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从后排透过来的那点光，迟谙才真正看清了叶之爻。
眉眼间透着一股带有涩味的冷，皮肤像覆了一层雪，嘴唇也只有淡淡的粉色。如同极地苔原气候下墨绿色的苔藓，浓郁却缓慢。
【赶紧表白啊！】系统催促道。
迟谙的延展式想象被打断，垂眸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重新抬眼看他，嘴角带着点讨好的笑意：“叶、叶之爻，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明明是疑问句，硬生生被她说成了肯定句。
叶之爻眼睛里没闪过任何情绪，嘴角一样平淡，唯一的反应就是把眼神移开。
迟谙有些尴尬地咬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刚要转身回去，却听见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噢——”迟谙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着急忘了自我介绍了，扬起嘴角，“我是迟谙。”
“迟到的迟，‘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谙。”
“嗯。”叶之爻握着笔，却没再纸上写下一个字。
嗯？这是什么意思？
迟谙往他那边凑了一点点：“所以你这是答应我的表白？”
“嗯。”叶之爻照样没看她。
“哦。”迟谙撇撇嘴，转过身准备去找系统问个明白。
叶之爻这才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和他在电话里听到的有点不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想问什么就问吧。】系统主动坦白。
【为什么要我一下课就去和他表白啊？还要说什么在一起？】迟谙觉得十分离谱。
【如果刚才你不去和他表白，就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去和他表白，他照样会答应，这是他人生的节点之一。】系统回答，【这个表白的人是谁无关紧要，只是如果是你的话，会方便你了解他。】
它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但是——迟谙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个本来要表白的女孩子怎么办？这样不会对她的人生轨迹产生影响吗？】
【时空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主角团的人生轨迹能够顺利延展而存在的，理论上，他们的人生轨迹并不重要。】
所以就连她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存在，也只是为了素未谋面的主角团。迟谙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却从没想到会这么潦草。
【你会难过是因为你知道了世界的运行机制。】系统劝慰她，【在你不知道以前，你的人生依旧是你的人生，甚至要比主角团自由。】
迟谙并不因为这点对比而欣慰，在她看来，所有人明明只是工具，但偏偏又拥有自我意识。这种悖论，或许就是自我觉醒的痛苦来源吧。
【我们都在戴着镣铐跳舞。】迟谙笑笑，【我只想尽力让我的表演精彩一点，这样至少会让我自己高兴。】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刚才你俩已经在一起了，就做一些恋爱时情侣会做的事情，你懂吧？】
【我应该懂吧。】迟谙窘迫，觉得有些如芒在背。
电影鉴赏课结束之前，老师站在讲台中央对大家说：“今时今日，《摩登时代》里的荒诞依然存在。世界本就是一个荒诞集合体，所以大家活得尽兴就好。”
铃声响起，现实来临。
迟谙转过身，不太自然地笑着说：“叶之爻，一起走吧。”
叶之爻装书的手顿了顿，点头说：“好。”
两人并肩走在下课的人潮里，一时无话。这是迟谙第一次谈恋爱，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点什么，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要太热情——把人吓跑就不好了。
“我挺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表白啊？”迟谙偏头问他。虽然系统说这是他的人生节点，但他总该也有点自己的想法吧。
“看你挺顺眼的。”叶之爻终于看向她。
既然无论是谁他都会答应的话，那就是看谁都挺顺眼的，迟谙默默在心里记下，又打趣地说：“那如果表白的是另一个人，你看她挺顺眼的，你也会答应咯。”
“可能。”叶之爻把手里的车钥匙揣进口袋，“但假设过去是没有意义的。”
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直接，迟谙讶异地看着他：“那什么是有意义的？”
“此刻存在的一切。”叶之爻回答。
“嗯。”迟谙点点头，“那为了庆祝此刻存在的一切，我们来听歌吧。”
听歌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式。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有线耳机，摊在手掌上问他：“介意吗？”
【叶之爻有洁癖。】系统提醒道。
没等他回答，迟谙把耳机塞进口袋，重新摊开手掌：“那用你的吧。”
【他有洁癖啊！】系统差点就尖叫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似乎这样也不对，讪讪地收回手：“我们还是各自用各自的耳机吧，边听边聊天就行。”
叶之爻看了她一眼，答应道：“好。”
迟谙打开听歌软件，随机选了首歌：“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歌啊？”
“什么都听一点。”叶之爻把耳机戴上，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
“我也什么都听一点。”迟谙抬头看到他的动作，好奇地问，“你打算先听哪首歌？”
叶之爻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眸里，手指不经意间点开了一首歌。耳朵里响着熟悉的旋律，他不自觉地笑着说：“张震岳的《秘密》。”
总在闭上双眼之后，才能看见你
这是一个心中秘密，偷偷在爱你
你却不知道，有人在想你
……
“噢，那我也来听。”迟谙点点头。她就这么跟着叶之爻一首歌一首歌地听了一路，他还真是什么歌都听一点，看不出偏好。
最后他们停在迟谙住的那栋女生宿舍楼下，门口几盏昏黄的路灯下都站着在说悄悄话的小情侣。迟谙以前还挺好奇被男生送到宿舍楼下是什么感觉的，现在看来好像挺一般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把耳机摘下，末了又不着头脑地补了一句，“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明天记得多穿一点。”
“好。”叶之爻也把耳机摘下来，“你也是。”
“那——”迟谙抬起手摇着，“明天见。”
叶之爻点头：“明天见。”
走进宿舍楼上了几步楼梯，迟谙脑子一热又跑出去叫住没走多远的叶之爻：“你等一下！”
叶之爻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迟谙跑到他面前站定，勾手示意：“你弯一下腰。”
看着他面上染上几分不知所措，这是今晚迟谙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情绪和变化，她意识到什么，笑了出来：“不是要亲你。”
“算了。”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眼睛，“你看清楚我，不要忘了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女朋友。”
她特意强调了“女朋友”这三个字。
叶之爻眼睛虹膜的颜色好浅，晃进灯光，瞳孔里轻而易举地倒映出她的模样。而在她看不见地方，他的耳尖红得发烫。
“好。”他颇为认真地答应，“我不会忘的。”
“行。”迟谙脚跟落地，满意地笑了起来，“我没事儿了，你回宿舍吧。”
“嗯。”叶之爻转身走远，身形有些僵硬。
之后迟谙睡到床上才想起来，她竟然没向叶之爻要一个联系方式！
不是吧！？她在心里哀嚎。
【现在才记起来？】系统颇为无语地出声。
【你也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迟谙有些懊恼。
【我瞧着你挺会的啊，哪承想你会忘了这个？】系统嘀咕。
【我挺会？你确定不是在内涵我？】迟谙意识逐渐迷离，【算了，反正都在一个学校，迟早会遇上的。】
系统陷入沉思，听迟谙的意思，她并没有故意撩拨叶之爻，那它今晚监测到的叶之爻多次心跳频率加快是为什么？
如果迟谙无心，并且她没有撒谎，那只能是叶之爻有意，但这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再算上第一次时空回溯时迟谙打电话过去的异常，这两次异常里的特殊存在是——迟谙！？
系统把今晚的接触报告和调查迟谙的申请提交给世界十一号机，十一号机却没任何反应，只让它继续监测迟谙与叶之爻的接触。它只是一个低级的纠偏伴随系统，没有查阅内部资料的权限，几番权衡之后，它决定自己暗中调查。
第二天上午的课结束后迟谙走出教室，刚打了个哈欠，就被迎面走来的人问道：“你是迟谙？”
迟谙迟疑着点点头：“你是？”
“我是叶之爻的室友，李苏横。”
【人物提示，他是主角团之一李苏横。】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迟谙点头示意。
“叶之爻今早不舒服被家里人送去医院了，他让我来给你送个电话号码，你要是想联系他的话就打这个号码就行。”李苏横边说边把手机屏幕对向她，屏幕上有一串号码。
“好的。”迟谙把号码存到手机上，“谢谢你啊。”
“没事。”李苏横见她记好了，把手机收起来，“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迟谙向他告别。
生病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叶之爻病弱，生病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系统为她答疑。
【这也是他人生轨迹的一部分？】迟谙还是不解，【他是有什么生病的KPI要完成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系统故作深远，【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吧，估计你在这个时空的时间也没几天了。】
它不提，迟谙都差点忘了这茬儿了，打开手机就着新鲜的号码拨了过去。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一个女声传过来。
“喂？”迟谙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拨错，试探着问，“是叶之爻的——”
“对对，我是他妈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哦——”迟谙恍然大悟，“我听说他生病了，可以过来看看他吗？”
“当然，他在杏林医院住院部八楼，你直接坐电梯上来，然后打这个号码，我来接你。”
“好的，谢谢您。”
“不用客气。”
下午还有一节课，等课结束，迟谙当即去了杏林医院。到医院门口她才发现，这家医院就是上次她和叶之爻一起被送进来的那家。距现在已经过了五年，可在她的感觉里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按电话里说的，坐电梯到八楼，然后拨通号码，在手机里简短说了几句之后，一位女士找了过来。
“你就是叶之爻的朋友吗？”冯玉竹满眼欣喜地问她。
“对。”迟谙连忙回应，“我叫迟谙，是叶之爻的——朋友。”
“好好。”冯玉竹特别欣慰，“我是他妈妈，我带你去看他吧。”
“好的，阿姨。”迟谙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他中午时发起了高烧，现在还是昏睡状态。”冯玉竹打开病房的门，示意迟谙先进。
迟谙走进去，声音放低：“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冯玉竹叹了口气：“这得分情况，有时候三两天就醒了，有时候半个多月也不会醒。”
迟谙看向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叶之爻，对“先天性病弱，易感疾病”这几个字有了真切的感受。极地苔原气候在冬季时漫长严寒，苔藓不得不选择休眠。
看她沉默的样子，冯玉竹拍了拍她的手：“他会好起来的，也不用小声说话，有时候我们说话他还能听见呢。”
“那如果我们说了他的坏话，他醒过来会不会生气啊？”迟谙笑起来。
“应该会吧？”冯玉竹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们试试，我也很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好啊好啊。”迟谙坐到她旁边，开始问一些关于叶之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