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已经过了狩猎时间,林湛与魏允同一前一后带队现身。林湛等了一会,纳闷地看着猎区方向,迟迟不见苏璟安和沈宁钰的身影,问魏允同:“你在里边见到他们了吗?怎么还不出来?”

    魏允同蹙眉:“不曾见到。”

    “不应该呀,咱俩都算出来晚的了。”林湛嘀咕,“还有张家那小子,怎么也不出来。”正说着,第三队出现,领队的是张嫣儿的哥哥张连,自幼在外祖家求学,刚回京不久。

    不同于前两队出来时个个生龙活虎,这队人却死气沉沉,尤其被人搀扶的苏璟齐,更是魂不守舍毫无血色。

    任莺担心不已,想冲过去问他怎么了,却被苏觉拦住。皇帝诧异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张连沉重出声:“回陛下,苏世子他……”

    皇上暗道不好,苏璟齐又拿出那番说辞,悲痛不已:“大哥为了救我而死,我对不起他!”

    太子脸色大变:“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璟齐略微犹豫,咬牙点头:“回殿下,人亲眼所见,大哥被老虎扑倒,没有还手之力。”

    太子当即请求带人增援,皇上还陷在苏璟安葬身虎腹、沈宁钰生死未卜的消息中,无力地摆摆手让他去做。映熙和亲后,太后病情更加严重,若再让她知道疼爱的小辈双双遇难,这……

    本该热热闹闹地查看各队收获评判胜负,眼下谁都没了兴致,林湛也心情沉重地跟随太子重新进入猎区。一众负责官员慌慌张张跪成一地,不断请求皇帝饶命,更有人向苏觉下跪,直言自己安排不周,竟让世子涉险。

    苏觉脑子里的嗡嗡声自听到苏璟安身死后就没停下,任莺不断喊他才将他从震惊中拉出来:“老爷?”

    苏觉看向脚下官员,哑着嗓子道:“我儿命有此劫,这……不是你的错。”他也要往猎区去,任莺拦住他,用帕子轻拭眼角,沉痛道:“老爷独自前去危险重重,还是在此等候,千万不要再出事,璟安吉人自有天相,也许会无事呢?”

    她本是随口说着安慰话,苏璟齐却猛地一惊。

    “璟齐,你还好吗?”她关切地擦拭他额头冷汗,“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因璟安遇难苛责自己。”

    苏璟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来。他也只是看到老虎扑上苏璟安,下意识认为他小命不保,可若他当真死里逃生呢?自己岂非成了笑话?

    过了一盏茶时间,太子率先带人回来,却是空手而归,苏璟齐见状,刚松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紧随太子人马而出的一小队人,领头的那匹马红棕皮毛没有一丝杂质,威风凛凛地向这边迈步,沈宁钰怀抱白狐坐在马背,而苏璟安则与她共乘一骑,全须全尾地坐在她身后……

    队伍的最后是临时搭建的推车,上方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老虎,被人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

    “陛下,璟安与宁钰捕猎中途遇猛虎,对付它时误了时辰,令陛下受惊,还望恕罪。”苏璟安跳下马跪在地上。

    “快快平身。”皇帝惊喜道,“给大伙说说,你在林中遭遇了何事,又是如何脱身的?”

    苏璟安一五一十地讲来,包括如何将苏璟齐拉出陷阱,他又如何抢走马先行逃离,事无巨细,使人听得如临其境、心惊胆战。

    皇上睁大眼睛,身体不自觉往前,直到他讲到老虎中了沈宁钰的迷药倒地,总算哈哈大笑:“好啊,好在迷药有效,否则,结局还真是难以预料。”他状若无意瞥到苏璟齐,又很快移开视线,苏璟齐只觉如芒在背,几欲窒息。

    皇帝最终只口头谴责他几句,有心之人听得出来,苏璟齐这是在皇上面前被狠狠记了一笔,私底下无不笑他想越过苏璟安的心思昭然若揭,然而太过心急,反砸了自己的脚。

    经此一遭,不用再看各队收获便已分出胜者,苏璟安仅这一头老虎就赢了。老虎被专人带下去,小狐狸则由沈宁钰亲自抱去找太医重新处理伤口。沈宁钰刚从太医营帐出来,就撞见魏允同和柳如絮一前一后往小树林走去,二人心事重重,神色凝重,沈宁钰装作没看到,低头逗弄小狐狸,再抬头却见张嫣儿也做贼一般跟了过去。

    “……”她是真的不想看到这些。

    苏璟安原本随她一起来,中途被皇帝召见,现在还未归来。沈宁钰抱着小狐狸漫无目的地在营地闲逛,前方有人在赛马,她凑到近前观看,皆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她上次来猎场,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她又想到,当年陛下允诺要成全她一个愿望,她唯二心愿便是母亲康健、父亲平安,但这些都不是皇上能作主实现的,便随口说了句“四海太平,让父亲多陪自己”的孩子话,如今,“四海太平”算是基本实现,至于其他的……

    时间一晃,营地中心点燃了篝火,众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后厨将白日所猎野味做出无数花样,每一个矮桌无不壶斟美酿,盘列珍馐,满场鼓乐齐鸣,笙歌迭奏,好不热闹。

    皇帝心情甚好,点名要苏璟安到近前:“今日你队取胜,凡你所求,朕自当满足。”

    苏璟安笑:“都是大家的功劳,臣可不敢邀功。”

    “其他人的赏赐都已发下去,你但说无妨。”

    “多谢陛下。”苏璟安行礼,“只是微臣唯一所求已经成真,如今再没有旁的奢望,惟愿辅佐陛下,护我大渝国富民强。至于陛下的恩赐,微臣以为还是由宁钰接受为好,毕竟她的功劳最大。”

    皇帝被气笑:“好小子,不枉朕和太后作主赐了这门婚事。”他侧首对皇后道,“回宫后告诉太后,就说璟安这小子时刻想着宁钰,让太后乐呵乐呵。”

    皇后含笑颔首:“臣妾遵旨。”

    皇帝又看向席下:“宁钰呢,还不出来?”

    沈宁钰认命地顶着无数视线走到苏璟安身边:“陛下。”

    “你听到了,璟安要将这个赏赐转给你。”皇帝想了想,打趣道,“你之前所言朕还记忆犹新,这次有什么新的心愿?”

    沈宁钰回答得滴水不漏:“回陛下,宁钰所求,自始至终也只有四海安定,如今愿望既成,心满意足,一时想不出别的心愿,不若暂时将这恩赐留着,待日后宁钰想起来了,再找陛下讨要?”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皇帝听得笑眯了眼,“众爱卿今日都听清楚了?朕欠沈宁钰一个心愿。”

    众人附和,沈宁钰跪地谢恩。

    老臣都知道,皇帝偏宠苏璟安是因为太子,而偏宠沈宁钰则因为沈家,对这结果只视作皇上心血来潮陪小辈玩玩,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魏允同面对此情此景,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当年被沈宁钰大煞风头惹友人奚落,父母又一味斥责他能败给沈宁钰皆因平日不用功所致,顿时心里吃味,闷闷喝了一盅酒。

    “表哥心情似乎不好?”柳如絮体贴询问,他摇摇头。张嫣儿看在眼里,愤愤将碗里的兔肉戳成肉泥。她今日跟踪二人,却险些被发现,不仅什么都没听到,现在还看到这番碍眼场景,恨不能将柳如絮千刀万剐。

    比魏允同和张嫣儿更气的,大概就是苏璟齐和任莺了。苏觉认为儿媳在陛下跟前得脸,他也面上有光,沈宁钰那些大不敬暂时抛诸脑后,而任莺却嫉恨不已,苏璟齐更是认为这一些本来都该是他的——若没有沈宁钰,他会猎得那只珍惜白狐献给陛下,而不是险些命丧虎口之后还要经受所有人背地里的嘲笑。

    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重新入座的哥嫂,看他们被其他官宦家眷捧着就觉得刺目。恰好耳边飘来一道笛声,是盛京常见的乐曲,他听了一会,计上心来,怒火渐渐熄灭,又挂上文质彬彬的假笑。

    一曲毕,他起身向皇帝道:“陛下,臣不久前曾得一珍稀曲谱,其上乐曲妙极,今日不若由臣为众位演奏一曲,权当为此番围猎助兴?”

    皇帝对他还有些意见,现在见他一片赤诚,态度也好转几分:“朕倒想听听看,是如何妙极的曲子。”

    苏璟齐闻言,向乐师借来琴,一甩衣摆席地而坐,端的是风流倜傥。指尖拨弄琴弦,乐音缓缓流淌,时而如高山流水萧疏悠远,时而如狂风骤雨激烈磅礴,使人如临其境。一曲毕,全场掌声雷动。苏璟齐谢过,重新入座。

    有他起头,几个官家子女也陆续上来一展才艺,连魏允同都在魏丞相示意下弹了琴,张嫣儿见状,主动提议与他琴筝和奏。夜空下,篝火旁,才子佳人,悠扬曲乐,皇帝连连叫好,将气氛推至顶峰。

    苏璟安冷笑一声,沈宁钰不解:“怎么了?”

    他凑到她耳边:“看着吧,苏璟齐那小子没安好心。”

    果然,他的话刚落,就有人称赞魏允同和张嫣儿的合奏令人耳目一新,更有人起哄让苏璟安和沈宁钰也合作一曲,仔细一看,皆是与苏璟齐同组狩猎的年轻人。

    沈宁钰总算知道苏璟安的意思,她万万想不到,苏璟齐饶了这么大一圈来下套。她倒是听过苏璟安吹叶子,可她对音律一概不通,合哪门子奏?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魏允同也忍不住朝她这边看过来,柳如絮小声问道:“沈夫人她,会吗?”

    魏允同收回视线,摇摇头。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时刻谨记沈宁钰之事与他再无关系,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关心她的情况,尤其自白虎寨被她救下之后,这种心情就更强烈。他知道不该,所以始终克制,但现下这帮人不知故意还是无心,要给她难堪。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让柳如絮替她解围——柳如絮与她有些交情,由她出面,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如此,也算还了沈宁钰的救命之恩。

    苏璟安始终笑呵呵:“既然大家不嫌我吹得难听,试试也无妨。”

    皇帝兴致更浓:“你还通音律?”

    “一点点罢了。”他牵着沈宁钰的手起身。沈宁钰双目大睁,满眼写着“带我作甚,你是不是疯了”,苏璟安笑着捏捏她的手:“这曲子你听过,配几个鼓声就好。”

    沈宁钰倒是能听懂军鼓,可却并不知道如何配合曲子敲鼓……她拿着鼓槌,似乎能看到洁白浑圆的鼓面上有了眼睛,因为知道即将要被她敲,满眼都是怨怼。

    苏璟安要来一支笛子,稍一停顿便吹起来。沈宁钰慌了,努力去听每一个节拍,却无论如何也不知如何落鼓槌。这是她极为陌生的曲子,似是一个人在诉说衷肠,起初不觉有甚特别,但等意识过来时才惊觉已被哀婉绵长的曲调攥住心脉,笛音旷远悠长,更令这曲子悲凉凄怆,闻者无不惊心泪目。

    她不会奏乐,却会赏乐,她知道,这曲子容不下其他声音的干扰,更无需鼓声相伴。于是,她索性将鼓槌放下,细品笛声。

    柳如絮也在此时小声对魏允同道:“沈夫人不敲鼓是为上选。”魏允同默认。

    苏璟安垂眸吹奏,神情昏暗不明,沈宁钰却觉得,他周身也萦绕着淡淡的愁绪。她不解:是因为这首曲子吗?可惜她对苏璟安知之甚少,现在竟完全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才会这样。

    另一头,苏觉的脸色从好奇变为震惊再到愤怒直至现在的怅然,任莺小声问:“老爷哪里不舒服?”

    苏觉没回答。

    “老爷?”任莺惊慌,可苏觉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依然没给她任何回应。

    一曲毕,全场静寂,林湛率先回过神来,带头鼓掌叫好,紧接着,掌声雷动,苏璟安将笛子交还乐师,朝沈宁钰伸手。

    他极快从笛声中抽离而出,又变成了她最熟悉的模样。沈宁钰愣愣将手放到他手上,并肩回到席上,直到散场才寻到机会问他:“这曲子好听,是你谱的?”

    “是我娘,她得知我爹外室的儿子跟我一般大,心灰意冷之下谱出了这首曲子,我爹听到之后大怒,勒令府里再也不许出现这支曲子。”

    沈宁钰一怔,不由握紧他的手,苏璟安回握住她:“我没关系的,只是刚才想起来我娘。”他看了一眼天空,拉着沈宁钰往营帐的反方向跑去,“不提这些了,今夜星星更多更亮,我们看星星去!”

    另一边,任莺正在营帐里与苏璟齐诉说不安:“苏璟安那首曲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像给你爹灌了迷魂汤似的?会不会,是那女人留下的谱子,他被勾起了回忆?”

    苏璟齐故意诱导旁人起哄让他俩合奏一曲,等着看笑话,却被苏璟安轻巧应对,正烦闷着,闻言心不在焉地应道:“有可能。”

    任莺忐忑:“你爹若因为这曲子念起那女人的好,转而对苏璟安改观,咱娘俩今后只会更加低苏璟安一等。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处处受他压制,一身才华无处施展,这可如何是好?”

    苏璟齐察觉到她的慌张,连忙安慰道:“娘放心,儿子在外这段时日广交朋友,绝非一个苏璟安就能压我一头的。”

    任莺想了想:“娘发现,你这次回来,跟侯府张公子走得很近。”

    苏璟齐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张家与宣王赵凛是姻亲,爹只说让我专心科举,却没说我不能结交友人。而宣王当年也是个人物,即便如今不问朝事,在盛京人脉也非旁人可比,儿子若能通过张家得他赏识,害怕日后无法及第吗?只是一来此事八字还没一撇,二来爹容易误会儿子心术不正,您切记替儿子隐瞒,莫让爹知晓我的打算。”

    任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前半生仰仗丈夫,后半生就寄希望于儿子,自然认为苏璟齐的话都是对的,便果断答应:“好,等你他日飞黄腾达,再给他一个惊喜。”

新书推荐: 开坑预收&试吃小样 摄政王的将军妻 春日不迟【娱乐圈】 〈甄嬛〉十八年 听说你暗恋我? 被换心后真无情开局 一*******岚 魔尊他超爱带娃 花事问东风 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