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楚火落在肉铺干了一个半月,没要工钱,而是换成了半扇猪肉。

    她在板车上铺满稻草,把肉搁上去,腰间挎着自铁匠铺新鲜出炉的杀猪刀,拉紧缰绳,两腿一夹,骑驴载客的楚车夫下岗了,楚屠户便上路了。

    城里的生意她个初来乍到的自然是抢不过,退而求其次,她可以去做村里的。

    沿着镇外的溪流一直往北走,约莫半个时辰,便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房屋不规则地聚在一起,在一众茅草顶中,竟还有几间铺着灰绿色的瓦片,一瞧便是个富庶村子。

    楚火落驾着驴车在村口停下,缰绳在路边的树干上捆紧,一边用竹筒里的清水洗刀,一边大声吆喝起来:“卖猪肉嘞!”

    她站的位置还算显眼,只是零星的过路人往这一瞧,见是个生面孔,竟都站在原地伸长着脖子观望,等待一个胆大的出头鸟过去试探一二。

    所幸,不多时,出头鸟就来了,只是,来者不善。

    男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褐,胸前顶着一块补丁,针脚粗糙,巴掌大的地方,竟能逃出来四根线头,由此可见其邋遢。不知是去祸害了哪棵柳树,头顶油成一片一片的头发用柳枝盘着,两排黄牙间还叼根细嫩的柳芽,两手插在腰间,不时用左边的脚底板去挠右边爬满黑毛的小腿。

    “杀猪的?”男人眯着眼睛围着她绕上一圈,越靠越近,可目光撞到她脸上的疤上,顿时挤着眉眼转向另一边,“啧啧啧,长成这样,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嘛!”

    楚火落没抬头,自顾自地用布巾擦去刀刃上的水痕,“吓到客官了,不好意思,要买猪肉吗?”

    男人转动眼珠,扫过车上红红白白的肉,眼中透露出一抹精光,咧出一口黄牙,“买啊,怎么会不买呢?”

    一只黢黑的手当即伸下去,想要挑拣一番,却被薄薄的刀刃拦住,男人刚想发作,却先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生肉带腥气,别脏了客官的手。”

    那手讷讷地收回,抱在胸前,手的主人却并不死心,尖瘦的下巴扬着,冷哼一声,“一个贩肉的丑丫头,还讲究起来了。”

    “给我切二斤好肉,细细地剁成臊子,老子今夜包饺子吃!”

    楚火落点点头,却并不急着动刀,“一共四十五文。”

    “他奶奶的,你宰猪还是宰老子呢!”男人揪出牙间那根柳芽,往边上啐了一口唾沫,杂草似的眉毛被高高地往上吊着,显出了几分凶悍,“识相的就乖乖把肉准备好给我,否则,老子砸了你这破摊子!”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只是求饶声迟迟未来,半晌,才响起一点清浅的叹息声。

    “客官觉得价格不合适,可以不买。”

    男人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欠教训是不是?”

    楚火落甚至懒得分给他一点余光,只瞧着站在更远处观望的人群,扬起一个招牌笑脸,“卖猪肉咯!”

    “上好的肥肉,先到先得!”

    “我说……”男人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那双浑浊的眼里似是被什么点着,几乎要冒出火来,“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瞄准她的领口,一只手直直地冲过来,可一把刀却更快,不偏不倚,猛地砍下去。

    “啊——”

    “我,我的手!”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抓着右手,在枯蓑的草叶间、湿润的黄泥里,翻滚,哀嚎,“我要去报官!”

    上边人云淡风轻地开口:“报官?为什么?”

    男人撑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愤然控告,“还能是为什么?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剁了我的手指!”

    “什么剁手指?”楚火落歪着脑袋,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手上五个手指不是都在么?”

    “怎么可能……”男人不可置信地低眉,五个手指一个不少,更甚至于,一个轻微的划伤都没有。可刚刚,分明砍中了啊!

    他抬头看去,光洁的刀刃上寻不出一丝红色,而底下的砧板上,则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细细的、小小的、黑乎乎的……指甲盖?合着刚才那么大阵仗,用着能剁脑袋的力气,就剁了他食指上一小片指甲?

    男人顿时黑了一张脸,“你耍我?”

    楚火落重新擦了擦刀刃,握紧刀柄,利落地砍下去,从猪尸上分割下一个两斤左右的蹄膀,毋需怀疑,剁起人来只会比正更干净利落,“客官说笑了,四十五文的肉,还要不要?”

    “不要——”男人下意识开口,就见着那把剁了猪蹄膀的刀竟调转刀尖朝自己而来了,当即慌了神,“是不可能的!我要、我要!”

    再一睁眼,面前的便不是刀了,而是一只收钱的手。

    男人咽了口口水,从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衣物里抠抠索索,凑出来三十个,又顶着楚火落冷淡的目光,硬着头皮从鞋底摸出来五个递上去,“真、真没了。”

    看着那堆散发着可疑油光的铜板,楚火落不禁蹙了下眉,有些嫌恶地扔进车上的小瓦罐里,在布巾上用力蹭了蹭手,割了块干巴巴的肉用荷叶一裹,“你的肉。”

    杀猪刀刃上的银光仍在,男人敢怒不敢言,留恋地望了眼油水十足的猪蹄膀,闷头接过肉,灰溜溜地走了。

    也算是,开张了吧?

    楚火落用稻草把蹄膀捆紧,吊在板车的边沿,一晃一晃的,朝下一批顾客招手。

    吆喝不来人,却也不能闲着,从边角处开始,把猪分割成肥瘦均匀的肉块,而后用刀尖穿个洞,拿稻草串起来,整齐地摆成一排。当挂上第七块肉时,楚屠户终于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这肉,怎么卖的?”

    “二十二文一斤。”

    来人有些不满,“镇上的才二十一文!”

    买东西讲价嘛,正常得很。

    楚火落扬起笑脸,不紧不慢地回答:“镇上远,我来一趟不容易,这驴子拉车也是要钱吃喝的,再说这些可都是肥多的好肉,镇上想买一块好肉可不容易。”

    那人终于是咬了咬牙,递上铜板,“给我来一块!”

    ……

    半扇猪肉约莫有一百斤,楚火落今日跑了三个村子,卖出去二十来斤,瓦罐里装了五百个铜板,生意不算太好,但已比之前挣的多了许多。

    她没有地窖,也买不起冰,最好的便是趁这个猪肉久放也不易坏的冬日里多攒些银钱。等明年开春了,再看看有没有旁的活好干。

    楚火落驾着驴车回村,原想在平溪村里再卖上些许,偏偏今日奇了怪了,走了大半条村道,硬是一个人都没撞见。难道这都要入冬的时间了,田地还有什么活要干不成?

    可很快,她便知道村里的人都去哪了——在她家。

    原本只是村尾最荒僻的小院落,此刻却硬生生被围出了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的感觉。

    四五辆板车依次排开,每个上头都是用大筐装着的稻谷,似是在攀比谁高,每个筐里都堆成高高的小山,那山尖尖一个劲儿地向上爬着。边上站着那些面孔,甭管是生的熟的,也不拘脚下站的是黄泥还是烂泥,个个抻着脖子,恨不得能伸出几丈长,直接越过屋顶去瞧里头的热闹。

    里头其实也没什么可瞧,不过是立着几个官吏,一个村长,和一个坐在地上的蔺师仪。

    “钱呢?”

    细细长长的鞭子随手挥出一道破空声,坐着的人却是眼睛都懒得多眨一下,只是压抑着咳了两声,“家里,没有钱。”

    那尖嘴猴腮的官吏如一只老鼠般用目光四处打量,柜里没有,床底看了,草垛翻了,就是炉上烧的药罐子都倒出来看过,别说银子,就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没钱是吧?简单!”他冷笑一声,摆摆手,便招来两个小吏朝蔺师仪走去,“那就做徭役抵税!”

    村长伸手欲拦,可到底压不过官威,只能长叹一口气,眼睁睁看着那个病秧子被捉走,可闭眼再睁眼,视线里却先闯进来一把杀猪刀。

    杀猪刀?

    楚火落持刀横亘在小吏和蔺师仪中间,“你们要干什么?”

    村长眼皮一跳,眼见着官吏拔刀拔到一半,马上就要把楚家兄妹乱刀砍死,再不能杵在原地,忙跳出来打圆场。

    “官爷,官爷,都是误会!”村长腆着脸卖笑,转头故作严厉地训斥楚火落,“你这丫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没人会偷你这破刀,不要天天跟个宝贝似的抱着到处跑!”

    官吏挑了下眉,悠悠地松开握着刀柄的手。

    “官爷,是这样的,”村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把楚火落护在身后,“这家就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是个靠药吊着命的病秧子,就靠着这伤了脸、脑子又不好使的妹妹挣钱,家里没钱,但丫头肯定是带着税钱回来的。”

    “是这样吗?”

    官吏审视的目光扫过来,又被门外喊着有“猪肉”的声音引过去,面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那是你准备交的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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