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霜就是在沙发上做“横尸”的那个女的，虽然行为古怪，但人似乎不难相处。
千语扣开门时，她像只猫般从扒在门上探出头。
“你不吃饭吗？”千语问。
她缓缓摇了摇。
“你饿了就去吃吧，小四给你留好了。”
她又点点头。
“我想问你借手语书。”
一听千语要书，她二话不说转头去房间找。等待期间，透过门的缝隙，千语看到房间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作，成灰白色，虽看不到画的全貌，但这能被窥见的画作一角让人慨叹。
人从画旁走来，然后挡住，她递来一本书，书的封面没有写任何一个字，纯白的表皮被翻地皱破了，在它继续破下去前，用心之人已用胶布黏上修补好了。
“谢谢。”千语借过书。
“不用谢。”戚霜露出几分喜悦，千语并不知道这欣喜是哪里来的，不过礼貌的回了句“晚安”。
“晚安。”
回房前，千语随手翻了翻这本书，不禁感到诧异，她本以为没有封面的书是这里的风格，没成想里面的一笔一划均是人工手绘的，且内容详细，照着看，千语完全能看懂，不知道作者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感慨一会，便回房睡了，不过这夜她睡得并不好，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明知自己要在这破地方待一辈子的时候依旧能真正的坦然自若吧。
次日晨，千语自认为起的已经很早了，爬上三楼就见小四已经备好了早餐。
两人相视，千语笨拙地比划，「早上好。」
对于千语表现出的友好，小四笑着回应，「早上好。」随后在随着背的背包里掏出一本没有封面的本子，递向千语。
然后指了指早餐，千语疑惑接过，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手写字，工整的字写着各种罪人牢罪人注意事项……
难怪千语见小四黑眼圈那么重，这一晚，或者得知她要来的这几晚都在奋笔疾书。
她感动之际，王铎礼已经坐在餐桌前了，带着不算关心人的语气打了招呼，“一没睡吧。”
千语回：“睡得很好。”
早餐很简单，白面馒头加份粥。千语随便吃了点，小四比划着跟她说什么，但千语学得没有那么多，并不能看懂小四的一通比划，直接摆摆手，小四立即明白。
“他问你好吃吗？喜欢吃什么？”王铎礼不解小四为什么要问，却还是给他做起翻译。
“你告诉他，就这样就可以，他弄得很好吃，我很喜欢。”
王铎礼手语转述小四。
小四笑了，似乎对答案很满意。
待两人都吃好了，小四收拾些东西，背了个小包就带着千语出门了。
两人步行约摸半个小时，千语这才看到一个工厂。工厂的楼并没有比住户区高，远处看的时候并不能看出多大区别，不过走到近处，刚来的罪人笼的人也不大能看出这是个在运行的工厂。
破烂又锈迹斑斑外表，似乎它被废弃许久了。
不过几乎2/3人的经济来源都在这，一站在门口便可以忙碌的人影。
进入工厂后又跟着小四又走了一会，千语终于见到了这里的管理人员。
几个算不上大的窗口前，每个人都悠闲自若的躺坐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屏幕，丝毫没有注意到来人了。
千语跟着小四随机走到一个窗口前，礼貌道：“您好，我是来工作的。”
那人没有搭理，千语再道：“你好，我是来工作的。”
千语敲了敲桌子，“你好——”
第三遍，管理员终于停止晃动摇椅，别开手机，好不耐烦，“吵什么吵。”
“我来工作。”
“工作？”管理员上下扫量着千语及身边的小四，眼睛回到手机屏幕，又开始晃动椅子，“要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工资最高？”千语也不是野心大，只是世界就是这样，哪里都少不了钱，为了让自己在这里安心立命活下去，她的拿出干劲。
管理员放下手机，抬起头对千语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幽幽开口，“舒服管辖官大人。”
千语嘴一撇，“我要的是正经工作。”
“正经工作多的是，钱多的没一个。”管理员自以为是的劝说着，“看你这样子，想必是能得到不少长官青睐的，再不济，我也能给你看开出好价钱，何必浪费呢？”
他额头上的两条如虫子般的黑线抖了抖。
“这样赚钱的好机会，还是留给您自己吧，你稍微打扮打扮，说不动哪位长官就动心了。”
无趣，这人的脸立马黑了下来，低头打开抽屉，“新来的？”
“嗯。”
管理员随意丢出两张卡片在桌子上，手指了个方向，快语速道：“去那边拉货，你一天30，他一天15，一天干满8个小时，中午包午饭，时间到了就可以来这里结工钱。”
千语瞥了眼卡片，那张卡片上仅仅写着A1，她既没有走也没有拾起卡片，小四只稍稍侧身，见千语没动，于是乎等在原地。
千语正常语气询问，“为什么他比我低？”
管理员没再看两人，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的人脸色已然不对，木然重复道：“你30，他15。”
“为什么？”
“他是哑巴。”管理员风轻云淡。
“你知道他是哑巴难道会给他一个讲解员的工作吗？”听到这，千语的脾气实在没忍住。
“这就是这儿的规矩，你个罪人管不着懂吗？”
“是这儿的规矩还是您的规矩？”千语伸出一只手呈索要状，“条例呢？”
管理员没见过谁这样跟他讲话，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什么东西，你这样跟我说话！”
小四见情况不对，立即摸起桌子上的卡片，拉着千语就要走，不过千语没有走的意思，气一股脑上来，反问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劝你还是不要闹事。”
“怎么，这里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地方。”
“你是罪人！”管理员与千语隔着一张桌子，装模作样的整理一下衣服，郑重提醒，“一个永远无法再上去的罪人，你懂吗？”
千语充耳不闻，牛头不对马嘴道：“我30，他30。”
“你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你们就只是罪人。”
罪人罪人，这个词反反复复在他嘴巴里念叨，听的人耳朵都烦了。不过，这两个字的确是攻击这些被“流放”之人的最好利器，
小四见拉不动千语忙给管理员递烟。
管理员只撇了眼，嫌弃道：“我可不抽这样的劣质品。”
“WFG10132074。”千语念的是管理员胸前的牌号，应该就是他的工号，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些紧张捂住，且问：“你干什么？”
千语满意拍了拍手，“记住我，下次见面别忘了。”
说完就拉着小四转身走了，留着这位管理员站原地惴惴不安地站着。
虽然罪人没什么本事，但万一她真的，巴结上什么人呢？
A1是长条厂区，来来往往的人群形成两条队伍，一条过去，一条回来，大多两两一组，抬着已经割据好的木材，人群中还夹杂着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管理员，这号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制服，如同鬼一般在场地上游荡着，特别是众人见了就躲的情形，鬼这个词在他们身上更具象。
跟千语搭档也是一位女子，头发梳得干净利落，扎不上碎发也特意用夹子给别起了，年纪看起来就30左右，不过似乎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憔悴肉眼可见。
她缓步走在前头，等到某个转弯的时候，她喘着大气，左右张望一番后跟千语说了第一句话：“妹呀，我们休息一下吧。”
千语同她一齐放下来手中的木头，两人一齐在路边坐下，千语四处瞧着，身边人忽的开口：“呀，好孩子，你怎么不带戴手套呢，你瞧瞧，你手磨出泡了。”
她轻轻拨了下千语手掌，想要看个仔细。
千语摊开手，凑到她面前，“不碍事。”
“这怎么行呢。”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递给千语。
千语不接，她强硬的往千语怀里塞，等手套被千语无奈接下后，她才用手抹了抹汗，松了口气般道：“你才来吧。”
“谢谢。”千语，“嗯，我昨天才来的，姐姐。”
“昨天呀？”她张大了嘴，接着竖起她的大拇指，真诚夸赞道，“昨天来，今天就来上班了，还真是了不起。”
千语不知道哪来值得佩服，谦虚挥挥手，“哪里哪里。”
“干这个你累不累？”她问。
说心里话，真是累死了。
从前在上头，干过最累的事就是暑假去工厂干了2个月流水线，虽然赚得不多，千语在心里默默叹气，英雄无用武之地，坐牢跟大哥比体力。
不过不等千语答，大姐抢先说道：“我都觉得累，但是没办法。我家有个小朋友，我想多赚些钱，将来给她上学，买东西。”
“多大啦？”
“要5岁了，叫苏祈希，祈祷的祈，希望的希。现在交给我们那的阿奶阿爷带着，我出来给她赚些钱。”
一提她的孩子，她脸上不知不觉就堆起笑，她眼睛眺望着远处。三三两两的人带着手套垂着头，有气无力地闲聊，再后头是成片的截了枝叶的树，虽然是片林子，却不是一片绿油油，没有丝毫生机，反而是那被禁锢了的命运散发出的苍凉。
她眨了眨后深吸口气，却道：“虽然在这烂泥般的地方，但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让她过得好！”
“在这怎么会过得好，没有好的教育，没有好的环境，一眼到头的光阴，只有出去——”
她轻轻的拍了拍千语的肩膀示意千语停下，千语看向她时，她眼中是如身后林子般的苍凉，道：“从来就没有人在这里出去过。”
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又如同蒙了许多尘似的。
“说不定以后有呢。”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问：“小妹，你叫什么，我叫苏绮恋。”
“千语。”
两个互相说完刚名字，一声哨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从拐弯处来，挥着棍子看着躲在这边偷懒的众人，千语和苏绮恋对话暂时停住，又开始干活了。
千语本以为这真的只是陌生人之间的一次闲聊。
不想等工作一结束领完工资后，千语就瞧见苏绮恋等在门口，她这时候也看见千语了，招了招手后立马走来，笑着问：“你住在哪？我发没听清。”
“43号。”
“我在75，你今天来我这吃晚饭吗？”
“谢了，姐姐，我改天再去吧。”
“我真是讨厌改天这个词。”她的语气是生气的，手却搭在千语手上，有点不肯放的意思，“人更要把握当下，别什么都改天改天的，改天你都不认识我了。”
苏绮恋说着就拉着千语往外走了，这架势千语是必须的去了，小四这时候在一边等她，于是千语另一只手，一把抓着小四，也拉着他一同走。
“那我带个朋友。”千语的手得空，于是乎将这事告诉小四，他听罢开心笑笑。
“当然好呀。”苏绮恋这时候探出脑袋看人，“弟弟，你叫什么？”
“他不会说话。”
“啊……”
“大家管他叫小四。”
听到这话，苏绮恋的表情悲伤了些，不过又见怪不怪似的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75号只住了四个人，苏绮恋和她的女儿，年过花甲的陈爷爷和赵奶奶。
赵奶奶一见来了客人，欣喜不已，当即就要去弄饭菜，陈爷爷则相反，他打着石膏的左手拿着一张报纸，右手摇着一把没有图案的扇子，简单瞥了眼来人后又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
名叫苏祈希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从赵奶奶身边躲到苏绮恋身后打量两位客人，在自己母亲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喊了“哥哥姐姐”。
“我喊你姐，她又喊我姐姐，这辈分乱了吧。”
看到可爱的东西总想揉两把，千语伸手去摸这孩子的头的时候，她一下撇过，让千语扑了个空，可她又不会拒绝小四的亲近，幸好千语不爱跟小孩计较，不然非得强制薅两下再揉捏脸。
“诶，好像……”苏绮恋认真思考几秒，挥了挥手，“无所谓啦，这有什么好讲究的。”
“小希的爸爸呢？上面？”
本只是随后一句，苏绮恋却像被这句话炸了一下，原本的温和一下子消散，“不知道，不知道那个狗东西在哪里。”
“抱歉。”
苏绮恋意识到自己方才过激了，立马调整情绪，“没事，只是提到他就容易生气。若不是他，小希也不会被判为罪人，来到这里。”
“什么罪？”
“被遗弃罪。”
千语嘴角没忍住勾了勾，荒谬至极。
“我不放心她，我就跟着来了。她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她还有我，无论她到哪里去，我都会陪着，小希长大后，会有人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她不是罪人，没有被遗弃，她还有我，有妈妈。”苏绮恋说的时候温柔又坚定，只是那眼中蒙着片如雾般的哀愁。
吃过饭只稍稍坐了会，太阳已经被房子没了半个身子，苏绮恋没再留两个人，主动开口，“不早了，晚上路不好走，早点回去。”
“好勒，再见哈。”千语带着小四从门口的凳子起来。
“下次再过来玩。”
千语和小四挥手告别，走了几分钟后千语才意识到那句“路不好走”意味着什么。
太阳彻底沉下去后，这个罪人笼陷入黑暗，这里的路上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月亮星星，夜间亮的只有房屋里透出的微弱的光，这些光照不亮脚下，置身一片漆黑里，人的步子开始犹豫起来。
小四让千语拉着他的衣服，自己走在前头带路。
亏得小四在这里，千语顺利回到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