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三前的那个冬天，幸村在车站前晕倒了。

    那时还下着小雪，天空有些阴沉，理奈伸手接到了一片雪花，它在接触到皮肤的几秒后就因为人体的温度化作了水滴。

    理奈转身对一旁的真田说：“今年或许是白色圣诞…”

    话音未落她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理奈看见面向她的真田和他的部员们满脸焦急地冲过来，他们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

    “幸村！！” “部长——”

    她回头，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幸村。

    ……

    拨打了急救电话，大家一起将幸村送到了神奈川综合医院，期间真田联系了幸村的监护人。

    所有人面色沉重地等待在急救室外面，理奈紧紧握住裙角，松开，又再次捏紧。她偷偷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真田，还是一副稳重的模样，但是不停点着地板的后脚跟透露了他的不安。

    很快幸村的父母也赶来了，这是理奈第一次看见幸村的家人。

    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看起来体贴知礼的母亲以及温柔和煦的父亲，两人看起来非常担心但还是先冲真田他们点了点头。

    交谈声，脚步声，医疗仪器所发出的滴答声……

    好吵，太吵了……理奈低头捂住耳朵，她余光看见有几名护士推着车从她前面跑过去，即使捂住了耳朵，她仍感觉听见了轮子在地板上因摩擦而产生的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还是太吵了，她讨厌医院。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 are going to get.”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生活总是不会给予她们成熟的果实。

    就像一位如明星般冉冉升起的天才少年，只是命运的小小玩笑，就让他的生活急转直下。

    幸村最终被确诊为格林-巴利综合征。

    非常陌生的病名，理奈打开手机查询了下，这是一种常见的脊神经和周围神经的脱髓鞘疾病，又称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或对称性多神经根炎。

    临床表现多为运动障碍及反射障碍。

    她看不太明白一些专业名称，但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类病对运动员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理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和网球部的成员们被关在病房外，幸村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想一个人安静下”。

    房门关上的那刻她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表情难以分辨，理奈不知道他是否露出了和当年她一般的神情。

    幸村缺席了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也缺席了地区预选赛的开幕式。理奈站在礼堂中，台上是立海大的校长正在发言，她抬头，透过礼堂的窗户看见外面天气晴好，花坛里迎春花正盛。

    颜色浓烈地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部长的病给网球部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真田暂时接过了幸村的职责，势必要带领这立海大拿下全国大赛的三连冠。

    这段时间真田看起来依然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但是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理奈还是隐隐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担子对他来说有些重了。

    一次夜里理奈醒来路过走廊想去厨房喝水，结果看见少年的背影在院落中投下一片默然。

    她想了想，到厨房拿了一瓶牛奶，轻声走到真田的身旁，他仰首看着黑夜里的月亮想着事情，太过专心甚至没有注意到理奈的到来。

    直到理奈将牛奶瓶贴到他的手臂上，玻璃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回了神肌肉瞬间绷紧，看见是笑意晏晏的理奈后才又放松了下来。

    “睡不着吗？”理奈问。

    “嗯...”

    今夜月色很美，理奈无声，她斟酌着开口，却没想反倒是真田先说了出来。

    “我和幸村曾经约定好要完成立海大的三连霸。

    他一直是个很值得尊敬的选手，既有天赋，又很努力，是天生的王者。我们都坚信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立海大没有死角。

    如今幸村因病住院，我作为他的好友，作为副部长，这个时候更要做到无懈可击。”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理奈：“...你认为我有做好吗？”

    今夜月色确实很好，连一向冷硬的少年在这样的夜色中都显得目光柔软。

    理奈蹙眉，她突然抬手抚上真田眼眶下淡淡的乌青：

    “弦一郎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把自己绷得太紧，每根弦都有它的临界点，强行拉到极致只会‘啪’地一下断掉哦。”

    少女的指尖冰凉，肌肤接触到的地方却一阵滚烫，一瞬间灼烧到了少年。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下，忍住了往后退的冲动。

    “不管是柳，还是大家，都是很值得信赖的同伴，多少依靠一下别人吧？”

    说罢，理奈把牛奶塞进真田手中，转身往自己房间回去，刚刚踏上院子的走廊，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月下的少年笑着说道：

    “精市的病情好像稳定些了，明天放学一起去看望他吧？”

    真田顿了下，回答：“没关系，我去就行，你…其实很排斥进去那家医院吧？”

    “……欸？”理奈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声说：“很明显吗？”

    “不……一般来说是看不出来的……”

    少年的后半句话被吹散在风里，但是理奈已经理解了，她露出被打败的表情，无奈：“真是输给你了，没关系的，再说我也很担心精市想去看看他啊。”

    到第二天，看望幸村的队伍里多了一个抱着花束的少女。

    本来计划中只是真田和她两个人，但是丸井文太偶然得知这事后不知不觉所有正选都知道了……于是乎探病的队伍就这样愈发壮大了起来。

    以至于幸村看到他们一群人涌入病房时罕见地呆了下：“弦一郎说只有两个人来着？”

    “额，总之就是各种各种的原因，所以…”

    “呐呐别在意这种事啦！部长你听我说，你不在的时候副部长他……”

    ……

    理奈带着笑意看着围在病床前叽叽喳喳的少年们，默默走到一旁将床柜上花瓶中快枯萎的花束取出，然后仔细地把带来的花束放了上去。

    “洗手间在哪啊？我去一下。”一旁的切原赤也突然问到。

    理奈下意识开口：“出门右拐走到第二个分岔口，然后左转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话说到后面突然变得小声，她蓦地意识到“自己”本应是第一次来这个住院部。好在单纯如切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幸村朝理奈投来了一个探究的目光，他看起来想说什么，又像是顾及到周围人太多而硬生生把话头咽了回去。

    直到众人离开幸村都没有问她，这让理奈松了口气。

    她跟在大家后面，脚步越来越慢，他们聊着天一时并没有注意到她，理奈最后落下了一大截。这么多年，这里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连拐角坏掉的那块瓷砖也没有更换，只是走廊的墙壁看起来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暗淡了。

    “啊嘞……我唇膏好像落在阿市的病房了。”理奈翻了翻手提包，冲进入电梯的众人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你们先下去吧，我马上过来。”

    电梯关门时她该隐隐约约听到切原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

    “凤学姐居然也有丢三落四的时候啊。”

    她抿唇笑了下，转身向幸村病房相反的过道走去，绕过熟悉的拐角，鞋跟在瓷砖地面扣出清脆的声音，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响。

    最后理奈定在了一扇门前。

    理奈握住门把手，金属冰冷的触感仿佛从接触的地方顺着她的身体蔓延向上，有种令人反胃的恶心感。

    整个病房是个潘多拉的盒子，她从没有如此清醒，一旦打开这个“盒子”某些很重要的东西将会崩坏，理奈无法确定自己的理智是否能在即将揭晓的答案前发挥作用。

    ‘咔哒——’

    手稍稍使力，门打开了嘞理奈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她环顾病房，和住院部的其他房间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更加僻静，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病人都是植物人的缘故。

    最里面的床帘被拉上了，理奈走过去，随着视角的拉近她首先看见的是床头柜上放着的蝴蝶兰。

    她伸手拉开了床帘。

    月光下的女人，安静而憔悴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口鼻部戴着呼吸机，胸口微微起伏昭示着她还没有死去。理奈放缓了呼吸，她慢慢地，慢慢地，宛如蜗牛般坐在了女人的床边。

    “好久不见了，理奈。”

    理奈温柔低声道。

    神话传说里，宙斯为了报复普罗米修斯窃取火种，于是创造了“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潘多拉，并让她带着装满了灾祸的盒子嫁给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

    打开盒子的潘多拉放出了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瘟疫……于是世间人类开始受苦。

    那么如今亲自打开匣子的自己，到底是“潘多拉”还是“埃庇米修斯”，亦或两者皆是。

    只是……

    理奈用手背碰了碰“理奈”的脸颊，有些冰冷，缺乏生气。

    太冷了，她改用手心轻轻捂住“理奈”的脸，试图用掌心的温度将她捂热，但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直到有水滴落在“理奈”的脸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正在哭泣

    【一个奇迹有权强加一些条件。】

    现在她已经收到了奇迹的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