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到我。

    ——陈序录音笔，2023.1.29。

    -

    自那天以后，宋恩念再没见过他。

    直到年初八逐渐复工正常运转，宋恩念交完早班，和店长说休两天假。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太久没好好休息了。

    从店里出来，清晨的风很冷，宋恩念裹着衣服埋头走，回家直线不到100米的距离，就是抹黑也能走回去。

    簌簌风声里，隐约飘来几句男人的对话。

    “是我，陈序。”

    “最近在家吗。”

    “……”

    这个名字如同某种按钮，将宋恩念强制调停站在原地。

    她偏头去看，看见男人站在一颗枯树下跟人通着电话，说话时呵出大团的白气。

    还是一如既往的大风衣，脖子上松松围了条灰白格的围巾。

    在这人手一件儿黑棉袄的破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像韩国爱豆的男人，打眼瞧过去还挺突兀的。

    他仿佛跟周围人不在一个季节，也不在一个图层。

    这个电话很短，结束后男人回头，注意到她了。

    宋恩念还保持着半侧身的姿势，实在算不上好看，僵持几秒，她开口问，“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陈序。”

    这男人声音很好听。

    宋恩念跟着又问了句，“江城二中，陈序吗。”

    “我们认识？”

    啧，低沉又性感。

    宋恩念摇头，“不算认识，但我知道你。”

    江城二中，谁会不知道陈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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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上陈序了？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本事啊。”

    “不过他没几天就出国了，你以为他能保护你几天啊。”

    十六岁的宋恩念后背贴着墙壁，默不作声，悉数接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那天帮了她的人叫陈序，是她两分钟前从周围这群人里听到的名字。

    没来由的。

    她讨厌他。

    那人洋洋洒洒没几天就出国了，随手帮了她又不管售后，他走了，这些人只会把那天丢的面子，通通变本加厉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宋恩念后来想，那时的她真是窝囊到头怨天尤人，像只乱咬人的狗。

    不过幸好，幸好，当时陈序出国的计划延期了半年，宋恩念听人说是他家里老人舍不得他太早出去，觉得他一个人在外头不放心，说什么也不让走。

    从那以后，宋恩念总是有意无意关注他的动向，然后偷偷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伙儿”的。

    操场，食堂，报告厅，这份狐假虎威，她做到了极致。

    只是偶尔，也会被发现。

    有天前面勾肩搭背的男生瞧见她，扬了扬下巴，“哎陈序，那小跟班儿谁啊。”

    少年脚步停下，回头。

    宋恩念匆忙低下头化身鸵鸟，耳根烧得发烫。

    他会赶她走吗。

    会叫她以后再也别跟着他吗。

    在这份惴惴不安的恐慌里，烈日下空气都跟着凝滞一瞬，而后，少年懒懒散散地笑了声，“不碍事，让她跟着吧。”

    午后燥热，耳边轰然。

    那不紧不慢的腔调宋恩念现在都还记得，和在齐云山庄给她那块表时如出一辙。

    宋恩念当这个跟屁虫时间长了，每天看着少年高瘦的背影，甚至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有次恰逢雨天，他心情似乎很糟，沉着一张脸漫无目的地走，宋恩念跟在后面尽量当做透明人，可偏偏巷子里小路难走，时不时碰到些东西，传出的声响扰了他。

    少年似耐心耗尽转过身，情绪算不上好，“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啊。”

    宋恩念握着伞，连忙说，“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

    “以后别跟着我了。”

    淅沥雨声里，少年不耐烦地撂下这么一句。

    宋恩念半低着头，一时间难堪或者是害臊，乱七八糟的情绪让她耳热，大脑发木空白一片，声音都闷在嗓子里，“好，以后不会了。”

    少年没听她说完就往前走了，仿佛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见她。

    宋恩念慢了小会儿抬头时，陈序已经走出去好远，以后，老虎恐怕不再让她借威了。

    这个念头出现不到五分钟，宋恩念折过拐角，在离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又遇到他了。

    她看少年走到药店门口，推了下门，然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徒劳无功，到旁边蓝色塑料板凳上坐下了。

    药店门没开，板凳旁趴着一只躲雨的狸花猫，喵喵叫着看他。

    宋恩念低下头走过去，想假装没看到，在经过时又不自觉停下脚步，余光瞥到打烊的药店，她多嘴问，“你生病了吗。”

    不管怎么说，他帮过她。

    少年刚在逗猫，听见声缓缓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望过来，也没吭声。

    宋恩念解释，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我家住在这后面，这回不是故意要跟着的。”

    少年垂眼，把校服袖子往上挽了两截，小臂上有几道刮蹭伤，较深的那几道出血弄脏了校服里子，看着触目惊心。

    宋恩念收了伞，往前小跑两步躲进药店门口的雨檐。

    她摘下书包翻找两下，拿出还剩半盒的创可贴。

    是初次见面那天，陈序扔给她的。

    宋恩念捏着药盒，低声说，“我帮你贴一下吧。”

    少年没拒绝，算是默认。

    宋恩念抽出几条，蹲下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好。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长个子，好像怎么吃都不会胖，他也一样。

    校服挽上去漏出那截清瘦的小臂，腕骨凸出，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宋恩念没问他这伤怎么来的，她这人有一点好，就是特别识相，不该她问的，她不问。

    在她撕开下一个创可贴的空隙，少年开口，嗓音倦淡，“刚才，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跟着我是怕被那群人找麻烦，只要我还没出国，想跟就跟着吧，今天心情不好，刚不是针对你。”

    宋恩念正往上贴，手上没控制好力道，压住伤处让人忍痛“嘶”了一声。

    有几分像公报私仇。

    她松了手，有些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手重了，对不起。”

    陈序也没怨她，自己把剩下那一半贴好，“你让人欺负傻了啊，开口闭口对不起。”

    宋恩念怔怔看着他，她擅长道歉，如果道歉能免于被欺负，她求之不得。

    “你叫……”陈序瞧她，勉强能记起来一点，“香菇？我听别人这么叫过你，这外号挺可爱的，小香菇。”

    宋恩念笑，也不解释。

    其实不是香菇，是乡姑，乡下的乡，村姑的姑。

    那群人嘲笑她的土气和口音，才起了这么个代号。

    那天的最后，是陈序撑伞送她回家，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窝囊如她，也忍不住说，“你打架很厉害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些人好像都怕你。”

    少年笑了一声，特不屑，“他们不是怕我，是知道我有个有权有势的爹，不敢招我。”

    “那你爹，很厉害吗。”

    “平江省，最大的官儿。”陈序顿了一下，又道，“我没跟人说过，但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告诉你也无所谓。”

    可以说他前半生所有的底气，都是家里给的，那份举手投足间的倦淡和游刃有余，也是在这种条件下自然滋生的。

    他这几句话让那时的宋恩念心生羡慕，很多次忍不住没出息的想，如果，如果自己也有个了不起的爸爸就好了。

    那些人就不敢再随便欺负她。

    -

    2023年1月29。

    陈序坐在出租房的沙发上，手边桌上放了一把水果刀。

    他当了好些年的大少爷，这会儿有点儿矫情又不想承认的，他怕疼。

    墙上挂钟一分一秒地流逝，陈序坐得脊背僵硬，倏然伸手拿起刀，准备速战速决。

    “砰砰砰——”

    “有人在吗。”

    屋内人被惊到手腕一颤，刀剑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小口。

    男人随即蹙眉，“有病啊，操。”

    他对这种催命式的敲门声特别敏感。

    宋恩念拿着一张纸条，气喘吁吁站在门外，核对着地址再三确认，就是这家没错啊。

    她抬手敲门，“有人在吗。”

    “砰砰砰——”

    半晌，面前这扇门倏然打开，来人张口便甩出一句，“有事？”

    宋恩念一路跑着上来的，这会儿气还没喘匀，说话断断续续，“我那天，其实捡到你的遗书了。”

    男人眉心稍紧，“所以呢。”

    “所以，所以活着不可以吗。”宋恩念努力平复下呼吸，今天早上，她又捡了一支陈序的录音笔。

    里面内容堪称死亡日记。

    对于那时的陈序来说，宋恩念这种行为无异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整个多嘴多舌的圣母心。

    他倚着门框，语气不善，“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顶多算是便利店萍水相逢，这人多管什么闲事儿。

    宋恩念顾不上组织语言，一股脑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是不了解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这人一点小事都会在脑子里反复想，捡到那封遗书的第二天，我听说小区有人自杀了，以为是你，我那天还懊恼了好一阵儿，心想那天晚上要是能留住你就好了，要是我再多说一句就好了，要是那个人不是你就好了，明知道你有轻生的念头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成了见死不救的罪人，或许是为了自己能晚上睡个好觉吧，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

    她内耗严重，如果眼睁睁放任他去死，估计又得懊悔个小半年。

    全然鸡同鸭讲，陈序已经没了耐心， “有病。”

    随后，门在她面前砰地一声，无情地合上了。

    还是没用是吗。

    宋恩念攥着那张地址，手心硌得生疼，不过她该说的都说了，不算袖手旁观，也不算见死不救。

    陈序不记得她，不过是学生时随手施舍的恩惠，却让她分秒不差，记了好久。

    不到半分钟，面前那扇门又打开，男人淡淡丢下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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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装饰简陋，任何一样东西都配不上那块二十八万的表。

    桌上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在这深冬，屋里没半点热乎气。

    “我叫陈序，我爸是陈远征。”

    “就是那个贪官，陈远征。你可以上网搜一下。”

    宋恩念坐在沙发上，慢半拍地拿出手机输入搜索，跳出来的词条映入眼帘。

    ＃陈远征贪污金额4.8亿，古董字画高达数百。

    ＃陈远征，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