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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天成》

    佳偶天成

    文/初酒

    楔子

    九州之西,有山云鸿。

    云鸿山下,有月老庙。

    月老庙中,住着年过半百的庙祝。

    庙祝无妻无子,某日,在水边捡了个相貌俊秀的少年。

    少年体弱多病,不记过往,不知归处,只有“浮离”这个名字未曾忘却,仿佛生来就刻在骨上,庙祝见他可怜,便当儿子收养在身边。

    收养浮离的第三年,算了半生姻缘的庙祝开始着手为他说亲,可前前后后选定四家,都没能成事。要么就是下聘当天新娘突发怪病,要么就是成亲前夕天降暴雨,雷霆直劈到女方家中。

    久而久之,浮离的名声便毁了,没有姑娘愿意再嫁。

    到第六年,庙祝寿终正寝,临终前愣是说动了一家,虽则姑娘丑了点穷了点,但毕竟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来年春天,浮离娶姑娘过门,谁知成亲当日,姑娘又跟心上人私奔了。

    热热闹闹的宴,登时成了笑话。

    浮离立在堂中,倒没表现出太多的沮丧和愤怒,想来是早已习惯。

    正要向来客们致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清如山雨滴落幽泉:“我接了婚书,嫁你如何?”

    浮离闻声望去,只见屋外立着个嫁衣绝艳的姑娘,朱唇瑶鼻,清眸皓齿,周身灵气逼人,完全不似出自凡尘。

    有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她一步一步走近,唇角微弯,眼中沉着月光,腰间玉色小筒微微晃动。

    “长韶慕君已久,故来婚嫁。”

    -

    第一章

    短短一日之内,月老庙新庙祝浮离就从原来的可怜虫变成众人艳羡的对象,他自己也有些懵,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婚宴上突然冒出来的美貌姑娘名唤长韶,长韶告诉浮离,她与他一起在山中长大,早有婚约,只不过多年前遭逢变故,失散了,浮离的记忆就是在那场变故中失去的。

    浮离好奇过去的事,开口询问,长韶却不肯多言,只说时机到了,他自会记起一切。

    成亲不过数日,长韶便央求浮离同她离开月老庙,说是遗失了极其重要的旧物,需要一一寻回。

    浮离虽然心存疑惑,但想着好容易娶了个漂亮姑娘,理当百依百顺当个好夫君,便收拾东西陪她上了路。

    檐角铜铃被取下,挂在马车前,叮叮咚咚,一路摇到异姓王侯——武成侯府外。

    “听闻姑娘身怀异术,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

    碧波照影,年轻英俊的侯爷萧默独自在湖心亭内煮茶,身边竟一个护卫侍婢都没跟。

    水雾氤氲中,长韶将茶盏递给浮离,缓缓道:“侯爷误会了,我不过是来取回一物,而此物,恰好与侯爷的心事有关。”

    “本侯的心事?”

    萧默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视线落向亭外,浮离顺着望过去,却只见岸边杨柳依依,无甚特别。

    萧默的心事,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青歌。

    而心事的起始,要从三年前的那个春天说起。

    彼时,萧默还没有继承侯位,只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子,上面压着长兄世子萧烈,前途可谓一片惨淡。偏生他自己还毫无上进心,整日沉迷于学街头手艺人捏泥偶,一度让有心争位的生母姜氏气得吐血。

    恰逢萧老侯爷病重,大有魂归九天的趋势,姜氏觉着,如果这次再不争一争,只怕他们母子永远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于是便勒令萧默亲自去云鸿山寻找传说中的仙草。

    为表孝心,萧默是孤身上的山,云鸿山烟云缭绕,他很快迷了路,完全找不到方向。

    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霞彩染得山林绚烂,隐约有缥缈的歌声响起。

    萧默循着歌声慢慢往前,冷不防遇见一只白虎,白虎仰头长啸,特意展示了一下它的血盆大口。

    萧默被迫后退,结果一脚踩空,翻下陡坡……

    再度清醒,身上盖着宽大衣袍,耳边是潺潺的水声,萧默扶着肩慢慢坐起,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呆住。

    月华满天,散落在山涧里,闪烁生辉。岸边,有形状奇诡的树,枝干横生至对岸,枝干上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一袭青衣,清秀纯净,雪白玉足拨弄着溪水,搅碎粼粼波光,甚是惬意。

    “咦?你醒了?”少女偏头,冲萧默一笑,“这山里好久都没有生人来了,你怎么会闯进来?”

    一瞬间,萧默以为自己看到了山精鬼魅。

    “你这人怎么呆呆的?”少女微微后仰,双足从水中抬起,划过瑰丽弧度,落在枝干上,“我叫青歌,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太久没见生人,少女的问题有些多,许久,萧默终于回神,答道:“在下萧默,因父亲病重,来云鸿山寻求仙草。”

    “你被骗啦,云鸿山根本没有仙草,至少我就没有见过。”

    青歌跳下枝干,赤足走到萧默面前,眸中纯澈一片:“看你的样子,是迷路了吧?没关系,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带你下山。”

    青歌越过他,在前面领路,脚步轻盈欢快。

    萧默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忍了忍,没忍住,迟疑道:“请问……姑娘是人……还是……?”

    青歌一愣,须臾,回头噗嗤笑了,眼中光彩熠熠,声如碧水溅溅:“我不是人,是妖怪,准备晚上偷偷吃掉你!”

    第二章

    青歌的话自然是玩笑,她跟着师父在云鸿山隐居多年,并非什么妖魔,几年前师父下山远游,一直没回来,所以此处才只剩她一人。

    次日一早,青歌遵守承诺,送萧默下山,路途不近,直至第二天半夜,才抵达侯府。

    焦躁不安的姜氏看见受伤的萧默,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哭喊着吩咐下人将他拥扶进去。

    侯府的门轰然关闭,没有人注意到旁边一身风尘的青衣少女。

    青歌有些累了,不愿再动,寻了个角落,抱膝沉沉睡去。

    高墙内,盛放的花枝肆意伸出,月光穿过,洒落斑驳的影。

    天明时,姜氏的贴身侍女领着个小丫头出现在青歌面前,青歌询问萧默的伤势,侍女却满脸倨傲,将一支珠花钗和一些碎银递给她,答非所问:“我们夫人说多谢姑娘送公子回来,这些是谢礼,姑娘出身山野,想必不知侯门规矩,就不请姑娘入内了。”

    青歌饶是再单纯,也听出了话中的不屑,她素来性子直,待侍女走后,弯腰拾起两枚石子,泄愤般用力扔进院墙内,头也不回地跑开。

    姜氏这般作为,萧默并不知情,他以为真如她所言,青歌不喜与人深交,悄悄离开了,心中还颇为怅惘。

    再次相见,是半月后在街市摊位上。

    因由,则与萧默那个奇葩爱好有关。

    萧默喜好泥偶,听闻城里新来了位手艺人,做出的泥偶巧夺天工,不顾伤还未痊愈,就偷溜出府,赶了过去。

    谁知扒开围在摊位前的人群,见到的,却是巧笑嫣然的青歌,面前摆着数列栩栩如生的泥偶,俨然一副摊主模样。

    “青歌?”

    萧默又惊又喜。

    青歌却不怎么高兴,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继续招呼其他人。

    围观的人挤得兴致盎然,也不知是为了看泥偶,还是为了看卖泥偶的姑娘。

    萧默被挤出人群,甚是憋屈,最后没办法,只能搜刮出身上银两,一口气买下青歌所有泥偶,总算得了个清净。

    “你不是回云鸿山了,怎么会在这里?”萧默抱着一袋泥偶,不顾身份跟在青歌身后追问,颇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青歌回头,对上他无辜讨好的眼神,心下一软,撇嘴道:“谁说我要回云鸿山?师父大概不会回来了,我要在山下多住一些日子,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缠着你……”

    “……”

    一番追问下来,萧默弄清楚了青歌生气的原因,连连保证绝无下次,青歌看他那副紧张模样,也就消了气。

    想在山下生活,自然要有落脚之处,青歌买了个简陋的小院暂居,萧默几乎日日前来,缠着她请教关于制作泥偶的技艺。

    偶尔,青歌也会勉为其难去侯府找他,但从不入门,只在墙外扔石子,作为邀约的暗号。

    第三章

    云鸿山寻药一事,让姜氏和萧默短暂地得了些恩宠,但武成侯还是没能熬过那一年六月。

    世子萧烈继承侯位,恩宠化为云烟,姜氏母子的日子重新变得难过起来。

    接连半月,萧默都没出府找青歌,青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跑去侯府扔石子。

    这一次,好巧不巧砸在了偶然路过的新侯爷萧烈头上。

    萧烈摸着额角,怒不可遏,但在看见墙外眸亮如星的青衣少女后,登时怒气全消,只剩下旖旎心思。

    “姑娘想见二弟?”萧烈理理袍袖,一派风流贵气,“二弟近日不得空,不如……本侯陪姑娘入府走走?”

    青歌摇摇头:“既然萧默没空,那我改日再来,多谢你。”

    言罢,转身便走,丝毫不关心身后这位新侯爷是否英俊风流,是否动了别的心思。

    但萧烈却对她上了心,开始隔三差五跑去送礼物献殷勤,萧默看得不是滋味,便劝青歌离他远些。

    萧默的嘱咐,青歌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所以萧烈再来献殷勤时,对的是一张不冷不热的脸。

    头一回遭到姑娘这般对待,萧烈心中怒火自然烧得旺。

    侯爷一怒,后果严重。没隔多久,他使了些小手段,将萧默和姜氏赶出侯府。

    姜氏哭天抢地,恨得咬牙切齿,萧默却只是默默寻了个小院住下,离青歌极近,十分方便串门。

    此后,萧默找青歌的次数更为频繁,而萧烈也没有因为一次打击放弃,仍旧时常过来。

    这一场感情的较量,萧默和萧烈都心知肚明,只有青歌一人反应迟钝。

    而青歌的彻底觉悟,源于一次邀约。

    萧烈说,都城新运过来一批烟花,与寻常烟花大不相同,想请青歌入府观看,青歌没能抵挡住诱惑,答应了。

    侯府内烟火漫天,绚烂夺目,侯府外,萧默孤影独立,仰头远望,几乎成了一座冰冷石像。

    前所未有的悲凉和怨恨铺天盖地涌来,慢慢吞噬掉平和淡泊的心。

    “萧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烟火未完,青歌从侯府出来,看见萧默,对上他的目光,心底无端生出一丝异样感觉。

    萧默突然扼住她的手腕,眼神凶狠:“我不是说让你离他远一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手中方盒落地,青歌吓得不轻,用力挣扎:“萧默,你——”

    唇被堵住,青歌瞪大眼,脑中一片空白,须臾,回过神,狠狠踩他一脚,弯腰抱起方盒,朝他砸过去:“我讨厌你,再也不想见你了!”

    她哽咽着跑开,方盒内的东西掉落出来,是她费尽心思从萧烈那里取得的珍稀彩泥。近来姜氏染病,她看萧默闷闷不乐,就想着弄点新奇东西让他宽宽心,谁知一番好意,全白费了!

    “青歌!”

    萧默后知后觉,飞快追上去。

    门被敲得嘭嘭作响,青歌始终不肯出来,萧默没办法,只能将一支藏了许久的玉簪搁在窗台上,隔着窗缓缓道:“青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怕你会受到伤害,大哥早有不少姬妾,对你并非真心……我跟他不一样,我可以保证,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

    许久许久,门“吱呀”开了,月光涌入,笼罩住青色身影,将画面衬得恍惚迷离。

    白皙如玉的手掌伸出,掌心搁着一个青衣人偶,分明是青歌的模样。

    萧默愣愣接过,不明所以。

    青歌本是板着脸的,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双颊艳如红霞:“送给你的,傻子!”

    刹那间,天光大晓,眼前似有千树繁花盛开,比先前侯府内的烟火还要璀璨。

    萧默尚在呆愣,青歌已在他唇边蜻蜓点水啄了一下,重新闭门。

    是夜,萧默将青衣泥偶搁在枕畔,做了一个梦。

    梦到九岁那年。

    上元节,他出门看灯,不小心跟府中人走散,迷了路,遇上几个顽劣孩童,因踩坏他们的花灯,被狠狠暴揍了一顿。

    灯火渐渐阑珊,他迷迷糊糊蜷缩路边柳树下,随手抓住路过一人的白色衣摆。

    那人停住脚步,旁边依稀跟着个小人偶,青衣青裳,居然还会跳动。

    萧默觉得,自己一定是快死了,才会产生如此幻觉。

    “回……回家……”萧默喃喃。

    男子温厚的嗓音响起:“这孩子倒是可怜,你家住哪里?”

    “武成侯府……”

    男子朝向青衣人偶,弯腰吩咐:“来,送他回侯府,速去速回,不许贪玩。”

    一夜光影迷离,青衣小人一蹦一蹦走在前面,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可以跨过漫长岁月。

    自此,武成侯府的二公子一发不可收拾,痴迷上泥偶,犹爱青衣。

    第四章

    由于长期郁郁寡欢,姜氏的病越来越重,而她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重,几乎每天都要拉着萧默咬牙切齿叮嘱。

    “默儿,你要跟那个野丫头一起,母亲可以答应,但是,和萧烈的仇,你绝不能忘,你一定要争气,夺回原本属于我们母子的东西!”

    “城外住着一位寒江先生,才识谋略过人,母亲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你找个时间前去拜访,他会帮你……咳咳……”

    “默儿,你听见没有?你答应母亲……咳咳……”

    姜氏怀着满腔愤恨和不甘与世长辞,萧默守着她的遗体,不吃不喝了许久,连青歌都劝不动。

    丧期未过,那位姜氏提到的寒江先生就主动前来拜访,一袭宽袖白袍,带着垂纱帷帽,颇有几分隐士风骨,声音却年轻得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论发生何等变故,在下都会遵守诺言,帮二公子夺回应有的一切。”

    萧默沉默许久,并未同意,只说会考虑考虑,毕竟争权夺位意味着放弃当前安稳生活,甚至连累到青歌。

    花开花落,眨眼又是春末,不知不觉,萧默与青歌相识已有一年多,两人情意渐深,也越来越默契,只差一纸婚书。

    而萧烈,也总算看明白了,那些哄骗寻常姑娘的方法对青歌根本没什么用,倒不如直接采取强硬手段。

    堂堂侯爷,想要个民女,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很快,遭人暗算、浑身无力的青歌便被送到了萧烈床上。

    趁萧烈撕扯衣衫之际,青歌咬破手臂,尽力让自己清醒,挣扎着从榻上下来,跌跌撞撞中摸到一根金簪。

    萧烈从身后抱住她,她反手一划,摆脱桎梏,逃出了屋。恰好此时,萧默在寒江先生的帮助下,终于赶了过来。

    “青歌!”

    萧默看见一身狼狈的青歌,想冲过去,却手握刀剑的护卫们拦住,他也受了伤,衣衫上血迹斑斑。

    “就凭你,也想从我这里把人带走?二弟,你是不是越活越糊涂了?”萧烈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冷眼蔑视,“你该清楚,别说是抢个女人,就算是要你的命,于本侯而言,也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萧默盯着他,眼中血红一片,多年来的隐忍,已在毁灭边缘。

    忽有火光亮起,下人慌慌张张来报:“侯爷,不好了,书房起火了!”

    萧烈面色大变,就趁这一刹那,萧默猛地掠过去,将青歌揽至一旁。

    场面陷入混乱,数条人影出现,带走了萧默和青歌。

    候府外,寒江先生负手而立,淡淡道:“二公子,令慈尸骨未寒,萧烈又做下如此勾当,你若再不肯出手,就只能任人宰割了。”顿了顿,瞥青歌一眼,“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萧默褪下外袍,裹住面色惨白、已然昏厥的青歌,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眼神也渐渐冷冽起来。

    许久许久,他终于抬眼,看向面前男子,沉声道:“先生若是诚心相助,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相对?”

    寒江先生偏头,隔了一层轻纱看他:“果然是可塑之才,这般情况下,还知道小心谨慎,不轻信他人。”

    帷帽被取下,露出一张额角有大片青斑的脸。

    “二公子不必多疑,我这张脸,就是拜萧烈所赐,所以我定会全心全意相助二公子。”

    夜风过耳,云层聚散,许多的事情,从这一晚开始改变。

    第五章

    为防萧烈再下狠手,萧默带着青歌搬到城外暂避,准备谋划布局。

    萧默在侯府近二十年,能够平安活下来,暗中也并非没有半点人力,如今加上寒江先生,事情竟比想象中要顺利。

    这一年年底,当朝徐太妃回乡祭祖,在侯府暂歇。

    恰巧,太妃娘娘是个念旧的人,也喜欢泥偶之类的小巧玩意。

    于是,萧默抱着一盒泥偶,“不小心”一撞,就撞上了太妃娘娘的车驾。太妃娘娘得知堂堂侯府的二公子居然沦落街头靠卖泥偶为生,心疼不已,当即便亲自领着他回侯府,狠狠训了萧烈一顿。

    萧默终于正大光明带着姜氏的牌位回到武成侯府,青歌虽百般不情愿,但还是跟着踏入其中,每日负责哄太妃娘娘,讨她欢心。

    待到太妃娘娘回宫之时,萧烈已经无法轻易再动萧默,只能暂时隐忍,暗中与他较量。

    来年四月,太妃娘娘想念青歌的手艺,传信过来,青歌耗费心血,做了三十六人偶呈上去。

    谁知,变故突生,说是青歌送上去的人偶上涂了毒,太妃娘娘中毒昏迷,险些丧命。

    一道旨意下来,青歌身陷囹圄。

    萧烈趁势发难,买通官员,对青歌严刑拷问,逼他招认萧默才是幕后主使。

    青歌始终不肯,诸多酷刑一一捱过,待到萧默前来探望时,她已遍体鳞伤不成人形,曾经清亮如星的眸子黯淡无光,找不回半分从前的鲜活轻灵。

    萧默呆住,良久都不敢去碰她,仿佛一碰,她就会跟烧裂的泥偶一样,碎在眼前。

    “青歌……青歌……”萧默的嗓音直抖,几乎要落下泪来,“你别怕,我很快就会救你出去,别怕……”

    青歌勉力抬眼,冲他虚弱一笑:“我没事,他们想让我害你,我才不会上当……”

    萧默抖着手抱住她,吻在她额角,神情痛苦,不断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桩案,折腾到第三个月,突然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急转,萧默找出证据,证实人偶送上去之前,曾被萧烈派人取走过,而且萧烈那里,确实藏有毒粉,与人偶上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还有数名可靠人证,以及他贿赂官员严刑逼供栽赃陷害的罪证。

    又是将近一个月的审讯查证,案情水落石出,萧烈意图毒害太妃陷害手足,暴虐歹毒,被判流放,终生不得返还。

    武成侯府的侯位,终于落到萧默身上,成王败寇,胜负已分。

    离开前,萧烈一身枷锁,冲萧默笑得几近癫狂:“从前你说我心狠手辣,现在看来,我哪里比得过你?连自己的女人都舍得算计,萧默,你够狠!够狠!哈哈哈……”

    青歌虚弱无力,靠在萧默怀中,突然轻声问:“萧默,那人偶上的毒,真是他下的?”

    萧默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抚了抚她的发,道:“自然,除了他,谁还能使出这等手段?”

    青歌没再问,闭上眼,再度陷入昏睡当中。

    进一次牢狱,几乎褪掉了一层皮,青歌浑身是伤,闭门休养到十二月,才稍稍好转了些。

    “早知道还不如不抢这个侯位,我们远远避开萧烈,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悠闲自在,多好。”青歌望向白雪飘飞的窗外,忍不住抱怨,这样闭门休养的日子,于她而言,着实难受得紧。

    “说什么傻话?等你身体恢复了,想去哪里,我都陪你。”萧默拥着她,轻声宽慰,“从今往后,无论寒暑,无论山高水远,我们都会在一起。”

    青歌的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忽道:“如果我说……想回云鸿山呢?”

    萧默一怔,紧了紧胳膊,吻在她额上:“等明年开春成亲之后,我陪你回去看看。”

    第七章

    冬雪过后,桃之夭夭。

    就在萧默着手准备迎娶青歌时,一直为其出谋划策却不愿入侯府的寒江先生突然夜访,劝告他最好不要娶青歌为妻。

    “一则身份有别;二则,那些人偶毕竟出自青歌姑娘手中,侯爷强行保下她,将她藏在府内,已是冒险之举,倘若再娶她为妻,恐怕会让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甚至……查出什么端倪。”

    “先生不必多言,其他事我都可以听先生安排,唯独这件事,我势在必行。”萧默负手,言行举止中隐隐透着威严之气,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隐忍淡泊的少年。

    寒江先生稍稍提高了音调:“侯爷请三思,青歌姑娘现在还不知道毒是侯爷下的,若她知道——”

    蓦地一声轻响,青歌突然出现,扶着门沿,瞪大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周遭陡然沉寂下来。

    许久,寒江先生告辞:“事关重大,希望侯爷不要被女色所误。”

    夜色沉沉,烛火晃过眼前,衬得画面有些恍惚,青歌慢慢开口,声音极轻:“怪不得,这几个月,你从不让我出门,还派人看得死死的,原来……”

    泪顺着双颊滑落,被风吹凉,青歌看着萧默,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你知道我在那里,究竟尝了多少酷刑吗?有时候,我都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萧默,你亲手把我送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死了呢?”

    “青歌……”萧默心沉到谷底,慌张上前,“青歌,你听我说,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料到他们会那样对你……我要是早知道,一定不会让你去……”

    青歌拿开他的手,勾了勾唇:“师父说得对,人心果然易变,萧默,你还记得,当初抢这个位置,是为了什么吗?”

    话刚落音,人便晕厥过去。

    青歌昏迷了整整一日,清醒之后,坚持要回云鸿山,任凭萧默如何解释苦求都不肯改主意。

    萧默没办法,只能强行将她留下,派人寸步不离看着,同时加紧准备婚事。他不断安慰自己,青歌只是一时恼怒,等成了亲,此事慢慢淡去,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然而,事与愿违,自从遭到禁锢,青歌的身体越来越差,单薄得仿如一片落叶,随时会枯萎,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仍是回天乏术。

    “萧默,你如果不想我死在这里,就放我回云鸿山吧。”青歌半躺在床上,看着萧默,缓缓伸手去握他的衣袖。

    “绝对不行!”萧默紧紧抱住她,执拗得像个孩子,“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不会……”

    “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你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料到会有这个结果。”青歌极力睁大眼,泪盈满眶,滑落下来,“我真的……不想困死在这里,萧默……”

    第八章

    一次次争执,萧默仍旧不肯放手,只拼命寻访名医。

    终于,等来了一位名叫长韶的姑娘,据说身怀异术,能让青歌恢复成原来模样。

    “只要能让她好起来,姑娘想要什么,本侯必定拱手奉上。”

    落地帐幔微微拂动,光影深处,是百花雕琢的木榻,榻上躺着的那人,悄无声息,仿若耗尽生机的死物,已不见半点灵气。

    长韶扫过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听见响动,青歌清醒了些,她看着长韶,须臾,突然冲萧默笑了笑:“萧默,我忽然很想吃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糕点坊的糕点,你帮我买些回来好不好?”

    太久没见到她笑,萧默愣了愣。

    青歌强撑着起身,继续笑道:“放心,我绝不乱跑,乖乖在家看病。”

    她难得露出这般神态,萧默自然无法拒绝,嘱咐几句便出了屋。

    萧默走后,青歌重新将视线挪回青长韶身上:“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之前那些大夫不一样。”

    长韶看着她,忽然抛出一句:“你快要死了。”

    青歌一怔,半晌,笑了:“是啊,我快要死了……”

    青歌缓缓撩起衣袖,浮离正满心好奇地盯着,突然听见长韶一声干咳,他抬眼,对上她“似有深意”的目光,瞬间明白过来,识相地转开了头——虽然真的很好奇,但别家姑娘的胳膊,咳咳……确实不大方便瞧。

    青色衣袖下,原本光洁如玉的胳膊满是裂痕,像是干涸的泥土,一寸寸裂开。

    而其他地方,比双臂更加可怕,只不过被衣衫掩住了。

    长韶看了看,叹息道:“你本就与常人不同,经不得酷刑拷打,如今筋骨尽碎,已无挽回可能。”

    “我知道……”青歌望向帐幔外,眼中浮出哀色,“可我不想让他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她之所以坚持要回云鸿山,就是不想让萧默看着她死,不想他因为害她丧命而愧悔终生。

    即便,他曾做出那样的选择。

    情之一字,总能让人傻得不可理喻。长韶沉默片刻,在她身旁坐下,道:“你体内,有你师父注入的一样东西,名为‘酒灵’,乃我旧物,现在它对你已经无用,我此番来,是想取回。”

    右手抬起,葱白手指虚虚点在青歌眉心,一时光亮风起,青丝袍袖飞扬,看得浮离有些呆愣。

    许久,长韶收手,掌中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有鼻子有眼,肥圆轻软,像成形的水。

    浮离取了酒杯过来,酒灵落入其中,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缩成一团,长韶伸出手指,用力敲了敲它的脑袋。

    它摇摇晃晃站起,懵懵懂懂看着长韶。

    长韶皱眉,更加用力地多敲了几下。

    酒灵终于受不住,大哭起来,声音没有多响亮,眼泪却落了满满一杯。

    掉完眼泪,它圆滚的肚子就扁了下去,瘦瘦小小的,可爱得紧。

    长韶打开腰间玉筒,将它放入其中,看向青歌:“你得它这些年,也算机缘,饮下这杯酒,便能筋骨痊愈,恢复成当初的模样,虽然灵气回不来,但性命当是无碍。”

    青歌将信将疑,取过酒饮下,不出片刻,果然病痛全消,恢复了从前模样。

    她急急忙忙下床,照了照镜子,又飞奔出屋,像逃离禁锢的鸟儿。

    “你体内的灵气不多了,最多还能支撑十日,山中灵气重,你若在之前赶回云鸿山,过个几十年,应当还能养回来。”长韶在她身后提醒道。

    青歌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半晌,她望着萧默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几十年,等醒过来,他怕是已经老了……”

    萧默回来时,青歌正在廊前指挥侍女们晒东西,一袭青衣沐浴在阳光下,鲜活灵动,与初见时枝头戏水的盈盈少女一般无二。

    萧默呆住,好半天不敢眨眼,怕是幻梦一场。

    “你……好了?”萧默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你看!”青歌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裙裾飞扬。

    萧默激动不已,猛地抱住她,仿佛要揉进骨血里。

    青歌慢慢敛了笑,手搁在他肩背上,轻声道:“萧默,如果我让你陪我去云鸿山隐居几十年,你愿不愿意?”

    萧默扶开她,眉头紧蹙:“既然你已经痊愈了,为什么还要去云鸿山?这里不好吗?”他握着她的胳膊,有些着急,“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青歌,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因为她的身体,需要去云鸿山休养数十年,方能痊愈。”一直立在长春花旁的长韶突然淡淡开口。

    萧默一滞,望向青歌,似是不愿相信。

    “能不能舍下这满堂富贵,还要看侯爷自己的意思。”长韶同浮离缓步上前,行礼告辞。

    萧默突然抬手,示意护卫拦住他们,沉声道:“既然姑娘身怀异术,想必定有其他办法,不如留下好好想一想。”

    刀剑相阻,长韶依旧波澜不惊,越过萧默朝青歌望去,前一刻还笑靥如花的青衣女子,此刻眼中已满是哀伤。

    云鸿山中,惊鸿一遇,她随他下山,识得情爱滋味,尝尽苦果,从不问世事的单纯少女,变成如今这般惨淡模样,到头来,却还抵不过富贵权势,当真可悲可笑。

    -

    “你干什么?”

    夜深人静,长韶看着猫在窗前鬼鬼祟祟的浮离,有些纳闷。

    浮离小声道:“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能逃出去。”

    干净清秀的脸上神情专注而认真,长韶不由觉得好笑,但也没有阻止他,只在一旁看着,渐渐有些失神。

    分离的时光那样久远漫长,沧海都成桑田,即便历尽劫难求得重逢,她找回的人,也早已不是当初模样了。

    门突然被推开,浮离立马停下动作,护住长韶,待看清来人是青歌,方才松了口气。

    长韶看着护在前面的身影,目中闪过一丝怔忡。

    “我已经跟萧默解释清楚了,他答应放你们走。”青歌进屋道。

    长韶猜到些许,皱了皱眉:“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不回云鸿山?”

    青歌怔了怔,慢慢弯出一个笑,眸中却水光潋滟:“既然他执意要我陪他,那我就留下来陪他好了,反正,于我而言,结局都一样。”顿了顿,她转过身,望向沉寂夜空,“回云鸿山,我要沉睡数十年,醒来他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他不在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即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做出这般决定,怕也有心伤绝望的原因在,长韶暗叹一声,没有再劝。

    -

    “你是不是想问,她以后会怎样?”

    从侯府出来,长韶见浮离面有惑色,偏头问道。

    浮离抬眼。

    “她原本只是个小小人偶,得她师父耗费心血养了多年,又借酒灵之力,方才成人。”长韶顿了顿,踏上马车,“人偶失了灵气,你说,会变成什么模样?”

    车帘落下,长韶的脸色有些发白,突然倒在浮离怀里。温热身躯紧紧相贴,浮离一时不防,僵了僵,虽然他们名义上已经成亲,但却并无夫妻之实,而且说实话,他还有那么一点怕长韶,尤其是在观摩完她替青歌取酒灵的那一幕之后。

    这姑娘来历神秘,又精通异术,恐怕不是凡人。

    “浮离……”长韶闭眼喃喃。

    “我在。”浮离应了一声,小心揽住她:“你没事吧?”

    长韶抬头,手指摩挲过他眉目,神情恍惚:“你怎么……好像不一样了?”

    浮离抬了抬手,还是没敢去握她的手,只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马车突然被人拦住。

    浮离撩开车帘,只见一名黑衣男子立在路旁,头戴帷帽,所有神情皆隐藏在轻纱之下。

    “两位刚从侯府出来,与在下顺路,不知可否相载一程?”

    长韶清醒了些,探出头,微微皱眉:“寒江先生?”

    清风拂过,铜铃叮咚作响。

    -

    第九章  尾声

    锣鼓喧天,喜烛高照,萧默醉眼微醺,踉跄着行至榻边。

    入眼,是曳地的大红嫁衣,往上,则是妆容精致的绝色容颜。

    “青歌,你终于嫁给我了……”

    他低声喃喃,凑过去吻她,片刻之后,突然顿住。

    “青歌?”

    他唤她,可眼前人却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悲无喜,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那模样,就像……就像九岁那年领他回家的那个青衣泥偶。

    岁月倏忽而过,她最终,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了他身边。

    后来,世人皆传,武成侯府的萧侯爷,娶了个呆美人,不会哭不会笑,亦不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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