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医生的话后，顾凉未十分平静。
他依然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尽管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漆黑。
房间里太安静了，几乎只有呼吸声。
“抱歉，让事情变得这么严峻。”顾凉未开口说道，“我的眼睛生来就比较敏感，这次也是因为我没有多加防范，让你们为难了。”
他的眼睛变成这样，给很多事都带来了麻烦。现在拍的这部剧是很多人的心血，也不知道会耽搁多久……
岚玖皱眉道：“顾凉未，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是啊，都是那个私生的错。”唐千也赶紧说道，“一点都不为难，我的工作本来就是照顾你。”
齐乐也说：“凉未，你不要这么想。”
“工作上 的事就交给我们，你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岚玖看着手中灵力四溢的青绫，又看了眼床上坐着的顾凉未，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法器应该是有效果的。
“顾凉未，医生说你的眼睛不能接受阳光直射，这样东西比纱布轻巧。”
边说着，岚玖一边给他覆上那条青绫，动作很轻。
纱布需要缠好几层，会有点闷，而青绫材质特殊，质地柔软，十分透气。
顾凉未抬手摸了摸，弯唇浅笑：“这样啊，谢谢你，岚玖。”
“还挺好看的，是青色的。”唐千说了句，但没太在意，很快又问，“顾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顾凉未想了想，说：“有点想喝粥，可以吗？”
“当然，我马上出去买！”唐千立马开门出去。
结果下一秒——
“黎江……咳，黎老师怎么在这儿？”
唐千骤然加大的音量引起了房间人的注意，齐乐下意识蹙着眉，走了出去。
岚玖毫不在意外面的事，眉毛都没动一下，仍然注视着顾凉未，狭长的眼眸中含着几分担忧。
她问：“顾凉未，戴着这个，你的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顾凉未的身体很脆弱，她有点担心对方受不住青绫的灵力。
“不会。”顾凉未摇了摇头，温声说道，“触感轻柔，带着些许轻薄的凉意，很舒适。”
“那就好。”
岚玖心下稍安，慢慢将顾凉未的右手握在掌心，缓缓说道：“顾凉未，这种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次是她警惕心不够强，和顾凉未在一起的安然日子过久了，就渐渐忘了潜伏的危险。
她心中懊恼不已，总想着如果她当时反应能快一点，顾凉未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她不想再看见顾凉未受伤的模样，他会难受，她也会心疼。
顾凉未沉默几秒，手指动了动，轻声问道：“这是承诺，还是约定？”
岚玖毫不犹豫：“都是。”
她亲口许下，决不食言。
顾凉未微微低下头，似在沉思，一语不发。
“那个，岚玖……”
唐千从门口探出个头来，支支吾吾地说：“黎老师……黎江昱想见你，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岚玖：？
黎江昱是谁？
想见她，她就得出去？
“让他滚。”
岚玖扔下这句话，声音冷如寒冰，夹杂几分不耐。
她还要陪顾凉未，哪有时间去见什么莫名其妙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顾凉未微微偏了下头，正面对着门的方向。
唐千走进来，苦着一张脸，压低声音说：“赶不走，我就没见过这么蛮横又不讲理的人，要不是我和齐姐拦着，人都要直接冲进来了。”
“他说你不出去，他就一直站在门口，我和齐姐有点担心事情闹大，会影响顾哥休息。”
岚玖拧着眉，心里涌现出烦躁的情绪来。她想待在顾凉未身边，但总有碍眼的东西出现。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地握了一下，是顾凉未。
他说：“岚玖，你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认识的人。”
听他这么说，岚玖想起来了，黎江昱貌似就是之前顾凉未说的、可能是她仇家的人。
是没解决的麻烦。
岚玖“啧”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见到她，齐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说：“你们聊。”
她和唐千一样，赶紧躲回房间了。
走廊很空，病房外只有她们两个人在。
自岚玖一出现，黎江昱就直直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着某种情绪。
岚玖完全没心思去判断他眼里是什么情绪，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穿着紫色衣服的男人，冷冷地问：“什么事？”
黎江昱心中一惊，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不对，不是第一次。
之前那次粉丝见面会，他也在这人脸上看出了愤怒的神色。
在修真界，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岚青琅，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绝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想到这点，黎江昱眸中染上几分阴霾，一字一顿地说道：“青琅仙尊，好久不见。”
话里全然听不出半分叙旧的念头，反而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岚玖敛眸，确认这人也是来自修真界，或许真是曾经结下梁子的修士。不过修为一般，不足为惧。
手指微动，岚玖先捏了个诀，然后淡淡地问：
“我杀了你的谁？父母手足，还是师门同袍？”
她剑下的亡魂多了去了，不记得和这黎什么的人结了什么仇。
黎江昱一愣：“什么？”
“你来找我，不是来同我了结因果的？”岚玖反问一句。
“我同你有什么因——”黎江昱下意识想反驳，但又很快意识到什么，“岚青琅，你完全不记得我了？”
他定定地看着岚玖，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但没能如愿。
几秒过后，他只好自报家门：“我是黎江昱。”
“没印象。”岚玖脱口而出，眼底压抑着不耐。
她的话很不客气，黎江昱一噎，有些郁闷地道：“尊上，我知道你有识人不清的毛病，我早就察觉到了。我之前随老祖见你时，总是穿着紫色衣服。不过百年未见，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岚玖不为所动：“嗯，不记得。”
黎江昱气红了脸，最后咬了咬牙，道：“老祖曾提过你我结契一事，尊上也无半点印象吗？”
他这么说，岚玖倒是记起什么。
向她自荐枕席的修士不少，提出结契的倒是不多见，岚玖就有点记忆。
侯云心认识黎家那个渡劫期的老祖，她也见过几次，对方身边总会跟着一个穿紫衣的男子，说是黎家天赋最强的小辈，不过百岁就已结丹，容貌也是极为出众。
不过在岚玖眼里，那些人都是一个样。
黎家老祖曾经的确提过一次，说两人灵根属性合适，如若结成双修道侣，互相扶持，飞升之时指日可待。
岚玖当时只觉得是戏言，随口拒绝了，转头就将那件事抛置九霄云外，从未放在心上过。
现在回想起来，岚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黎家老祖怕不是听了某些人的谗言昏了头，把自家最有天赋的小辈塞给她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做什么，不怕她把人当炉鼎，用完就扔？
话又说回来，她与黎江昱应当没什么仇怨，对方找上门来是要做什么？
思绪划过心间，岚玖问：“你有什么目的？”
黎江昱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你和顾凉未……在一起了？”
岚玖扫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怎么突然扯上了顾凉未，难不成……他是和顾凉未有纠葛？
不对，黎江昱出现时，顾凉未早就不在九黎宗了，两人应当没有交集。
黎江昱不甘心，继续问：“你对顾凉未动心了？”
岚玖神色不变，还是那句：“与你何干。”
语气轻飘飘的，不带半分情绪，就好像完全没将问话人放在眼里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黎江昱捏紧拳头，面色有些发白，自顾自地说道：“我不信。”
“你分明修的是无情道，怎会对旁人动情？你是不是被他蛊惑了？”
顾凉未蛊惑她？怎么蛊惑？
岚玖来了兴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面容不自觉变得柔和许多，眼底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幕在黎江昱看来却是格外刺眼，他心中不忿更加浓厚，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显然是预料到某种难以接受的结果。
“我不信！”黎江昱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怒火，几个字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你如今神魂稳固，毫无损害，无情道根本没破！”
“你定是被蛊惑了，才会对那个男人如此上心！”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颤抖，话里尽是鄙夷的意味。
岚玖面色一寒，然后黎江昱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冷白的墙壁上，发出重重的“嘭”的一声，然后摔在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
“咳咳……”黎江昱抬头看着岚玖，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岚青琅，你竟然对我……”
岚玖冷冷地看着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里面满是愤怒与不耐：“黎江昱，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顾凉未大放阙词？”
闻言，黎江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生来便是天灵根，天赋是黎家最高的，老祖都夸我天纵奇才。顾凉未不过是个普通人，我还不能说了？”
不知死活。
岚玖勾唇冷笑，将神识压了过去。
黎江昱浑身一僵，竭力抵御。
岚玖的神识是大乘圆满境界，黎江昱修为本就不敌，在这个世界又受天道压制，不过数息就抵抗不住，最后吐出一大口血来，弄脏了衣服，还有医院的地板。
再一抬头，黎江昱看向岚玖的眼神充满了受伤与痛苦，身上的气势尽数褪去，变得衰败起来。
岚玖收手，冷声道：“不想死，就滚。”
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黎江昱整具身体都开始颤抖，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岚玖这句话是真的。他不走的话，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黎江昱深吸口气，深深地看了岚玖一眼，整个人消失在原地，连带着还有地上的血渍。
四周一片宁静，岚玖动手解了法诀。她正要回房，忽然记起什么，脚步往外走。
没过多久，走廊两端响有人声。
转角处有护士推着患者过来，一边嘀咕着：“奇怪，走廊就在这儿，刚刚怎么没看见……”
“小李啊，那肯定是你眼花了……”
再回来时，岚玖手里提着一个食袋，红色的袋子上写着个“粥”字。
一开门，岚玖就对上两道好奇的视线，目光来自齐乐和唐千两个人。
唐千率先问道：“岚玖，你和黎江昱谈了什么呀？”
医院隔音也太好了点，她在里面什么都听不见。
岚玖：“没什么。”
她现在也不知道黎江昱为什么要找她，两人又没有因果。
“那你们什么关系？”唐千又问。
那人来到顾哥病房外，却是来找岚玖，真的很微妙啊。
岚玖：“没关系。”
若按修为，黎江昱需要喊她一声“前辈”，不过这不重要。
岚玖将食袋放在床边桌上，将里面的两份粥拿出来，问床上人：“顾凉未，青菜粥和鸡丝粥，你喜欢哪一种？”
顾凉未微微偏着头，温声道：“青菜粥吧。”
“好，”岚玖端起一碗，“顾凉未，我喂你。”
“不用了，”顾凉未立即说道，“我自己来吧。”
“好。”岚玖知道他的性格，也没强求，慢慢将粥放在他手上，又帮他握住勺子。
末了又提醒道：“可能有点烫。”
顾凉未唇角微弯，缓缓说道：“我会注意的。”
齐乐和唐千对视一眼，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默默离开了。
房间没人说话，岚玖静静地看着顾凉未，目光灼灼，但他看不见。
喝了小半碗，顾凉未停住动作，还没开口，岚玖就自然而然地接过碗，将它放在一旁。
或许是觉得太过安静，顾凉未开口说道：“岚玖，你工作那么忙，还每天都来看我，应该很辛苦吧。”
“不会。”岚玖说道，一边牵住顾凉未的手，“我想见你。”
岚玖常做这个动作，有时候来了就算不聊天，也会一直牵着手。
听见这话，顾凉未悄悄红了耳尖，轻声问：“岚玖，你真的喜欢我吗？”
岚玖捏捏他的掌心，毫不犹豫地说：“嗯，我喜欢你。”
她不明白顾凉未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只要他问，她就会答。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他又问道，声音更轻了。
青绫遮住了顾凉未上半张脸，岚玖只能看见他微微抿着的唇，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一次，岚玖没有立即回复，她仔细想了想，细数顾凉未身上的优点——
他长得很好看，眼睛很漂亮，皮肤白皙，声音好听，性格也很温柔，能力也很出众……没有一处是她不喜欢的。
窗外溜进来一缕风，吹乱了顾凉未额前的头发，但他没有注意到。
岚玖抬手理顺那缕发丝，缓慢又认真地说道：
“顾凉未，你的存在，就足够让我心生喜欢。”