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日薄西山,大理寺笼罩在一片昏沉之中,层云堆叠,莫名有些压抑,窗外树荫摇曳,宋语黎坐在桌前,双手抱着头。

    看着面前桌上的文书,她缓缓放下双臂,捏了捏紧缩的眉心,门外传来吵嚷之声,让本就烦心的她头疼。

    京城出事了,大事。

    瞿朝的开国元老,朝堂屹立几代的世家之主许丞相于昨夜惨死,压力给到了大理寺,皇上勒令,此案不出一月,必要了结。

    即便如此迫在眉睫,但按理说,只要按照寻常流程来即可,可偏生这案子极其不好搞。

    一是因为此案蹊跷,常年居于京城不出城门的许丞相竟是在郊外被杀害的,何人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代重臣挪到郊外?

    二是……许丞相吊死于高高的树上,死相极其凄惨,路过郊外发现尸体的那人说是第二天就疯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人家里请了好多神婆老道也无济于事,弄得人心惶惶,民间传闻此事乃是恶鬼索命,那树高达十尺,又有何人能在荒郊野岭将人挂上去?

    这说法一出来,便风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许丞相的风流韵事、升官历程,全被扒了出来,那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人们似乎更相信鬼神之说。

    “许伯伯……”

    宋语黎喃喃,堂堂一代丞相,几天前还在朝廷上如日中天的人,居然就这样失了性命,她到现在都感觉不真实,根本无法理性地思考案情。

    更重要的是,宋府,正是站在许丞相阵营里的。

    宋府向来与丞相家交好,许伯伯自幼便对她极为欣赏,可以说只要丞相府不倒,他们宋府就可保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呢?

    此番变故一出,不仅仅是一个肱骨之臣死亡,更重要的是,许丞相长子不过二八之龄,根本难当大局,朝堂局势将重新洗牌,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大臣,都将就此没落。

    “阿姐,阿姐,出事了!”

    一道焦急女声传来,打断了宋语黎的思索,听到“阿姐”这个称呼,她浑身一颤,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

    看到周围没人,宋语黎才松了口气,训斥着面前弯腰喘气的女子:“宋语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叫我兄长!”

    她,宋语黎,除了她爹宋籍外宋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当下的大理寺少卿。

    她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要扮作男人,自她有记忆时,爹娘便嘱咐她,万不可被别人撞破自己女儿身。

    她曾不止一次跟他们说过,如果有什么威胁,那就去解决,总不能让她装一辈子,可是爹娘每次都流着泪,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对不起。

    好在她长相偏中性,从小胆大心细,行事沉稳,后面也顺利入仕,随父在大理寺做事了。

    可日久天长,这也成了她一块心病,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子,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作为女性的福利。

    她原本想的是自己一路平步青云,成为尚书令,有权后便恢复女儿身,届时让世人知晓,女子也能上朝堂。

    她做得很成功,这几年来,她醉心于京城大大小小的案件,立了不少功,距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

    可这些志向本就不足为外人道,现在更不用说,就连宋府存亡都成了问题。

    等等,她忽然想到,若是此次她能逆流而上,侦破此案,那必是大功一件,或许能借此升官也说不定!

    这一想法一出,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与吃许伯伯的人血馒头有什么区别?

    她肝气郁结,正想要训斥宋语琪几句,可看到她抬起时脸上的表情,就瞬间说不出话了。

    “宋语黎,爹要入狱了!”宋语琪抬起那双大大的眼眸,皱起眉,眼睛仿佛要说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抿了抿嘴,强忍着泪水。

    “什么?”宋语黎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刻睁大眼,按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宋语琪,你再说一遍?”

    “他们外面说,刚才数位大人忽然一同指证爹爹杀了许伯伯,阿姐,怎么办,爹要入狱了,呜呜呜……”

    宋语黎从她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勉强找出了重点。

    有人借许丞相被害一事,想拉他们下水!

    宋语黎许是男子扮久了,自觉地将宋府的兴衰荣辱抗到了自己肩上。事情发生了,她反而冷静下来,她现在是宋府顶梁柱,不能乱。

    “宋语琪,冷静,现在一切还没有盖棺定论,我这就进宫,别忘了我们还有免死牌。”

    听到“免死牌”,宋语琪才略微镇定了些,她被宋语黎的眼神摄住了,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语黎没再管,转身跑出了书房,路上她提了提束胸,扶了扶发髻,唯恐露出一丝破绽。

    乾清宫。

    周围气氛压抑,皇帝坐在上面,几个大臣跪在下面,宋语黎上前行礼,过后默默退到了中间跪着的宋籍身旁。

    “既然宋爱卿到了,容卿,把我们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吧。”皇帝瞿庚捏了捏紧缩的眉心,颇有些无奈道。

    “是,”这时身侧一人站出,宋语黎余光瞥了一眼,正是太子少傅,容皇后的亲哥哥,容屿,长得虎背熊腰,挡住一片光线,若非看惯了,宋语黎非得吓晕过去。

    容屿站出,面上颇有些胜券在握,他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殿堂:“今日在郊外发现许丞相遗体,凶器乃是一把刀,经查证,此物乃是宋大人家打铁铺流出的。”

    许丞相遗体今早才被发现,他们大理寺还没出动,凶器就就找好了,还偏巧是他们家的,这不是明晃晃的陷害是什么?

    况且……

    宋语黎没忍住出声:“每日在打铁铺买刀的人何其多,难道仅凭这是从我家商铺流出去的,就能降罪于我们?”

    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这件事如此显而易见,若是没有别的证据,不会被容屿拿出来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容屿继续道:“宋小公子有所不知,此刀乃是特制款,由打铁师傅耗时数月完成,而这种刀,一向只供你宋家人用,是也不是?”随后他拿出一把刀,宋语黎一看,那刀品质上乘,绝非凡俗之物。

    看到此物时,她心里咯噔一下,铁匠铺确实有这个规矩,最好的刀剑向来只供他们用,更何况上面那颗宝石,正是前些时日皇上赐的,这些东西,宫中都有记载。

    随后,几侍卫押着一人上前,宋语黎看清那人时,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也凉了半截。

    那正是铁匠铺资质最老的师傅,在店里做了半辈子的工,那老师傅哪见过这么大阵仗,面带恐慌,头也不敢抬,侍卫一松开就跪在了地上:“草民真的不清楚啊,两月前,有人找到草民,说宋大人要一把刀,还将那宝石给了草民,草民就是个打铁的……”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随即立刻被拖了下去。

    宋语黎现在知道,为何宋籍一直跪拜在地,一言不发了。

    人证物证俱全。

    放眼望去,周围人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是,如今许丞相倒台,旁人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容屿冷笑,再度抛出了一击重磅:“况且,宋夫人和许丞相那些事,咱们京城可是人尽皆知,若说宋大人因为嫉妒杀了许丞相,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听到这句话,宋语黎握紧了拳头,她瞪着容屿,差点就像冲上前狠狠把他揍趴。

    平时旁人怎么骂她都无所谓,她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侮辱她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娘,宋夫人。

    她娘在她幼时便失踪了,她那时又哭又闹,却被她爹一次次关禁闭,之后她虽然不敢提了,心里却一直记得。

    “将宋大人关去天牢,等候发落。”瞿皇声音从上方传来,给了宋语黎重重一击。

    宋语黎面色惨白,只觉帝王威严压于她身,压地她喘不过气,她大脑一片空白:“皇上,臣……”

    “父皇,若是就此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一道好听的男声打断了沉闷的气氛,那语调极为轻快,让宋语黎得到了片刻喘息,就像溺水之人忽地抓到了浮萍。她微微抬起头,只看到了繁缛藏青色衣袍的衣摆。

    即便只是一角衣摆,宋语黎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三皇子瞿息煜。

    那人继续出声,语气不急不徐:“敢问诸位,若人真是宋大人所杀,那宋大人为何会选择用这样一把明显会暴露身份的刀来行凶?”

    容屿面色沉了一瞬,颇有些不快地看着瞿息煜,面色阴沉,目带威胁:“杀人一事,多少都是存在激情的,被受害者一刺激,干出什么都是合理的。”

    瞿息煜无视了容屿的威胁,轻笑出声,丝毫没有周围人的严肃:“容大人如此了解嫌犯所想,莫非是杀过?哦,不会许丞相也是大人刀下亡魂吧?”

    容屿没想到瞿息煜竟如此不给他面子,脸色极其难看,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

    皇上出声训斥:“煜儿,慎言。”虽是训斥,却不见任何责怪之意。

    宋籍被关进天牢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瞿息煜出言打岔,却是给了宋语黎喘息的机会。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抓住这空档抬头抱拳:“皇上,这红宝石虽稀有,却也不是世间独此一颗,如此定案,恐会让真凶逃脱,臣愿以免死牌相抵,调查此案,将案件真相公之于众。”

    此言一出,连容屿也不禁侧目。

    早些年宋家祖上曾于先皇流落民间时舍命相救,故得了一块免死金牌,这件事世人皆知。

    以此物相抵,若是查清了,摆脱嫌疑,皆大欢喜,若是查不清,那可是白白将此物交出去,连一人性命也保不住了。

    宋语黎一个刚入仕途的男娃能有如此魄力,连他都不禁有些敬佩。

    众人无言,各有所思,说完这些的宋语黎更是久久心脏无法平静,若是皇上不同意,那她只能用了块免死牌,仅能救一人性命,她又该救谁?

    时间无限拉长,宋语黎口干舌燥,她紧紧攥着官服衣袖,握得指节发白,却是一阵脱力,他们做臣子的,就是如此,生死全凭一人之意。

    “既如此,便为宋爱卿破例一次,煜儿,此事由你在一旁协助,微服巡查,可好?”

    听到这句话,宋语黎心头那块石头才算暂时放了放。

    “儿臣领命,为父王解忧,义不容辞。”瞿息煜起身,到宋语黎身边站定,缓缓俯身行礼。

    两人距离极近,宋语黎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檀木香,他的存在,让她莫名安心不少。

    “容爱卿可有异议?”

    容屿垂下眼皮:“不敢,既是有三殿下看着,微臣自是放心。”

    容屿所言虽然客气,宋语黎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其实是在警告瞿息煜,他监察此事众人皆知,所有人盯着,若是他徇私了,自然无法向旁人交代。

    出了令人窒息的乾清宫,宋语黎才渐渐恢复知觉,她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刚刚差一点,她就再难见到外面的太阳了,除了逃得一命庆幸,心中更是难以言说的压力。

    这下真的是孤注一掷了,一个案子,将她两个长辈折了进去,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必要给两位一个交代。

    沉重的阴霾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宋小公子留步。”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回头,看见瞿息煜朝她走来,刚刚情况紧急,仅来得及看个衣角,直到现在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肤色白皙宛如璞玉,头挽发髻,鼻梁高挺,整个侧颜极其完美,好似画中人。

    对上那双眼,才发觉此人眼睛狭长而有气势,轻轻朝她瞥来,一瞬间竟让宋雨黎觉出了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

    她立刻正色,抬手行礼,微微垂下头:“微臣见过三殿下,多谢刚刚三殿下相助。”她是真的庆幸,若非刚刚瞿息煜给了她片刻机会,她根本争取不到自救的机会。

    虽说感激不假,可她此刻心情却极为复杂,因为他们之间,其实是有一截梁子的。

    他们不是同一阵营,本没有交际,可一年前瞿息煜却主动求娶她四妹宋语琪,这门婚事对于他们宋府来说是高攀了,宋语黎却一点都不为此高兴。

    她与瞿息煜是同僚,自是比旁人了解,这男人虽然长得一副好皮囊,却生性冷漠残忍,心思极重,她不是卖妹求荣的人,自是对此门亲事极力阻挠。

    可瞿息煜却一直没放弃,隔三岔五便上宋府拜访,搞得宋语黎更加对他没有好印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现在,她却对他感激涕零,他竟愿放下过去,选择顶着压力支持她。

    “可别这么说,宋公子,本王现在是监察,并没有帮你,一切都以事实为主。”瞿息煜一句话,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浇灭了她所有感激,她表情瞬间凝固。

    果然还是讨厌的人。

    于是她起身,也竖起了难以名状的高墙,礼貌而有距离地讲起了官腔:“那今后还请三殿下多关照,大理寺事务繁忙,在下就先退下了。”随后她又一行礼,转身离去。

    “嗯?”瞿息煜疑惑,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可不行,他还有话没说呢,于是他上前两步,一把拉住了宋语黎。

    宋语黎原本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人拉了一下,一个没站稳,竟踉跄了一下,向后倒去。

    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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