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辈子,喻玉儿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内宅。

    身体孱弱的原因,身边人看她素来看得紧,生怕她在外头被人冲撞了受惊。二来,也是北地并不安稳。白帝城有镇北军镇守,不见乱象。但出了白帝城,外头可就说不准了。

    喻玉儿要去城外,常嬷嬷是第一个不赞同。

    她手中攥着狐裘,亦步亦趋地跟在喻玉儿身后絮叨:“主子,这都已经晚了,郡王府怕是不会允你出府的。再来,北大营离城区那般远,咱们的马车放不放行另说,出了城也不安全呐……”

    喻玉儿由着绿芜整理了衣物,披上了狐裘,对此充耳不闻。

    “嬷嬷,你且去将梁展,梁真两兄弟叫来。”

    喻玉儿看着铜镜中满头发饰的少女,皱了皱眉,对身后小丫头道:“这玉钗环佩都卸了吧,戴太多,脑袋沉得很。若是遇上匪徒,这一脑袋的钗环都不够人抢的。”

    “主子既然知道不安全还要去?奴婢听说,外头可是马匪猖獗呢……”常嬷嬷边往外走,还不忘絮叨。

    喻玉儿如何不知道?

    只不过,上辈子她被困死在后宅,投胎到这个世界整整二十六年。她的人生里,除了喻家的后院,就只有郡王府的后院。仿佛一只向人乞食的笼中鸟,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只有情爱和生孩子。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这么活了,没甚意思。

    既然决定换一种活法,她便不会怯懦退缩。

    “主子,马车备好了。”这时,廊下来人,小声地回禀。

    喻玉儿点点头,叫绿芜带上狐裘,主仆几人往外走。

    常嬷嬷拦她不住,又不放心她一人出去。这次说死都要跟着一块去:“红苕绿芜这俩丫头打小就在内宅,不知外头的事儿。有奴婢跟着也放心些。便是路上真遇了匪徒,豁出去一条命也能换主子几息时辰逃。”

    喻玉儿无奈,只得留了红苕看守松鹤园。

    到了二门,果不然,思懿院的人又声称王妃正在小憩,不见客。

    连喻玉儿请求出府的缘由都没细听,便允了。

    郡王妃如今对喻玉儿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清楚她不讨周长卿喜欢,连一开始的针对都懒得再用心。打发了一个嬷嬷出来递句话,连屋子都没叫她进去。

    她这样惫懒,喻玉儿反而更轻松。盯得紧了才窒息。

    黑云压城,天边闪过几道紫电。轰隆隆几声闷雷响动,一场大雨降下来。

    北地常年少雨,深秋更少。今年不知怎么回事,九月中旬才过一半,就已经下了两场。大雨哗啦啦地砸下来,喻玉儿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扶着帘子探身进了马车。

    --

    思懿院。

    郡王妃惫懒地正靠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大雨唉声叹气:“唉……也不知依依那丫头在顾家可习惯。她自幼在我膝下,松快惯了。去了顾家那等规矩严苛的世家,不知能不能适应。那顾燕林虽有才名,到底太文弱了。若是能强健些,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也能多护着些依依。”

    “娘娘可别叹气了。”

    梁嬷嬷跪坐她腿边替她捶腿,柔声劝慰:“表姑娘打小性子好,聪明伶俐又擅诗书。顾家那等书香世家,定然是喜欢的。再说,表姑娘前些时候不是才来过信?说是在顾家一切都好,主子且放宽心。”

    “倒也是,依依那性子,就没人不喜的。”郡王妃摇摇头,“事已至此,如今也只能这般。”

    说着话,她不知怎么地又想起喻玉儿。柔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卿哥儿连她院子都不愿进,成了婚,嫌恶得都搬去了外院。那喻氏倒是不害臊,拉的下脸去上赶着……”

    这话梁嬷嬷可不敢当面附和,只埋下脑袋听郡王妃的一通嫌弃。

    --

    马车出了上城区主干道,拐进了东南边的巷子。

    大雨打在马车顶上的油布上,刷刷作响。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与主城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上城区的安稳与繁华在此处便少了。街道两边低矮的屋舍,更显得几分萧条荒凉。

    喻玉儿掀开车帘,能瞥见屋檐下蜷缩着的衣衫褴褛的人。沿路有无家可归的妇孺顶着大雨被人驱赶,乞讨的孩子怯懦地看着大雨,不敢上前。

    “外头战乱,听说几个村子被洗劫一空。那些杀千刀的蛮子马匪,杀了好些大楚人。这些都是郡王爷吩咐安置进来的流民。”常嬷嬷看了也心酸,似是想起了旧事,面露几分悲色,“失了庇护所,安置进来也活不了多久。”

    喻玉儿捏着车帘的手放下,垂下眼帘:“官府没有接济吗?”

    “自然是有的。郡王爷亲自放话,谁敢不遵从。”常嬷嬷也是流民出身。

    年轻时候,她的村子便是被东胡人给烧了的。一村子老小几乎都死在大火中,她运气好,抱着孩子逃到了白帝城。奈何她的孩子才刚出世,太小了,这一番波折中没活下来。是喻家人救了她,喻大太太怜惜她。见她还有奶水,让她奶了喻玉儿。

    这些旧事,常嬷嬷早就不想了:“不过下面人做事,哪有那么规矩的。不贪墨走一半就算是有善心了。”

    喻玉儿没说话,消瘦的脸隐没在晦暗中。

    雨越下越大,淋得到处湿哒哒。马蹄踩在泥泞的水坑,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快速地穿过下城区,路遇不少面色麻木的流民。有些听见马车驶来的声响,也不知闪躲,愣愣得站在原地。还是车夫技艺高超,及时在撞上人之前勒住了马。

    喻玉儿没有下车,命人匆匆丢下一个荷包,就叫车夫继续往前。

    那陡然捡了荷包的流民颤巍巍地打开,发现里头一小包碎银。麻木的脸顿时活过来。顾不上大雨,跪下就给远去的马车磕头。

    北大营在白帝城的北边,约莫有万五至两万的将士驻扎在此。

    喻玉儿的马车经过城门口,守城将士见是郡王府的腰牌,很利索地就放行了。

    等她的马车到了北大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此时大雨还在下,雨水氤氲得衣裳都占了潮气。喻玉儿被常嬷嬷护的严实,但发丝眉梢还是不免沾染了水汽。常嬷嬷怕她受凉会发高热,正拿小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拭。

    那守营的将士听说是喻玉儿来了,吃了一惊。偷摸往车上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瞧见便低下了头。

    这个时辰不算晚,但出了城还是有些危险的。世子才新婚,就被军中之事绊住了身。没想到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妃倒是行事胆大,竟然追来了军营。

    当下不敢怠慢,那将士躬身一礼,赶忙就进去禀告。

    几人在外头等着,营帐内,周长卿正在与人商议军务。

    周长卿追击马匪千里,最终取下了马匪头目的脑袋。不仅如此,还顺势将那溃散的十来个马匪全部俘获。经过一天一夜的严刑拷打,撬开了这些人的嘴。

    果然不是寻常马匪。东胡有意在初冬南下与大楚袭击白帝城。这一波人,是来提前试探的。

    此时营长中气氛紧张,分成了两个阵营。

    以北中郎将和陈监军为首的,认为大寒将至。届时霜降冰封,粮草难行,朝廷本就因郡王多次伸手要粮对北地多番猜忌。上回与北羌开战,朝廷的粮草便迟迟不至。若非城中喻家慷慨解囊,怕是要兵败于北羌。此次若开战,后防必定会出事,应当以守卫为主。

    然而以左将军为首的,则认定守不如战。北狄草原的各个蛮族狼子野心,保守的做法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只有强有力的武力威慑住这帮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白帝城才能长治久安。

    “世子怎么看?”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疆场老将,谁也说服不了谁。

    黑木翘首长案后侧,周长卿半敞着衣领,半边的肩膀缠满了绷带。白色绷带上点点猩红渗透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听两边唇枪舌战,面沉如水。

    若论立场,周长卿自然更信服以战止戈。但确实如北中郎将所言,粮草是个问题。

    喻家能解一次囊,却不能解第二次囊。

    不过东胡胆敢装作马匪,抢掠大楚村落,虐杀大楚百姓。这口气,周长卿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便是不能立即与北狄开战,也必须将这些‘马匪’给全番剿灭才是。

    “若是以剿匪为名,小范围伏击,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粮草要从何处来?今年眼看着天气不同以往,入冬的军资朝廷还欠着没发呢……”

    ……

    营帐中议论纷纷,许久,守营将士匆匆过来。冲着哨兵耳语了几句。

    那哨兵面色微变,连忙掀帘子进了营帐。

    大雨压得天空极低,营帐之中早早点了灯火。烛光摇曳中,众将士面色凝重。那哨兵不敢打搅,匆匆行至周长卿身边,抬手作掩,冲他低声耳语。

    灯火摇曳下,鸦羽似的眼睫垂落,清隽的眉头皱起了。

    “人在营外?”

    “是的。”

    形状优美的唇抿紧了,他霍地一下站起来。

    交代了身边人几句,起身便往外走。随从抓起案几边堆放的衣裳连忙追上。周长卿没管胳膊大动,伤口渗血,穿上衣裳便匆匆步入了雨幕。

    他身高腿长,随从举着伞还没追上,他已然到了营帐之外。

    滂沱的大雨砸在地上,溅起水珠沾湿了衣裳。周长卿神色冷厉地立在马车之下,隔着水雾气目光定在了马车内,被常嬷嬷拢在怀中的喻玉儿身上。

    平素冷淡的人此时发了火,语气仿佛夹杂了冰锥子:“你怎么到这来了?”

    喻玉儿从常嬷嬷怀中扭过头,清艳的眉眼仿佛荧光发光的白玉。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清晰地看见周长卿那因高热而烧红的脸颊与狭长眼角。

    眼波微转,她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听说你身中一箭,一天一夜昏迷不醒。我来瞧瞧。”

    周长卿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心中不悦,却也知道这是有人刻意递了话给她。冷着脸接过长随递来的伞,举到了马车前。

    “下来,进去再说。”

    喻玉儿没说话,目光在他手中拿十二骨油纸伞上略过。马车后头跳下来一个黑皮少年,那少年举着一把做工精美的绣花白油纸伞过来。手脚利索地往马车前放了一个马凳。

    她推开常嬷嬷的手,手提着裙摆,施施然下车。

    周长卿目光微动,瞥了一眼黑皮少年,皱着眉头看她慢吞吞的动作。

    这单薄的少女一袭红衣,腰肢纤细得仿佛要化在这漫天大雨之中。乌发湿润,鬓角软软地贴在脸颊边。一双乌眸明明生得柔软无辜,却从未见她做乖巧无辜之事。

    领着人进了他的营帐,周长卿还是没压下脾气:“今日已晚,明日再送你回去。”

    话毕,他招来人给喻玉儿送热水,转身离开。

    喻玉儿盯着他的背影远去,清晰地看见他浅色衣裳后背,被渗透的血色染红。她静静凝视了几息,啧了一声,转头进了营帐。

    就见周长卿刚走出几步,有将士匆匆赶来:“少将军!姜校尉怕是要不好!”

    周长卿神色一变,“怎么回事?”

    “高热至今退不下去,如今已经失去了神志。”那将士语速极快,显然着急,“军医用了诸多法子,那倒钩离心肺太近了,实在是无法剜出倒钩。”

    周长卿当下不敢耽搁,面沉如水:“快带我去过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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