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距离沈宁钰从宫里出来已过去了数日。

    那晚皇上和赵凛彻夜密谈,守夜的宫人无人知晓谈话内容,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皇上怒极悲极的笑,皇上推开门时,满面颓然,当场传口谕,彻查与赵凛往来密切的所有人,凡有罪者,严惩不贷。

    苏璟安的人一直奉命暗中监视赵凛,很快列出名单,分批送往大理寺和刑部,负责官员们不敢懈怠,每日几班倒,总算赶在年底将审讯结果呈上。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完,对罪名和处罚不置可否,刑部尚书拿不准他的态度,怀疑自己判得太重,正准备拿大渝律法躲避天子怒火,便听他沉声道:“别托到明年。”

    于是,以赵凛为首的几个官员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问斩,赵凛党羽轻则革职,重则全家流放,世代为奴。

    这日正是行刑的日子,沈宁钰那晚与苏璟安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回了苏家,顺手揉揉在自己腿边撒欢的小狐狸,接过飞鸾的手炉,坐上车,直奔刑场而去。

    此案关系重大,涉事者又是皇亲国戚,闻讯观望的百姓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沈宁钰的马车停在距离刑场不远的酒楼外,掌柜的亲自将她送到提前订好的包间——这里刚好能看到刑场全貌。甫一进门,就听楼下嘈杂声更重,飞鸾打开窗看了看:“主子,时辰已到。”

    沈宁钰来到窗边,看到官兵们将赵凛为首的死囚押到刑场中央,面朝百姓跪地,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沈宁钰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头颅在地上滚动几圈,渐渐停下。

    就这样结束了?她怔然。

    赵凛对大渝的恨意由来已久,他岂会甘愿受死吗?她拦下了赵凛送往东陵的求救信,顺势而为演了一出救他的戏码,但若他还留有后手呢?她觉得哪里不对,却找不出任何差错,每个人的反应也都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刚过午时,小二依次送来热乎乎的饭菜,打断了她的沉思,苏璟安事情一结束便直接来找她,刚进门就将她抱个满怀。飞鸾红着脸匆匆跑出去关上门,留下二人独处的空间。

    苏璟安磨叽半晌,在她脸上偷啄了一口才松开她。前些日子他相思成疾,偏要一直忍着不见她,好容易把人接回家,又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如今终于一切如常,他乐呵呵地给她布菜:“你大病一场,人都瘦了一圈,多吃些补补身子。”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门外的声音:“沈夫人,张嫣儿求见!”

    苏璟安眉嫌恶蹙眉:“别理她,先吃饭。”

    沈宁钰知道她来做什么。赵凛处斩,魏焘虽未参与沈家军一案,但暗中帮赵凛做的事只多不少,也在革职流放之列。念在魏焘在任时为大渝做成了不少大事,其子魏允同在几经审讯后也一身清白,加之有治水之功,皇上开恩,只免掉魏焘一应官衔,没收朝廷赏赐的家产良田,免掉了魏家流放之罪,魏允同则被贬至庸州。

    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朝臣的面对他说:“沈家先辈历代坚守,护住我大渝第一道门,如今,就由你代表魏家守好那里。”此话不无嘲讽之意,有心之人都猜出来,魏氏一族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门外争执声骤然变大,苏璟安不耐,准备亲自把人赶走,结果门先被人从外撞开,张嫣儿眼睛红肿,身形狼狈,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看到苏璟安的瞬间先是吓得一缩,又看到若无其事坐在桌边的沈宁钰,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冲上前去,扑通跪地:“沈夫人,我都知道了,是你,是你做的。”

    有人要将她拉开,她却紧抓着沈宁钰的裙摆苦苦哀求:“夫人,陛下信任你,你替允同说说情好不好?庸州苦寒,民风野蛮,他的才华怎能浪费在那种地方?”

    沈宁钰放下碗筷,淡淡道:“无论在盛京还是在庸州,都是为大渝百姓造福,无甚差别。”

    “可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夫人,你与他相识多年,也不忍心他沦落至此对不对?拜托您,求陛下饶恕他吧。”

    苏璟安正要用强把她拽开,沈宁钰冲他摇摇头,垂眸注视她。距离围猎那日相见不过数月,她就仿佛被抽走了精魂。说起来,张家和魏家接连出事,都不是她的错,她却一点不落地吃尽苦头。

    沈宁钰无声地叹气:“我帮不了你。”

    张嫣儿满脸不可置信,走火入魔般控诉:“什么叫帮不了!我还记得,陛下在狩猎时对群臣说,他欠你一个心愿,你用这个心愿,求陛下免去对允同的责罚,他会答应你的。”

    沈宁钰压下不悦,猛地拽出裙摆:“飞鸾,送魏家少夫人回府。”

    张嫣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我不走!沈宁钰,且不说他是无辜的,他到现在还念着你,连做梦都喊你的名字,你就丝毫不念过往情谊吗?”

    “放肆!”苏璟安忍无可忍,一把拽起她塞给飞鸾,“让魏家看紧了她!”

    “是。”飞鸾接过她,见她还在挣扎,一个手刀将她打晕,匆匆离开现场。

    门重新被关上,苏璟安愤愤坐下来,给自己猛灌两杯酒,第三杯刚倒满就被沈宁钰夺走:“她故意激我的,倒让你气着了。”

    苏璟安还想说什么,可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桌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反复几次,这股子火总算消了,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笑呵呵道:“不理她了。”

    沈宁钰的确没将张嫣儿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是张嫣儿走投无路之举罢了,但魏焘选择追随赵凛时就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他儿子的命运。

    张耀祖晚了几日问斩,因为他如实招供且知无不言,在牢中未受太多酷刑,临刑的前一天夜里,沈宁钰带着张氏夫妇来见他最后一面,目睹一家三口的悲痛告别,她的内心出奇平静——这也是张耀祖要付出的代价。

    张耀祖求她饶恕张老头知情不报之罪,拜托她将二老送回张家老宅,不要见到明日行刑场面,沈宁钰默许。

    从大牢出来,目送载着张家夫妇的马车远去,她返身上了自己的马车,行至半途,后方有马疾驰而来,她掀开帘子朝外开,恰见苏璟安驾马奔来,见到她展颜一笑,利落地翻身下马,钻进车里,碍着身上带着外边的寒意,克制着没黏到她身边。

    之前初一传口信,苏璟安被太子扣在东宫秋后算账,一时半会回不来,沈宁钰随口问:“殿下那关过去了?”

    苏璟安想到方才太子和于睿琮一人一句吵得他头疼的模样,撇了撇嘴:“不过是怪我瞒着他们,发完火就好了。”

    马车走过一段路,街道变得热闹起来,沈宁钰循声望去,原是寻芳阁新来的花魁今夜首次接客,价高者得,如今里头正在叫价,吸引了一大群人。她嫌恶地放下帘子,余光一瞥,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苏璟齐?”

    苏璟安凑过去,不是他还能是谁?他想了想,让车夫停在暗处,恰好能看到妓馆门外的情况,沈宁钰不解,他坏笑道:“看这小子要给老爷子捅多大的娄子。”

    “他?”沈宁钰有些吃惊,觉得苏璟齐再不济也不会这般混账。

    苏璟安哼哼道:“他平日在外的德行没传到京里而已,便是我有证据老头子也不信,如今靠山倒台,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叫价声伴随着看客起哄响彻云霄,苏璟齐最后以一万两黄金拔得头筹,被众星拱月地迎进寻芳阁。苏璟安放下心来,下令回府,沈宁钰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会派人往府里递信。”

    苏璟安得意挑眉;“老头子迟早会知道,我可不掺和。”

    ***

    第二天清晨,刚露出一星天光,沈宁钰睡梦中听到外边吵嚷,皱眉翻了个身,很快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轻轻抓起她的胳膊塞回去,将被子掖好,轻柔地拍拍她,又往她额头印了一吻,她很快又陷入睡梦中。

    苏璟安确认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出了门,径直往前厅去。路上初一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寻芳阁的人天没亮就来了,老爷发了好一通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发了那伙人,老爷现在在前厅,说是要请家法。”

    说话间已经来到前厅的院落,刚走近便听到苏璟齐杀猪般的嚎叫,其中夹杂着任莺求情的哭声。苏觉被任莺吵得厌烦,又想到苏璟齐让整个国公府成为笑柄,还没熄灭的怒火顷刻复燃。他夺过家丁手里的板子,狠狠朝苏璟齐打去,满院弥漫着一声比一声凄惨的痛呼声。

    苏璟安抱臂倚在旁边的柱子上饶有兴致地看了会才走到近前,嫌弃地揉揉耳朵:“大早上的哭哭啼啼,平白惹人清梦。”

    “这小子,在外喝花酒,欠下万两金,丢尽我苏家的脸面!”苏觉说着,又往半死的苏璟齐身上扇了一巴掌。

    苏璟安挑眉:“二弟平日一心向学,怎么突然去那腌臜之地?我听下人们的议论,你昨夜俨然一副花街老手样,莫非……”

    “不可乱言!”任莺急忙打断,向着困惑的苏觉尴尬地笑了笑,“璟,璟齐他只是心情不好,去,去找乐子罢了。”

    “他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苏璟安故作天真地问,任莺看得牙痒痒,偏又不敢直接驳斥,只能勉强回答:“这,儿子的事,当娘亲的如何知道?”

    苏璟安了然一笑,让初一将苏璟齐带去前厅里,屏退所有下人,整个前厅只有苏家父子三人和任莺在场。苏觉不解,没等他发问,苏璟安脸色一厉:“我来告诉你他为何心情不好。”

    他侧首俯视趴在椅子上的苏璟齐,嘲讽道:“这小子先前借助张侯爷搭上了赵凛的关系,如今张家搬离盛京,赵凛又被斩首,他费尽心思图谋的大好前程毁了,自然心情不好。只是这小子所行之事无关痛痒,陛下网开一面,不再追究罢了。”

    “璟安,你说的可是真的?”苏觉心中惊慌不已。

    苏家能自开国以来便屹立不倒,归根究底在于苏家从不站队,像苏璟安这样早早拱卫太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因为太子在朝中地位稳固,与陛下关系也算和谐,不仅不会威胁到苏家安危,他日新帝登基,苏家还能有从龙之功,苏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苏璟齐曾暗地里追随赵凛,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苏璟安知道他作何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手一挥朝门外走去:“你若不放心,不如亲自去找陛下解释清楚。”

    他出了府直奔最近在盛京正受欢迎的早餐铺子,再也不理会身后人的震惊和忐忑。沈宁钰起床时天光大亮,苏璟安也揣着热腾腾的餐点跑回来,小厮来传信,他离开后苏觉和任莺狠狠吵了一场,苏觉还失手打了任莺,最后苏觉出府,任莺回房,二人不欢而散。

    在苏璟安任由苏璟齐吃花酒的时候,沈宁钰就猜到苏璟安或许借着苏璟齐这把火彻底烧掉任莺母子在府中的地位,将生母在这府里所受的委屈与凄苦全部讨回去。她原以为他会用尽天底下所有酷刑,现在这样算准他们的心思后点燃引子,让他们自个闹去,这步棋走得倒是四两拨千斤。

    这日也是顾韵回津口渡的日子,沈宁钰本要留她在盛京过年,奈何津口渡堆积了一堆事务,顾韵耽误不得,临走前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让她等天暖和了再去津口渡玩。

    沈宁钰含笑点头,等她的车马远去,笑容又渐渐收敛。顾韵来盛京,也是她布局的一环,如今,该死的人死了,顾韵也回家了,心头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却依然存在。她摇摇头,暗道自己多虑,不出几日便是除夕,扫除了障碍,了结了心事,她也该迎接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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