硬生生被人扼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而胸口的情绪绝了提。

    我不该答应他的。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怎么能够在还没有放下的情况下,就因为贪恋他对我的好如此不负责任地进入一段新的感情呢,怎么能够辜负真心呢,怎么能够让他难过呢。

    他这么好,好到我根本不值得他的喜欢。

    只一个瞬间,我的视线就变得模糊,我不仅看不清前路,他的脸也隐在了烟波浩渺里。

    我连眼泪是为谁落下的都弄不清楚,是为蒋逸呈,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

    可越是这么想,泪珠就越是止不住。我死死咬住嘴唇,仰着头,想要让它们退回去,却无济于事。

    江清淮轻轻捧起我的脸,抹去我脸颊的泪,嗓音温润没有任何的责备,只有把我层层包裹住,让人沉溺无法抽身的温柔和爱意。

    “宁嫣,别哭,没事的我在,不要哭。别哭,没事的。”

    他越是如此,我越觉得自己是要吞下一万根针的混蛋。

    我不该答应他的。

    我在止不住的呜咽里断断续续挤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

    到头来我和蒋逸呈说的话竟然是一样的。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道歉,江清淮摇着头轻声说:“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而我能说的却只有这三个字:“对......对不起......”

    “宁嫣,你任何时候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而且你没有对不起我,听到了吗?”

    江清淮的声音里除了一如既往的温存比方才有多了几分坚持,告诉我没关系,他就在我身边。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就这么沉溺在其中,接受他对我的好,然后再让他难过。

    明明他心底延绵至今的雨是因我而起。

    眼泪本身就是一种武器,一种刺向在乎你,心疼你,爱你的人的武器。

    它逼着人妥协,让步,低头,似乎谁掉了眼泪谁就站在了高处,谁就有理由主导一切。

    意识到眼泪有多么卑鄙可耻的我终于在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轻吟里渐渐停住了哭泣。

    冷风吹得被眼泪浸润过的脸颊干涩发疼,我盈着还有些水汽的视线,轻咬着下嘴唇,唤了一声:“江清淮。”

    他舒展开眉眼,帮我把乱了的围巾整理好然后又把我额间凌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温柔应声:“怎么了?不许说对不起。”

    我抽泣了两下,嘟囔着说:“我想吃土豆烧牛腩。”

    听闻我的诉求,他摸摸我的头,笑了:“好的,回家吧。”

    我被江清淮牵着向前走时不经意回头,看见蒋逸呈就站在光影流转的门口。

    那是我与如夏风吹进了我人生里的他相识十多年的时间里,第一次见他露出那般落寞的神情。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曾用那般的神情望向过他的背影。

    然后失去了全世界。

    我被江清淮牵着,眼神与蒋逸呈交汇在霓虹里。

    我果然是个混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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