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八月初九,时值仲秋,碧空如洗,秋高气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自窗牖的缝隙倾洒而下,影影绰绰。

    “小姐,该起身了。”婢女稚嫩的嗓音自屋内响起,绯色幔帐掩住的罗汉床深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碧儿,现下什么时辰了?”一夜酣眠才醒转,薛晚的嗓音透着不自然的喑哑,宛若嘤咛。

    “小姐,已经午时了。”吱呀一声,沿河的窗扉被推开,暖阳四窜,将墙上的人影曳得细长。

    婢女利落的脚步声循着幔帐的方向愈来愈近,不多时,绯色幔帐被一双纤纤素手挑开。

    僵滞的空气中只剩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的薛晚与其贴身婢女碧儿四目相对。

    “呵呵。”薛晚看着一脸无奈的碧儿,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得,日上三竿,小祖宗总算起身了,倒是省了她好一顿千呼万唤的功夫。

    碧儿眼看主子已醒,闪身前往一旁的梳妆台给她备起了今日出行的发簪。

    “小姐,再晚些,小郎君恐要归家用午膳了。”

    哦,对,今日她要上云街看郎君来着。多亏碧儿提醒,薛晚于慌乱之中神思恢复清明,想起这茬来,不自觉加快了手上穿鞋袜的速度。

    本来,在男色一事上,她并无多大兴趣,架不住街上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不亲眼目睹一下郎君的风采,闲来无事想起这茬时总勾得她心痒痒。就好比偶然窥见的一块美玉,别人没发现时自己不去瞧也没事,别人都瞧见了,自己不去瞧上一瞧,总觉得这世间的美便可能因为她少瞧的这一眼而少了一分颜色。

    看郎君心切所致,事急从简,薛晚嘱咐碧儿替她换上一身淡紫色烟罗衫,随手簪上那根惯用的桃木簪后便匆忙出了门。

    不料恰不逢时,前脚还未踏出府门,她便与休沐之日刚溜达回府的老父亲撞了个满怀。

    “渺渺,你这着急忙慌的是上哪儿呀?”长身立在葳蕤晚棠树下的薛其道揉了揉被自家宝贝疙瘩撞疼的肩膀,望着奔向府门的那抹倩影温柔道。

    渺渺二字,乃是薛晚的小字。

    “看郎君。”

    “去药堂抓药。”

    来不及对口供,主仆二人异口同声说出的答案轻易便露了馅。

    薛其道正欲开口训斥,眼见主仆二人早已一溜烟没了影,只得摇头作罢。

    左不过那丫头再疯,出了事有他担着。

    这偌大的云街,左邻右舍皆知,他捡来的这个丫头,是他的掌上明珠。光天化日之下,她总不至于被歹人欺负了去。

    时值壮年的太医令大人环视院内,思忖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此时骄阳正好,粉白的海棠花一簇簇拥在枝头,香气疏淡,开的正盛,秋风拂过,花瓣扑簌吹落,落在一袭白衣的薛其道身上,几乎与花海融为一体。

    薛府坐落于护城河畔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院中一草一木,园景建筑,皆是按照他的掌上明珠薛晚的喜好所造,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

    云街街道错综复杂,人群熙攘。

    “王婆,今年收成不错,您这瓜看起来很是香甜。”

    “李婶,您的手艺又精进了。点心大老远闻着就香味扑鼻,勾的我肚里馋虫都跑出来了。”

    闲庭散步街上的薛晚一边熟稔地同街坊四邻打招呼,一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重活一遭,这种不被拘束的感觉太好了!

    究竟她有多久未曾感受过此般自由了?

    久到恍若隔世。

    久到那一世在红墙黛瓦的大殿之中当提线木偶时,她靠的只是先前徜徉此间的点滴回忆,捱过那些日复一日难熬的年年岁岁……

    “小姐可得小心些。”碧儿看着蹦跳无状的自家主子,深知管束不住,只得时刻提醒她留心脚下,以免撞到街坊。

    云街此地,乃是薛晚幼时长大的地方,这里民风淳朴,秩序井然,黎民百姓平常有个头疼脑热时或多或少都承受过她爹的恩惠,是以,她是这条街上,乃至街坊四邻心中的宠儿。众人平日里对她的顽劣一味偏袒纵容,不在话下。

    兼之她又是被薛其道捧在掌心,放任着养大的,适才养就了她一副身为女子却不爱八雅【1】,唯独痴迷药理,离经叛道豁达不羁的性子。

    “碧儿,貌美郎君可是在那儿?”薛晚停下步伐,指着一处熙攘的人群淡声说道。

    “定是如此。”小婢女目光移向薛晚手指的人流,眸色亮了亮。

    “走。”确定好目的地,主仆二人兴致冲冲杀进了人群。

    只是还未走到人群深处,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子霎时作鸟兽散,一拥而上往一旁的道上去了。

    独留兴致盎然的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这是走错道了?

    不待薛晚反应,抬头慌张的一瞥便让她瞳孔瑟缩,险些呆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有一人,着玄色劲装,坐在彩锦霞幄华盖车舆之上,不似寻常男子粗壮,脸部线条凌厉,五官明媚张扬,眼底一点桃花痣,颇有秀美之姿,间或粲然一笑,引得道旁大胆的女子纷纷朝着缓行的车架掷果盈车,一时间满街瓜果飘香。

    嘁,惯会装腔作势!

    骄阳似火的天,面朝众人勾唇挥手之时,男子莫名只觉后颈无端涌起一股寒气。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一张脸烧成灰薛晚也认得的“老熟人”——东宫太子景昀!

    来不及思考,薛晚闪身躲到了路旁肉摊的桌案下。

    意想不到的痛感自额间传到五脏六腑,眼见承受不住撞击的她即将蹲倒在地,双手却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固定住,鼻尖瞬间被一股陌生的松香气息萦绕,密不透风压来。

    “公子?”薛晚扶住吃痛的额头,琥珀一般的双眸中闪着亮光。细究之下,亮光之中掺杂着老友重逢的喜悦,亦有原来如此的恍然。

    原来,李氏肉铺藏着的美男子是他!是上次救了她一命的俊俏公子!彼时,公子虽然戴着银色面具,但这双出色的凤眸她绝无可能认错。

    难怪她找不到人,原来这人竟是藏在了这无人注意的桌案底下。

    “额……”看着身前人一双狡黠的狐狸目短短时间内碧波流转,已然换了好几种神色,谢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此程,怕是同那些年轻女子别无二样,专门跑来看他的。

    “原来,公子面具下的这张脸竟生的如此的好看。”薛晚一时间忘记了被景昀支配的恐惧和尴尬,盯住谢暝的脸如是说道。

    肤白无暇,朱颜皓齿,当真是极其好看。

    狭小的空间因男女授受不亲的礼制和两人的尴尬谈话温度急剧攀升。

    “咳咳。”谢暝拳头抵着唇,极力平复着情绪,一张俊脸白了红,红了又白。

    直白大胆,不做矫饰,当真是不知羞愧。

    初次见面,小姑娘盯着他目不转睛,二次重逢,小姑娘看着他直言不讳,她还真是特别,特别的烂(厚)漫(颜)可(无)爱(耻)。

    “公子可是被我撞疼了,身上的蚀骨散可解了?”薛晚指着谢暝被撞红的额头,目露担忧,手却不知何时不自觉搭上了谢暝的脉门。

    那夜,薛晚偶被谢暝所救,水到渠成替其疗伤。彼时他伤重,蚀骨散之伤,是她探其心脉偶然得知。

    “多谢姑娘关心,无碍了。”谢暝看着小姑娘隔着衣物半搭在他身侧的手,眸色幽深,淡声答道。

    感受着身前人温暖如常的手温,不知何时,谢暝凤眸蓄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好,她如今还活着,活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生动鲜活,而不是周深冰冷,躺在冰棺。

    “那便好。”

    乌央乌央的吵闹声逐渐远离,薛晚从桌案下钻出,探头注视着景昀离去的方向,回答的心不在焉。

    “你很怕他。”男子清越的嗓音不夹情绪,点到即止的却是个肯定句。

    早在薛晚慌不择路躲进桌案底下时,她的一行一止便被谢暝尽收眼底。

    “咳咳。”被人看出破绽,薛晚一时忘记了紧张,捂唇低咳。

    “公子此言何意?”薛晚尽量低头掩饰尴尬,双手却不受控制地绞着手帕,眼底盛满被人戳破心事的怔然。

    公子同她,不过见过两面,区区两面之缘,就撞破她的秘密,还言之凿凿言宣于口,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叫人平白生出小命悄无声息被拿捏在他人手中的恐惧。

    “呵呵,公子说笑了。”薛晚极力平复着情绪,尽可能减少言语中因害怕而不自觉的颤抖。

    “我忽的想起府中有事,公子有缘再见。”担心被谢暝抓住把柄刨根问底,薛晚冷不丁扔下没头没尾的一句后火速逃之夭夭。

    好好的心情被半道杀出的仇人景昀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一路上,薛晚暗暗想到此,都在咬牙切齿。

    大街之上,行人迎来送往。留在原地的谢暝时而看看悠然远去的景昀,时而看看满脸不悦仓皇出逃的薛晚,眸中神色明了又灭,灭了又明。

    她如此惧怕景昀,或许,这一世,某些事,该早些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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