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往事

    路上最靠近浣洗小溪旁,有三五成群的宫女着浅绿色半衣,正在踢蹴鞠。

    玩累的便在溪里清洗小脚丫,坐在一颗光滑大石头上。

    到了门口,温清还有些眼巴巴看着那场景,扭着头。

    小果却拉起她,“快走吧,晚些没位置。”

    宫廷里洗澡次数少,许多种味道混杂在这小小的缝制房里,烛光下,巨大的影子带着针线穿来穿去,温清象征性碰了下鼻子,目光开始搜寻空位。

    “就这里吧。”

    温清在角落找到位置,招呼小果坐下。

    她带着新奇用小木棒把烛芯拨正,顺便把针往头发滚了滚,好似抹油,又拿出鸡毛掸子弹了弹桌面上的灰,一下子把这方寸之地上整理得舒舒服服。

    “快来坐吧。”她热情把椅子上的脚印擦除,小果象征性沾了下屁股。

    从一进屋她就看到了那正对着的方丽娥。

    索性是目前还没使什么绊子,要是自己不敢坐或者不愿做她对面,倒显得她小气了。

    下一秒,方丽娥阴阳怪气飘来一句:呦,这不是把皇上都惊动了的温清吗?姐妹们快来看啊,她的手里居然捏着金龙手帕。

    掖庭里的宫女吃穿用度都差,衣服一年到头只有两套,眼下还不是夏季量身长的时候,温清想着把傍晚跪坏的裙子打个补丁,一晃儿,眼前被丢来一块手帕,好在越过蜡烛时没烧起来,还戏剧地落在她手里。

    她拿着针的手有些发抖,这宫里真的一天也不安身。

    她站起来,刚要拆穿些什么,小果抢先一步,“你既然知道温清背靠皇上,按道理,是不是该好好拉拢我俩啊?

    等哪天我高兴了,温清姐妹耳根子又软,也算是帮你们大忙了。”

    温清投来钦羡,这小果还挺厉害,一两句话就把重心转移了。

    本来方丽娥是说温清可能有喜欢皇上之疑,可小果却说成是她背靠皇上。

    温清把帕子丢还给方丽娥,打算跟小果离开。

    既然好伙伴帮自己,她也要硬气些才好。

    比起傍晚嬷嬷的污蔑,温清这会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反驳这方丽娥。

    要是说自己完全不喜欢皇上,肯定不可能,毕竟那醉玉颓山的脸摆在那。

    可要说自己多喜欢,也不至于,她在现代可是已婚了。

    好在有小果,场面暂缓了许多。

    小果:“不用走,我们就坐她对面,看她还能怎样。”

    方丽娥也不是没有帮手,傍晚跟她讲闲话的三两人站起来。

    几个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旁边没参与的宫女都在看热闹。

    这时陆公公来了。

    陆公公见下房没找着人,于是上来这里看看。

    一进屋便看到这严峻的几张面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例行公事,“缝制房就允许吵闹了?

    傍晚的事还没涨够教训?

    温清你出来。”

    宫女们让开一条路,眼神鄙夷不敢言,默默扫量这位通过闯祸博得各路关注的女孩。

    温清从里面挤出来,对面的几人也主动散了,小果在后面冲方丽娥做了个鬼脸。

    陆公公来了后,宫女都开始正常缝补衣物,仿若刚刚那针锋相对并未发生。

    里面恢复了安静,空气却不流通。

    “陆公公您找我。”

    温清看了看四周问,开始大口呼吸空气,心中堵着的什么被暂时排出些。

    陆公公把龙筋草药交给她,还拿了些去瘀的东西。

    精致的盒子边缘涂满木杉漆,似乎比下午梨妃送来的还贵重。

    虽然没打开,可纯正的草药味,已经让人嗅到了它的上好功效。

    温清后退了一步,拒绝道:“这我就不要了,下午梨妃娘娘已经给过我了。

    傍晚的事本就因我而起,怎么现在变成我才是那个受益者...”

    温清不明白,这局势。

    可似乎拒绝,只会招来别人更深的揣测。

    小果用几个眼神自以为凶住方丽娥后,过来解围。

    她对陆公公做了个躯身礼。

    欠身后,她接过盒子。

    “真是有劳公公专程跑一趟了。

    温清我了解的,只是畏羞腼腆些许,实则内心欢喜。

    那撕裂的□□,确实需要好好熬制草药滋补一番!”

    陆公公见这小宫女不但义气说话也有趣,眼睛不由自主眯笑。

    小果也同时在思考,发现,这陆公公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傍晚在皇上皇后面前,声音那是及其尖锐娘气,可这晚上送药来,却有种中气十足之感。

    也是,他能爬那么高,没点手段方法怎么行。

    小果上手接住盒子,陆公公注视着看了她一会,才松手把盒子给她。

    小果咂嘴,“放心吧,我不会偷喝的,保准连渣带汁儿全端给温清!”

    也许是感受到那与自己相悖的力,小果使劲了些抢过盒子,提高嗓门说道。

    陆公公虽称为公公,可年轻气盛,力气不小,手掌那股力小果可是费了点心思,连骗带拽才争赢。

    温清虽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但一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一位是圣上身边的人,想来平时也见不到几面,更没什么利益冲突。

    小果把盒子交予温清。

    温清从分析中缓过神,把去淤的那个小瓶瓶收起来,而那个龙筋草药却没想好怎么煎熬。

    要是拿去御膳房,借灶什么的,那不是公然树敌吗?

    索性盒子不是很大,温清将其放进襦袖。

    现在回去大通铺,趁着窗外那月色,马马虎虎也能缝好补丁,这样便省得再进去那个人多嘴杂的缝制房。

    刚刚她好不容易从那些目光中挤出来,

    眼下陆公公找她,必定又多出许多宫女不悦。

    她与小果想了想,都觉得先回睡的地方比较妥当。

    晚间时候还早,不到亥时,趁方丽娥一伙人还没回去,两人正当还能享受一番这无人的大通铺。

    伸伸手脚,也能早些把脸和身子擦爽净。

    月光照进被褥里,两人侧躺着,虽然温清□□开始疼得厉害,但小果此时正津津有味讲着自己还未入宫时的趣事,也不便再扰了她。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好似快到十五了。

    小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下子猜到了什么。

    “你想家了?

    过两天就是簪花节了,你家在京安吗?”

    温清支支吾吾,“嗯,或许是吧。”

    转念一想,她又问,“你的意思是,簪花节那天可以出宫回家?”

    小果坐起身来,“理论上是不可以,不过皇上慈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年到了晚上看烟花秀,宫女们都会回家聚一聚,但是不在京安的就没那么幸运了。

    反正那烟花也只有嫔妃们是被强制观看的,到时候我们也溜走吧?”

    小果说着眼里有了光。

    温清也在心里有了主意,或许回到古代家里,能从真正的温清父母口中知道些什么。

    簪花节当天,京安街头。

    骑马官兵跟一些捕快横行闾肆,查看治安情况。

    百姓早早起来开门迎大吉,将炮竹点燃,各家各户门前插着秋季盛开的新鲜花儿,为防枯萎,洒了些水,显得娇艳欲滴。

    听国师算卦,今日卯时便是大吉。

    四周百姓,无论阶级贫富,统一穿上了能拿出手的体面衣服。

    街道看上去一片暖意,细风卷起纸风车簌簌响动。

    说书摊子前,围着一些起床早又睡不着,家长忙没时间照管的小户家小孩,拿着纸风车,正托着腮,听先生讲故事。

    话说有位少年十六便当上了骠骑大将军。

    那一天,光照得沙尘漫天处那断壁残垣一度煞白。

    血荐轩辕、誓不罢休的坚定意志,正在半片残阳下升起。

    这位率领几万士兵、面容青涩的骠骑大将军爬上骢马,一路踩踏叛军尸首,准备最后冲锋。

    他不信,这让他屡屡成名的刀,有天也会断。

    甚至是,一败再败。

    敌军联合叛军谋划了这场战争,而当今皇帝早已知情,却还是美言让他为国出力。

    血气方刚的他英勇好战,却因缺于算计,差点马革裹尸。

    心中的忠义已然崩溃,可身躯不畏燃烧。

    旗帜被风吹倒,挫败划过脸庞。

    他独担过峥嵘意气,眼下就算劣势再大,也要殊死一搏,最不济,战死沙场。

    敌军首领被他这孤身气势折服,掏出上好青稞酒,扔过去,“司马大将军,喝了这酒,你便自己动手吧!”

    敌军的胜利姿态,是那么刺眼。

    如果能活着出咸阳,他一定夺回这笑容。

    浓酒洒在刀刃上,这把刀最终还是面向了自己。

    他自嘲,自己不配为将军。

    而那朝野之上的皇帝,更是不配。

    正义少年不是空有一腔孤勇,被算计却不自知,而是有勇有谋快意恩仇。

    重要的是,除了忠义,还应有随时敢于造反的勇气。

    眼下,既然被包围,那自我了解也算是美好结局。

    比起再伤及他人性命,他想换种活法。

    他挥起刀柄,宽大的手掌有些颤动。

    眼神透过刀尖,紧紧盯着这无感情的剑戟。

    他问自己,真的就止步这样了么…

    …

    …

    可如果打下去,那无辜的百姓...

    突然,只听见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及大风呼呼下摇曳的纛旗。

    曾经不顾危险抗旨援助过的边塞军,正自发不辞百里前来咸阳,与他征战。

    在位皇帝昔日想着平戎,特意派遣他,可没曾想这个司马匡阳既然私自抗旨。

    或许正是援助边塞军那天起,皇上对他有了警惕。

    ...

    有了边塞军,这一战落下了帷幕。

    他仿佛所有的精力都被耗尽,前所未有的累。

    那是早已到了极限的身体。

    秋天,适合杀生的季节。

    刀奋力插入土里,嘴角渗出血迹。

    他跳下马,心脏立马跟着就快蹦出来。

    左手扶刀,右手握着刚死于刀下,给予他青稞酒的聂阵头颅。

    他把头颅摆在一棵桂花树下。

    在这树背面,有一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年纪约莫七八岁。

    她似乎发烧了,衣衫褴褛,瘦得心疼。

    他温柔抚摸那黑乎乎的脸蛋,试图拍去些尘土。

    骤然,北风吹落了满树桂花,停留在那些武将身上。

    占领的母江河上也散落着一些桂花,漾在水中,飘出影子。

    似乎有些还远得飘过了江。

    常年绷着严肃的士兵们,一瞬间变成了谦谦少年,忆起了故乡。

    桂花飘在小女孩脸颊上,他轻轻拾起一朵,看向这接连天的晚霞。

    胜战涨士气。

    晚间他们来到一处小溪扎寨。

    萤火虫发出微光,簇在山间。

    士兵们卸载重重盔甲,准备暂缓歇息。

    他刚想着去到山间捕捉野兔,突然前方来报,皇上已经将他扣上了谋反罪名。

    十万大军已在路上。

    最迟明天下午到。

    …

    ...

    清晨,提竹篮的小女孩扎着垂挂髻,发出清脆悠扬的叫卖声。

    “卖花啦卖花啦,便宜不贵。”

    鱼贩子正在剃鱼鳞,隔壁新出的小笼包拿起一屉很是烫手,

    京安城下背靠着的深山树林,正绕着不知是雾还是未来得及化去的炊烟。

    小孩子们眨着长长的睫毛,用天真的语气询问说书先生,“那后来呢?

    这骠骑大将军赢了没吖?”

    一位系着蓝紫色密集野花图案的妇女,往襜衣抹去刚炒完菜的油渍,抱走了正牙牙学语,吃着糖的二宝,又口头招呼大宝回家吃饭。

    陆续孩子们从摊位散去,卖花声也降了下来。

    等宫中用完早膳,宫女才允许稍稍打扮自己。

    今日簪花节,有些宫女已经按耐不住喜悦,频频提前照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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