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新年，腊月二十六，留仙居闭店，直到正月初七才会重新开张。腊月二十五的晚上，姜成为每个留仙居的孩子发了压岁钱，正热闹之时，黄云来了。黄云其人，眼睛不算大，面色不算白，当你看向这个人的时候，一定会最先注意他的嘴巴。他的嘴巴部分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疤贯穿在距右边的唇角约两厘米处，颏唇沟部有一个黑色的痣。

    庞田等人见状，纷纷向姜成拜别。姜绥在准备走时，被黄云叫住：“托了世侄的福，身上的伤才能好个七七八八。”

    姜绥讪笑：“哪里哪里，是世叔您身体好，才能恢复得那么快。”

    姜成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黄云掏出红包，道：“来给岁岁送红包。”说罢，将红包放到桌子上。

    姜成道：“我还有个儿子呢。”

    黄云哂笑：“你儿子不是跟着赵立生的养子云游了吗？还给他做什么。你看看赵立生，祸害了我还不够，领个儿子还霍霍了你们家。”

    姜成“嘶”了一声，道：“你要说就好好说话，夹枪带棒的是做什么，大过年的，我不想和你吵。”

    黄云沉默半响，道：“我只是心里不痛快。”说罢，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姜绥见状，取了一壶酒和两个杯盏过来。

    黄云将二人酒杯满上，喝了半杯，笑道：“还是女娃贴心啊。不像我家那小子，书也不好好看，让他学做生意也不好好学。”

    姜成则一饮而尽，道：“你家明熙年纪还小呢，再大一些就懂事了，那时再操心也不迟。”

    黄云喝了剩下的酒，道：“当年赵立生还来找过我，向我道歉，还给了我一大笔银子。”

    姜成道：“我说呢，你什么本事没有，又开镖局又开酒楼的。”

    黄云将酒壶砸了过来，姜成并不动，只是在酒壶快落到地上时，脚轻轻一托，酒壶便落到了他手上，只听姜成道：“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才喝了一杯就开始耍酒疯。”

    话刚一说完，黄云就抡了拳头过来，姜成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侧身抓住黄云衣襟，另一只手直往黄云胸膛挥，黄云又岂会站着让他打，挨了一拳后一个飞踢将姜成踢出三米远。

    姜绥见状，大吼道：“打什么，来年是不做生意了吗？都给我坐那儿喝酒去。”

    姜成看了眼姜绥，就近坐下，背对黄云。

    黄云也坐下，道：“今天看着岁岁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不然打的你满地找牙。”

    姜成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打谁，当年你的武功可都是我教你的。”

    黄云“呸”了一声，起身离开。走出留仙居前，姜成听到一声细若蚊蝇的“对不起”，姜成摇头，带着些许无奈，道：“等来年带着你家厨子来留仙居吃饭，做的还没我们家的一半好吃，也领着弟妹和明熙来。”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姜成买了一把柏树枝、一副钟馗画像、一副桃符并和姜绥将其贴好。除夕那天姜成让姜绥把叶蓁叫来一起守岁，三人一起包饺子。捞出来后，姜成道，先去给你娘和翁翁婆婆端上一碗，之后三人一起吃了饭，又围着火炉，吃着茶点，在爆竹声中过完了这一年。大约寅时，姜成领着姜绥给先祖和亡妻上了香，才招呼着大家赶紧去睡

    叶蓁起来时已经巳时，姜家父女还没有起来。姜成没有和尤悠成亲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孑然一身，直到遇到尤悠，才又有了家和家人，尤悠的家人尚在江南，故此，姜家没有大年初一早起拜年的习惯。她穿着洗净的旧衣，倚靠着长廊的栏杆，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槐树，风吹得她有些冷，她拢了拢衣服，回到她儿时睡过的那间屋子里。

    姜成邀请她来一起过除夕的时候，她只是有些惊喜和意外，但姜绥领着她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她却抑不住想要哭泣的心情，她没有想过儿时的这间屋子还被保留着，还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午时，叶蓁听到姜绥敲门，打开房门，姜绥看叶蓁穿戴整齐，便拉着叶蓁去了正厅，“我们该去拜年啦，往年爹爹都会给一百文呢。”

    叶蓁自从父亲去世后，没人给过她压岁钱，一时有些期待。

    姜绥对着正坐的姜成扣了一个头，道：“爹爹新年快乐，愿爹爹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姜成往姜绥手里放了红绳穿好的一百文，笑得慈祥，道：“也希望我们岁岁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叶蓁学着姜绥向姜成叩首，道：“愿伯父身体康健，幸福美满。”姜成同样给了叶蓁一百文，道：“望阿陆以后越来越好。”叶蓁眼眶不由得湿润:“阿陆，多么久远的名字。”

    吃过午饭，姜绥去了刘三山家，向二位长辈拜了年，领了十文压岁钱，又给阿福和阿和每人十文压岁钱，领着他们出去玩，还遇到了身边跟着五岁女童的崔佑。

    姜绥又给了阿福十文钱，道：“阿福你带着两位妹妹去买爆竹玩儿吧，姐姐和哥哥说会儿话。”崔佑也给了女童十文，叮嘱道：“想要什么自己买，不要让哥哥花钱，记住了吗？”

    三个孩子走后，两人并肩踱步。

    姜绥问：“你家难道住这边，我原来可没见过你。”

    崔佑摇头，道：“我外翁他们一家住这边，今天来这儿拜年。”

    姜绥道：“我就说嘛。你要是住这一带，我没理由没见过你。”

    说罢，上下打量崔佑，道：“这身衣服衬得你像不染凡尘的高人。”只见崔佑外罩青色柿蒂纹暗纹长袄，内着白色交领上襦及黑色褶裙，着云头履，头戴莲花形白玉发冠。

    崔佑笑道：“可惜我只是活在尘世的凡人。”

    姜绥道：“你和你父母每年都过来这边吗？”

    崔佑道：“我父亲很早就病世了，母亲前些年也病逝了。可惜我母亲，生前没能享上我的福。”

    姜绥自觉说错话，安慰道：“但你母亲生前也一定很为你这个儿子骄傲。”

    崔佑笑道：“是了，我参加了几次省试，却也都失败了，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但她从来没有，一直跟我说，想考就继续考，不想考学个别的手艺也行。《无言》卖的还不错吧，我之前写的那些个，都没有一家书商愿意出版，我在写《无言》第一卷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可惜我还是没能赶上。”

    姜绥的手拿起又放下，终于鼓起勇气，拍拍他的背，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沉湎于过去的悲伤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

    崔佑道：“谢谢你，姜绥。”

    姜绥道：“怎么觉得你一直在和我道谢呢，我们朋友嘛。你以后可以叫我岁岁，我身边的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崔佑道：“绥，有平安、安好的意思，你父母希望你能岁岁平安，他们很爱你。”

    姜绥道：“对，我也很爱他们。”

    说话间，三个孩子买回了爆竹，递给了姜绥和崔佑，让他们帮忙点燃，姜绥哪里敢玩这些，把手里的纸炮给了崔佑，拉着三个孩子躲到一边，捂着耳朵，崔佑见状觉得好笑，半响不动。姜绥催促：“快点啊，都等着呢。”

    崔佑点燃爆竹，隔着细烟看向欢笑的姜绥，只觉得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