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东陵内乱的消息最先只是黑甲卫得到的密信,随着上官樾以相继斩尽反对他的手足兄弟和各大官员,事情越闹越大,消息如燎原星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沈宁钰坐在韶晖楼角落的方桌旁,手里拿着账本,听着不远处几桌食客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东陵皇虽被诟病,却懂得审时度势,主动提出议和。这三皇子听着像个无情无义之辈,啧啧……”一短衣粗布打扮的中年汉子,一边剔牙一边道,“他老子签的议和协议迟早是废纸一张哟。”

    坐他对面的人认同地点点头:“当年东陵人本就对议和颇有微词,三皇子若当真撕毁协议发兵大渝,正得民心。”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冷哼一声:“便是要打,东陵也是咱们的手下败将。”

    此话引得其他几桌酒客的此起彼伏的笑声。

    “我哪里说错了?”

    离得近的老酒客探头道:“东陵近年刚冒头就迅速崛起的南煜,除了沈恒将军无人与他交过手,这次真打起来,结果难说喲。”

    那人不可思议道:“怎么还没开始打,你们就先认怂?别的倒也罢,单说林湛将军,他也不是吃素的。”

    “年轻人就是自信。”老酒客笑道,“林将军在沈家军里的时间短,大多驻守西南边境,而那边的地势环境都与庸州战场迥异,林将军手下的兵也多是南方人,他们光适应都需要时间呢,你莫要希望太高。”

    最先说话的男子感叹道:“说起来,跟东陵交战过的军队,竟然只有昔日的沈家军,而今,大渝在北边的兵力就跟不上了,也不知这两年时间,新训的兵能不能顶上。”

    老酒客撇撇嘴:“我看悬,若说林湛能勉强跟南煜打个五五开,北边现有的驻兵就只能被南煜按着打。”

    “我说你怎么处处替东陵说话?”年轻人不耐烦道。

    他夹了一粒花生米,老神在在地说:“我这是据实分析。”

    有人感叹道:“要是沈小姐早早随军作战,现在也能接替沈恒将军了,我们至于在这里分析谁更适合?”

    “话是这么说,可若她当真随军作战,那她也早没了——”老酒客嘴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一根鸡腿,边咬边愤怒地瞪着罪魁祸首的年轻人,“莫非你以为她能在那场战事里独活?”

    年轻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还是最先开口的男子接过话:“细数大渝有实力与东陵抗衡的将军,胜算最高的林将军也不过五成,沈家鼎盛时,咱们都是一边倒地相信沈家军,啧啧——”他灌了一杯酒,“今不如昔,今不如昔哟。”

    此话一出,四下沉默,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且不说开战与否未成定数,便是打,大渝也不是必死之局,大伙往好处想。”

    老酒客抿嘴点头,举起酒杯道:“有道理,来,干一个。”

    沈宁钰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手中账目看完,将账本交到钱掌柜手里,说道:“钱掌柜与我共事多年了。”

    钱掌柜恭敬道:“小的被夫人安排到您手下做事,已经六年有余。”

    沈宁钰颔首:“这六年里,你替我培养手下也好,经营韶晖楼也罢,从未出过差错。”她看向钱掌柜,“我可能要离京很久,这期间,我在盛京的大小店铺,就交给你掌管了。”

    她亲力亲为久了,突然要放权,令钱掌柜惊得心中打鼓,但他心知自己不该多问,正色道:“主子只管放心,老奴会替您经营好一切,待您平安归来,保证一切皆如今日模样。”

    沈宁钰又仔细交待他一些事情,便拿上令牌进了宫,守在金銮殿的白玉栏杆下等待下朝。

    官员们陆续出来,苏璟安眼尖地发现她,跟身边人说了几句,小跑过来,试探地问:“宁钰,你来等我的?”

    沈宁钰挑眉:“若我说不是,你会难过吗?”

    “反正不好受。”苏璟安夸张地扮起委屈模样,又渐渐收敛笑脸,“那么,你就是来见陛下的。”

    她点点头,目光移向她身后的金銮殿。林湛为首的武将陆续出来,苏璟安顺着沈宁钰的目光看去,小声说:“今日早朝提起边疆局势,大渝和东陵这场仗迟早要打,林将军奉命率军前往庸州坐镇,不日出发。”他扶住沈宁钰的肩膀,“既然你决定了,那一切都耽误不得。”

    沈宁钰微惊,轻声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苏璟安故作调笑:“这盛京困了你太久,你想出去玩玩呗。”

    随着这声话落,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掀起阵阵涟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睛:“是,我想出去玩玩,你别拦着我。”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召林湛等人下朝后在御书房议事。”苏璟安道。

    她和苏璟安来到御书房,杨总管引她进门:“陛下有令,若是您来,不必通传,直接进去便是。”

    沈宁钰暗暗想,看来皇上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也是,这位陛下初时防她在军中立威,后来又防她离京乃怀疑沈家军阵亡于朝廷阴谋而伺机报复,现在,这两个担心不攻自破,他没有继续防备她的理由了。

    御书房内此刻只有皇上独坐书案前,见到她,先是露出一副“你果然来了”的诡异笑容,又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他这是故意问的,沈宁钰跪地行礼,如实道:“回陛下,宁钰记着,昔日在猎场,陛下曾说欠宁钰一桩心愿,宁钰斗胆,来找陛下讨要。”

    皇上定定看着她,她抬头,一字一句地回答:“大渝与东陵开战在即,宁钰希望可以加入林将军军队,一同抗敌。”

    皇上冷声质问:“你初次猎场取胜,正值沈家军鼎盛之时,朕那时问你心愿,你丝毫不提此事,为何?”

    “因为……彼时情况不同于今日。”两方心知肚明之事,他这是逼着她承认过去是在装傻,沈宁钰镇定道,“宁钰知道,即便请求也不会实现,不如不说,还能保持彼此的体面。”

    “大胆!”皇上扬手一拍桌子,连着咳嗽好几声。

    沈宁钰想了想,说道:“太后娘娘曾提起您为国事操劳,颇费心神,每日最多只睡两个时辰,她心疼您,但却说这是身为帝王的无可奈何。宁钰那时年幼,不懂何谓帝王的‘无可奈何’,后来宁钰懂了……”

    皇上气息渐稳,她接着道:“陛下身居高位,您要考量权衡的事情远超常人所想,为稳固帝位,稳住局势,必须要警惕周遭包括臣子家眷在内的所有人事,这何尝不是您的无可奈何?”

    皇上定定看着她,缓缓笑起来:“沈宁钰,你溜须拍马的本事日渐长进了。”

    他果然不信,但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缓和了。她顿了顿,硬着头皮否认:“太后娘娘和映熙公主是您的亲人,宁钰在她们的耳濡目染下,难免会这样想。”

    “撒谎。”皇上声音抬高几分,“你将局势看得透彻,所以过去不作困兽之斗,现在也不袖手旁观,为达目的不惜违心地编出漂亮话来缓和气氛,仅此而已。”

    他声音一冷,眸光一厉,质问道:“你敢说,你意识到朕有意困你在盛京时,对朕乃至整个皇家从无半分怨言?”

    沈宁钰低眉敛目,面无表情地回答:“陛下,无人甘愿成为被锁进柜子里的提线木偶。”

    “那就是怨了。”皇上脸上难辨喜怒,“敢承认对朕不满,你当真是不怕死。”

    沈宁钰心想,皇上这一惊一乍的,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他心里门清,她再撒谎才是真正触怒龙颜,死得更快,遂回答:“宁钰有幸得先太后娘娘教导,说真话、行善事,万不敢欺瞒陛下。何况……陛下您广开言路,良言劝谏悉数接受,宁钰斗胆猜测,陛下不会因这等小事气恼。”

    一边承认自己有怨,一边又拐着弯地奉承,皇上哼笑:“你比你爹圆滑多了。”他脸色渐渐变得沉重,目光放空放远,眼前浮现出映熙和亲前面对他的笑眼,分明与往常无异,但他偏偏觉得少了些真心,他喃喃道:“你尚且能坦陈一切,映熙却不愿承认她的怨怼,朕是她的父皇,一夜之间,她对朕,竟生分至此。”

    这话转得生硬,沈宁钰不确定他是否在自言自语,识趣地没有接话,又过了一会,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一心想消解沈家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可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他自嘲一笑,看向沈宁钰,“你做的事,朕看在眼里,时至今日,更无理由怀疑你的忠心,你之所求,朕允了。”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沈宁钰伏身道谢。皇上一边挥手让她下去,一边揉着太阳穴,喊杨总管进来点熏香。

    沈宁钰离开前,闻到了香炉孔隙里袅袅飘出的味道,似息兰香又非息兰香,杨总管说这是太医院特制的,在息兰香基础上加了一些草药可缓解头痛,还有安神效果,沈宁钰不疑有他。

    告别一直等候在此的苏璟安,她独自回了将军府。

    沈恒书房的屏风后摆着一个沙盘,是庸州战场的缩小版。沈恒在家的时候,常会向她讲述各种兵法,带着她在沙盘上演练,他征战的时候,她就独自来这里推演预测,久而久之,也能逐渐跟传来的战报吻合上。明知自己被掌控,她也没有放弃过,直到赐婚圣旨到,她心灰意冷,再也没来过这里。

    代表两方军队的旗子还在她最后一次安插的位置,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双手支撑沙盘,一边蹙眉思索时局一边移动旗子的自己,听到她在终于推演出名堂后泄气地自嘲“这不也是纸上谈兵吗”?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盘: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人生里的转机,她必定要抓住,南煜手下凌虐沈恒尸体的仇,也必定要报。

    手移到沙盘一角,用力按动,书架应声从中间开启,往两侧移动,露出藏在其后的暗室。沈恒在里边保存了不少精良武器,长短软硬,应有尽有,她长大后通过各种门路搜罗来的暗器也习惯放在这里,逐渐将小小暗室填成了兵器库。她选了几个便与携带的暗器绳索,又将一切复原,再去祠堂祭拜先祖。

    做完这一切,回到国公府,将将申时。一进院子就见初一满头大汗地在院子里追四处乱窜的小狐狸,小狐狸见她来,一溜烟窜到她腿边,沈宁钰趁它不备,拎着它的后颈抱起来,挠着它下巴的短毛。它的伤势已经痊愈,不仅身子大了一圈,皮毛也被初一喂得油光水滑,手感极好。小狐狸躺在她的怀里任她施为,舒服得眯眼享受。

    初一向沈宁钰诉苦,小狐狸伤养好后越发闹腾,一出来放风就不愿意进笼子,为此还挠伤了好几个抓它回去的下人。

    沈宁钰的手顿住,小狐狸睁开眼看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炯炯有神,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似是在问她为何停下来。

    “是我大意了,差点忘了你个小祖宗。”她又揉揉它的脑袋,“笼子太小了,终究不是你的家。”

    她将它塞回笼子,它不满,在里边上蹿下跳、吱哇乱叫,她视若无睹,直奔城郊山下。山中绿意惨淡,只有山脚下零星几枝枝条吐出了嫩芽。

    笼子门打开的瞬间,小狐狸闪电一样冲了出去,钻进枯枝落叶里一阵嗅,跑远了才想起身后有人,拐回来停在她面前,回头看了看身后尤显萧条的山林,又抬起亮晶晶的圆眼睛与她对视。

    沈宁钰俯身迎上它的眼,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宠溺道:“知道你想走,走吧。”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一般,“嗖”地一下冲进山里,这一次,再也没回头。

新书推荐: 《日记》 不当舔狗后被追夫火葬场 反派毙于风雪[穿书] [名柯]永远的永远 火影之天降时雨 程娘子太爱我了怎么办? 万人迷王储女A 这世界的死法不止365种 我当惊悚BOSS是美强惨 我当御史弹劾了整个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