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迎不动声色看向大臣甲，想看看马屁精的名字到底怎么写。

    大臣甲却举着羽毛笔迟迟不落，也不开口说话。

    江迎猜测她是又出了什么状况，但怕自己责罚，所以不敢说，就问：“怎么了？”

    臣甲尴尬地咧了咧嘴：“臣无能，那‘壁’字，臣不会写。”

    江迎还没来得及开口，马屁精就怒道：“你不是去人族那儿待了几年吗？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看他气成这个样子，就好像他会写一样。

    “这字的确难写。”江迎说，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个bi字，但是对妖怪不能太苛刻，而且她看见马屁精这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马屁精见她不生气，立刻也没了脾气，降低了声音说道：“大王说得对，人族发明的字又多又难，你不会写也情有可原。不过连你都不会写我的名字，其他妖恐怕也都不会，大王，不如我的名字就先用个别的符号代替吧。”

    大臣甲被马屁精发脾气吓了一跳，此刻已经没了主意，她无助地看向江迎：“大王，用哪个符号？”

    江迎看向马屁精：“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马屁精说：“回大王，我当然记得，我的名字是大王您给取的，您看我擅长爬墙壁，就给我取了壁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个壁。

    江迎低头看了看马屁精的尾巴。

    他擅长爬壁，又长了这么长的尾巴，眼睛又大……

    这是只壁虎精吧？

    “臣壁近日胃口可好？”她问，“可还喜欢吃蚊虫？睡得好吗？还是晚睡晚起吗？”

    马屁精十分得意地说：“回大王，托大王的福，我胃口很好，这几日也睡得很好，我已经习惯了人族早睡早起的作息，所以不曾晚睡晚起，多谢大王关心。”

    嗯，就是壁虎。

    马屁精眉宇间皆是被妖王关心的得意之色，江迎心想，他面对自己的时候虽然恭敬，但并不像大臣甲一样战战兢兢，看来平时妖王对他不错。

    大臣甲还举着羽毛笔不敢落下，江迎从她手中接过笔，在树叶上写了个“B”，说：“就先用这个符号代替吧。”

    “多谢大王赐字！”马屁精充满感激地说道。

    第一个名字写了臣B，之后其他妖怪也陆续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江迎在一旁听着，听着听着就想笑。

    原来像“臣甲”“臣乙”这种简单到过于敷衍的名字都已经算是比较用心的了，大多数妖怪的名字都是物种后面加数字，比如是蝎子精就蝎一蝎二蝎三，是蜈蚣精就蜈一蜈二蜈三，虽然没有创意，但统计起来很方便，换言之，根本就没有统计的必要，而且这些字臣甲根本就不会写，江迎让她不会写的字就画圈，结果叶子上全是圈，除了数字外没有其他字。

    “算了，”江迎大手一挥说道，“不用记了，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叫他们都散了吧。”

    马屁精又开始拍马屁说大王如何聪明如何智慧云云，她没有耐心听完，说自己饿了，要求快点开饭。

    妖怪们四散离开，除了抬轿子的螳一、螳二和马屁精以外，很快就走光了，江迎抬头望山，心想这山还真是又高又大，能容纳这么多妖怪。

    她重新上了轿子，被一路抬上了山，来到一处明亮的洞穴前。

    洞穴内外都点着火把，洞内堪称豪华，挂着各类兽皮，并用新鲜的花朵点缀。中央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出乎她意料的是，食物大多都是熟的。

    在来的路上她还想着食物一定都是生的，说不定还是活的，她得把所有妖怪都支走，想办法把食物搞熟了再吃。

    看来这里的妖怪多多少少还是被人影响，学会了用火，并且会用火把食物烤熟。

    江迎进了洞内，马屁精也跟着她进来了。

    江迎见他没有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大吃大喝的意思，以为平时妖王吃饭的时候他会陪同，就没让他出去。

    但马屁精既没走，也没有坐下来，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把她看得好不尴尬。

    江迎本来已经拿起了一只烤鸡翅膀，看见马屁精盯着自己看，她就对他笑了笑。

    马屁精：“大王可是有什么吩咐？”

    江迎：“没什么。”

    马屁精：“大王可是对饭菜不满意？”

    江迎：“不是，饭菜很好。”

    马屁精笑眯眯的，笑得江迎心里发毛，以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还是……”马屁精说，“大王想换回生食？”

    哦？听他的语气，似乎他们是最近才开始吃熟食的。

    “你怎么看？”江迎反问。

    马屁精拿他的大眼睛看着江迎：“这……我猜不出大王的心思，还请大王恕罪。”

    “那我换个问法，”江迎说，“你喜欢吃生的还是吃熟的？”

    马屁精大概是把她的问题当成了对他的考验，就说：“自然是大王喜欢哪种，我就喜欢哪种。大王您曾经说过，既然人族不再吃生食，我们也不能落后。臣相信，只要再吃个几百年，全山的妖怪就都会适应吃熟食了。”

    这么说来，她的前世挺在意人类的，派妖怪去山下学习人类文明，还让所有妖怪都仿效人类吃熟食。

    江迎忽然很好奇他们吃不吃人。

    但她觉得自己可能接受不了马屁精给出的答案，所以决定不问这个问题。

    江迎刚才就把桌上的食物粗略扫了一遍，没有疑似人类肢体的东西，而且还有水果和蔬菜，可谓是荤素搭配，十分健康，虽然妖王不见得每一样都吃，但至少桌子上有。

    这就好比她平时虽然不常去食堂吃饭，但学校里总得有食堂一样。又好比虽然她从来不去图书馆，但学校里总得有图书馆一样，又好比——

    “大王，”马屁精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了看江迎，又看了看江迎手里的鸡翅，“您……是想吃生食吗？我这就叫小的们来把这些撤下去。”

    “不用，我只是在思考，”江迎说，“吃熟食任重而道远，你们做得很好，继续努力。”

    “都是大王教得好。”马屁精拍马屁道。

    这顿饭吃得有些诡异，因为只有江迎自己在吃，马屁精只是站在她旁边看着，既不坐下，也不吃东西。江迎猜想他平时就是这样服侍妖王的，担心他起疑，就没让他坐下。

    吃完了饭，马屁精带江迎去了先前她醒来时所在的山洞，原来这里就是妖王的卧室，那张石床就是妖王平时睡觉用的床，妖王死后，妖怪们就把她放到了床上，至于是就让她躺在那里烂掉，还是过几天后就挖个坑把她给埋了，江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妖王在这石床上睡觉，死后也被放在石床上，现在江迎也躺在这上面，她感觉很新奇，倒不十分害怕，毕竟她都借尸还魂了，实在没必要怕一张放过尸体的石床。

    虽然不怎么害怕，但江迎的确翻来覆去很久也没有睡着。

    妖王的床不窄，但很硬，是货真价实的石床，床上连片树叶都没铺，躺在上面睡觉就像是在遭受某种痛苦但不会致死的刑罚。

    谁能想到死过一回后，面对的会是这样的生活。

    江迎翻了个身，看到洞口外面黑漆漆的，她不禁感觉有一阵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为了转移注意力、尽快入睡，她又翻了个身，平躺在石床上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第七百八十四只羊已经跳过了栅栏，江迎依旧清醒，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即使脑海中的羊已经泛滥成灾，也对她的睡眠起不到一点帮助。

    做妖王还真辛苦啊，虽然她今天也没做什么事，但似乎一直在忙。

    不过在这个时代，最辛苦的应该还是人吧。

    江迎想起了早些时候那些来送命……来挑衅的一伙人，她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敢穿着除了遮蔽身体以外恐怕连保暖功能都十分堪忧的兽皮，什么防护都没有，就来探妖怪的大本营。

    可是他们的首领，那个被臣甲称为笨蛋的，看起来也不笨啊，为什么做出来的事却这么傻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经费紧张、没钱买盔甲？

    那还不老老实实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养精蓄锐，干嘛来送死啊？

    江迎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山上的这些妖怪太嚣张了，逼得人类不得不反击，否则只有等死的份。

    她现在是妖，只能和妖待在一起，如果下山的话，其结果不是她把人类给吓死，就是人类把她给——

    人类能把她怎么样吗？

    总之，不管怎么说，人族和妖族关系很差，她暂时还是不要暴露在人类面前比较安全。

    但如果能想办法让人类和妖和平相处的话……

    她翻了个身，开始回忆脑海里储存的相关知识。

    巫师和麻瓜可以和平相处，但前提是麻瓜不知道巫师的存在；变种人和普通人、机器人和普通人、吸血鬼和普通人……

    想来想去，好像就没什么妖怪和人类和平相处的影视剧。

    而且巫师不吃人，机器人也不吃人，可妖怪很可能是吃人的，和吸血鬼吸人血差不多。

    江迎越想越觉得促成人族和妖族和平相处是天方夜谭，比让她一夜之间教会所有妖怪读书写字还要艰难。

    果断放弃。

    既然人和妖没法和平相处，她就不能下山。思来想去，自己生命中剩下的几十年恐怕都要在这山上度过，真是一点儿都不振奋人心。

    又过了不知多久，江迎终于产生了困意，但还是睡不着，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忽然想到，自己被雷给劈死，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高中累死累活学了三年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刚上了一半就被迫中止了，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呢？

    她已经借尸还魂大半天了，何止是不伤心啊，她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就压根没想过家人和朋友，直到现在。

    而且她本来还想等大学毕业之后就养一只可爱的小猫咪陪自己的，结果大学还没毕业就被雷劈了。

    不过这里应该能找到猫吧？等她适应了山上的生活以后，应该可以想办法找几只可爱的、粘人的、喵喵叫的小猫来陪她。

    俗话说思乡总在黄昏时，而她黄昏的时候正被两只螳螂精抬着往山下走，一路上她都忙着欣赏风景，还真没想过别的。

    该说她是太没心没肺了吗？可现在她又难以入睡，按理来说没心没肺的人应该沾枕头就着啊。

    难道是因为这里没枕头？

    江迎忽然悟了，她把自己想得太多愁善感了，其实她这么长时间都没睡着，不是因为她有心事，只是因为床太硬，还没枕头，躺起来很不舒服！

    换言之，她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没心没肺。

    明天想办法搞个枕头吧，再看看能不能找点柔软的东西铺在床上。

    想到这里，江迎睁开了眼睛。

    不对啊，她现在的身份是妖王，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再想办法，她现在就可以叫妖怪来处理石床太硬的问题。

    “咳咳。”

    忽然响起的咳嗽声把江迎吓了一跳，她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但她没有，因为有人在她即将摔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迎惊魂未定，条件反射甩开了对方的手，借着萤火虫微弱的光，她看到了对方的脸。

    这是一张人类的脸，而且这个人她白天的时候刚见过，是被臣甲称为笨蛋的那个。

    江迎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即使刺客已经到她面前了，她都没有喊“救命”，而是很好地维持了身为妖王的尊严，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临危不乱，她只是纯粹被吓傻了。

    大脑宕机之时，比起性命攸关的大事，人反而会在意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身为妖王不该喊“救命”而应该喊“护驾”。

    江迎在大喊之前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她肺里有足够的氧气供她使用。她的声音如大钟般洪亮，把整座山的妖怪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